第56節
只有橙花跟在兩人后頭,低著頭一言不發,眼睛都不往那邊瞄,她在這府里也有日子了,一直越不過她們兩個去,不過這一回,橙花在心中忖度,這兩個大約快要下去了。 綠梅在陪嫁的時候就有方婉分派了她總領的,此時接了熱水,便伺候著給方婉洗臉換衣服,方婉對蕭重道:“我看你的精神還是好的,不過疼的厲害吧?” “看到你,我就不疼了?!笔捴卣f的時候還想笑一下。 “胡說!”方婉沒好氣,她哪里還有心情跟他說這樣的情話,她擦了臉,把帕子遞給綠梅:“別說胡話,先前我都聽說了,沒兩個月你都下不來床?!?/br> 雖然沒有太醫來給她回話,因為一個時辰之前,她還只是準景王妃,但方婉還是問明白了蕭重的傷勢。 這一回,是沖著弄死他來了,手上略好些,腿上傷到了骨頭,到底他也是練過的,并沒有束手待斃,只是騰挪之間,更傷的重了些,血流的多了,他也沒撐住暈了過去。 瞧他這會兒臉色又青又白,說話都沒了中氣,他自己或許不覺得,方婉聽到他那樣氣短,手握住她的手都沒什么力氣,有點軟軟的,心底就酸軟的不行。 她安慰他一句精神好,他就敢順桿爬了。 蕭重委屈:“你就不會說點兒好聽的?” 他覺得自己都受了傷了,方婉為什么今天偏偏特別不軟和?特別兇? “我都快被你嚇死了?!狈酵癖人€委屈:“一路都在哭呢,那你怎么不安慰人家?難道還要人家安慰你?” 方婉一撒嬌,蕭重就算疼著也心軟起來,抬起右手:“好好好,我抱抱,抱抱你就好了?!?/br> 方婉果然移過去挨在他懷里,同時小心注意著不碰到他的傷處。 蕭重其實攬著她的手也沒什么力,方婉安慰了他一下,就覺得自己這姿勢不舒服,正要撐起來,聽到她的頭頂上,蕭重意味深長的說:“我怎么總覺得,從一開始起,你就是在等著這一回呢?” 方婉:“……” 蕭重這回是被人砍的開了天眼了不成?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以方婉的伶牙俐齒,都呆了好一會兒,才說:“自從我第一次在馬車里看到你,我就總覺得有這樣一天?!?/br> 這話含混,但細思也不是沒有道理。 蕭重便笑了笑,又拍拍她,沒有繼續追問,也沒有再說什么別的話,倒叫方婉做賊心虛的覺得有點不安。 她確實在等,可是不是這一回,是四年后。 只是她現在也不確定了,她的重活一世,改變了很多東西,蕭重明明到死都沒成親的,如今卻成親了,在迎親的路上挨了這一回,這就是以前沒有的,還有顏側妃和她的兒子,葉氏一家,阮氏一族,當然還有她自己的家。 離她越近的人,改變的就越多,現在的形勢,與她所記得的當年,已經漸行漸遠,蕭重有了這一回,還會不會有四年后的那一回呢? 方婉覺得可能性越來越小了。 所以她難免高興了一點,嘴角露出了一點兒微微的笑意,雖然蕭重現在還奄奄一息,可他今后肯定比前一世要安全一點! 方婉笑著看他,目光中滿是柔情。 方婉的東西自是早就送進了景王府,她貼身的東西用具,衣服箱子,昨日里就送到了這間新房里,這個時候,她換了一身在家里晚間穿的淺杏色撒腳褲子,同色鑲邊左衽乳白短上衣,外頭披著同色繡絨花袍子,頭發散下來,梳了個大辮子,完完全全就是個小姑娘,坐在旁邊。 蕭重從來沒見過方婉這副居家模樣兒,平日里白日見她,雖然是家常衣服,可也是規規矩矩的,方婉這隨意的模樣,越發小巧玲瓏不說,關鍵是一見這樣,就覺得該睡覺了似的。 終于覺得方婉是他的了!跟他晚上都一起。 蕭重伸手捻了一下她外袍的絨花,笑道:“我沒見你這樣過,倒比平日里有趣?!?/br> 方婉的脂粉早就洗掉了,不知道擦的什么油顯得皮膚油光水滑,飽滿柔嫩,聽他這樣說,倒是能理解:“那是自然,你平日里見過的人,都不能穿這樣見你?!?/br> 蕭重聽著就要笑,可一笑就扯了傷口,露出痛苦神色,方婉趕緊按著他:“我還是少跟你說話吧,說話本來就費神,你還笑?!?/br> 除了兩處大傷,蕭重身上還自然有些小傷,總要好幾日才能好的,蕭重其實只是歡喜,他總算是和方婉成了親,這是他期待的事情,是叫他歡喜的事情,所以他看到方婉不僅是家常,還是一副在自己家的模樣兒,心里就覺得甜滋滋的,今日這樣倒霉,都不能壞掉他的好心情。 方婉自己反倒缺乏這種感受,不過她是溫柔體貼的人,此時便笑道:“這樣的料子,還有好幾樣,我叫人多做幾個顏色花樣的穿?!?/br> 方婉雖然不能特別領會他喜歡的地方,可她這樣說,還是很叫蕭重高興的,蕭重說:“我庫里還有些別的,你只管拿出來叫人裁了做?!?/br> 方婉就笑道:“行,回頭我就去選?!?/br> 蕭重覺得,方婉嫁給他后,好像又軟和了一分。 一時景王府的丫鬟們從膳房提了膳來,方婉見春蘭去門口接了,就問道:“問一問她們這府里誰管事呢,給王爺看傷的太醫是哪幾位,安排在哪里歇著?每日里看王爺幾回,府里之前的章程是怎么著的?!?/br> 春蘭跟著出去交代幾句,銀杏就進來回話:“回王妃的話,先前奴婢就得了吩咐,太醫一共是四位,都是皇上賞下來的,曾大人、王大人、趙大人、薛大人,如今把這旁邊的甘草院收拾出來伺候太醫老爺,在這前頭過一道門,穿過走廊就是了,老爺們如今是每三個時辰來給王爺請脈看傷,膳房里十二個時辰不斷火都有人守著隨時燒水,熬藥?!?/br> 銀杏見方婉輕輕點了點頭,又接著說:“如今奴婢領著府里伺候王爺的差事,王府后頭的一應事體都是莊嬤嬤,陳公公安排。外頭是長史官戴大人伺候王爺外書房的事兒,再細些奴婢就不懂了?!?/br> 王府里是用太監的,不過一般不進內宅,只在外頭院子伺候,傳話送東西,伺候主子爺過來,都是到廊下就站住腳了,只有嬤嬤丫鬟才進屋。 銀杏會錯了意,聽方婉一句‘之前的章程是怎么樣的?!酵癖緛硪獑柼t伺候景王殿下的章程,她卻以為王妃這是迫不及待的要把王府的事務都捏在手里,方婉聽了,倒是笑著打量了她一眼,沒糾正,又點了點頭。 只有自己時時想著,放在心上的事情,才容易發生誤會,產生會錯意的情況,不過這些丫頭在這府里,沒有女主人慣了,如今乍然有了,難免有點不安也不奇怪,是以方婉才沒有多說,她先知道一點兒也沒什么不好。 方婉道:“既如此,你們外頭也留兩個人輪值,回頭太醫過來查傷了,或許又要東西?!?/br> 銀杏答應了,退了出去。 她有點詫異,方婉聽了她的話,并沒有問莊嬤嬤在哪里,表現的好像是聽過了就聽過了似的。 王府的事,方婉不著急,她擔憂的是蕭重,先前蕭重的精神還好些,跟她說笑了一會兒,又喝了半碗粥,后來臉色就開始發紅,方婉見識過不少有外傷的人,不管是板子打的還是刀劍砍的,她早就預備著了,伸手一摸就叫人喊太醫來,王爺發燒了。 太醫查傷診脈,方婉就在床后的紗帳里頭等著,接著叫人煎藥,灌藥等,直到早上,那燒才算退了些下去,蕭重睡的才安穩了一點。 太醫院院判章大人隔著紗簾對方婉道:“王爺這一回熱度退了些,不過還可能會起熱度,反復再三,這其實也是該有的表現,王妃要著人注意著,王爺要多喝一點水,用清淡些,不過這是外傷,倒也不能如平日里生病一般凈餓。還要有點力氣才好的快?!?/br> 方婉又問了兩句,便叫人伺候太醫們下去歇著了,她想了想,吩咐綠梅:“你叫人去百花胡同,請蘇太太暫且來這里幫一幫我,家里的事不多,十天半個月想來伯娘們和太太都能周全的?!?/br> 方杜氏是管慣了事的,新進門兒的二伯娘也是個精干伶俐人,要說后宅的事,她們辦起來不要緊,稍微麻煩一點兒的就是百花胡同從房子到人都是景王府的,所以才事事交給蘇太太管,對內對外也便宜些。 方婉新進景王府,這會兒又要守著蕭重,暫時不能也沒那個心思理會內務,只能維持原本的運轉,但她不屬于原本的運轉體系,所以她把蘇太太帶進來。 莊嬤嬤是在昨日景王殿下發起了燒,這邊開始煎藥了才趕過來的,她說是在前頭伺候公主和王妃們招待客人,打點細務,方婉也沒多問,就留下她在屋里伺候。 王府的細務,現在自然還得靠她。 銀杏和丁香照著景王妃的吩咐昨日上半夜留下值守,沒想到王爺發起燒來,鬧了一夜,她們就沒有換班,也跟著忙到了天色都發白了,里頭消停了,御醫老爺們回甘草院歇著了,她們才把事情交代給來替她們的茉莉和海棠。 她們往后頭走,剛走了兩步,聽到里頭莊嬤嬤勸方婉歇著:“王妃累了這么一夜了,這會兒王爺稍安,王妃也該歇一歇,保重才是,王妃的屋子是早就收拾下來的,一應都是現成的?!?/br> 銀杏的腳步就慢了兩分,聽到王妃的聲音其實已經不太清楚了,王妃累了,說話也小聲,但還是堅持:“就在這次間給我收拾一下,我就在這里歇歇罷了?!?/br> 銀杏很想聽到后頭的話,她多少知道一點兒莊嬤嬤的心思,所以更想知道王妃的應對,她是一開始就顧及顏面,被莊嬤嬤拿下,還是能稍微撐一陣子。 銀杏覺得,既然王爺喜歡王妃,這情分就跟普通賜婚不一樣,王妃出身再差,在這上頭底氣應該要足一點才對。 可惜走的再慢都聽不到了。 在里頭屋里,莊嬤嬤又道:“這里人多,進進出出的,只怕王妃歇不好,知道王妃是掛念王爺,不過王妃若是歇的好,才越發好看顧王爺些,就是王爺見了,心里頭只怕也好些?!?/br> 方婉在溫郡王府的時候,是受寵的側妃,她的小院春曉,里里外外六七十號人,從來沒有人敢駁她的回,敢駁回的,方婉向來認為是來打擂臺的,其中包括名正言順和她打擂臺的溫郡王妃跟前的人,還有新進府,得了兩回傳召,就蹬鼻子上眼,覺得自己快要入主春曉院的人。 畢竟進了溫郡王府,只要長了耳朵的都知道溫郡王侍妾眾多,后宅新人輩出,但春曉院十數年如一日屹立不倒,不管來了多少人,一浪接一浪的打過,春曉院還是春曉院,溫郡王去的最多,賞賜最多,最有臉面。 方婉聽這嬤嬤駁回之后,露出一點奇怪的表情,好像是不太適應,然后她問:“我去歇著了,誰伺候王爺呢?” 莊嬤嬤笑道:“早前太妃娘娘賞了王爺兩個姑娘,正是為著伺候王爺的?!?/br> 方婉不意外有這樣的人在王府,蕭重今年都十九了,袁太妃不給他人才是怪事,方婉意外的是,這個莊嬤嬤能進景王府管事,不該是個蠢的??? 她為什么就會做出這樣的蠢事來? 然后方婉看到依然睡著的蕭重來,她就想通這個莊嬤嬤的盤算了。 她是打著主意,趁著蕭重現在不能管事,趁著方婉因為蕭重遇刺慌亂,趁著方婉現在剛進府來一切事情都不清楚,一應人都不認得,把方婉壓下去。 這樣一想,就不算很蠢了,因為這個時候,確實是新王妃最弱勢的時候,回了頭,不管是她站穩了一點兒,甚至是熟悉了一點兒,或者是景王殿下替她撐腰了,都不如現在好辦。 天下當然有奴大欺主的事,主子占了天然高度,并不能就一帆風順,奴才也有奴才的辦法,不過因為地位不對等,奴才想要壓住主子,肯定比主子壓住奴才要難的多,方婉被她小看,當然是因為她出身的問題,若是個娘家勢大的王妃,莊嬤嬤或許還要謹慎的多看看風向,多看看王妃的脾性。 可方婉如今在她眼里,是個連王府規矩都弄不清楚的人,而且只會哭。 方婉心思何等靈透,單看莊嬤嬤敢來試探她的眉眼高低,不僅明白了她的心思,甚至連她憑什么能起這樣的心思也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看起來莊嬤嬤先前人雖然不在這里,這屋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知道的。把的很緊。 方婉想到這些,用不了多久,那莊嬤嬤還站的挺直的等她回答呢,她便語氣平平的說:“來人,莊嬤嬤伺候王爺不力,提出去外頭賞十板子,銀杏賞五板子?!?/br> 方婉這話一出,整個屋子里的人,包括她從自己家里帶來的那四個,都僵住了。 最快反應過來的是綠梅,她趕緊上前來請莊嬤嬤:“嬤嬤,我們新來,不知道王府規矩,這領板子,是誰管著?哪里打,還請嬤嬤指點?!?/br> 莊嬤嬤這才反應過來:“王妃……” 才說了兩個字,方婉眼睛都不抬,道:“莊嬤嬤再加十板子?!?/br> 莊嬤嬤緊緊的閉住了嘴。 打板子是太監的活計,景王府的太監總管趙培因不能進后宅起居的屋里伺候,此時就在王府正房院子的倒座房里候著,王妃的吩咐當然立刻就報到了趙培這里,那太監低眉哈腰,帶著一點兒苦相的道:“趙爺爺,這事兒您看怎么著辦,王妃新進府就……” 趙培沒等他說完,一腳把他踹出多遠:“說個屁,趕緊著拿對牌領板子,王妃要打,那就得打,哪有你這奴才說話的!” 一看這混賬就是想勸他出頭去說情,蠢的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這位王妃出身那么差,誰還不知道人家是真有寵才做的了這個王妃的,有王爺撐腰,誰不能打?打誰都白打! 板子打完,莊嬤嬤和銀杏都被拖回來謝恩,綠梅掀起簾子讓方婉看了一眼,方婉便點了點頭:“下去吧?!?/br> 簾子就被放下來了。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新王妃一頓板子,敲了兩個人,整個王府立刻就從群魔亂舞式的狂歡中凝固了,都悄悄轉成了觀望了。 不管新王妃是真缺心眼、愣頭青、二百五、不懂事還是不要名聲,不怕議論,板子是在那里擱著的,說打就能打,任是你底下人說的天花亂墜,有無數的理由,終究強不過板子去。 從宮里到各府上,心眼多的奴才從來不少,但強的過板子的奴才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用不用板子,全看主子顧忌什么,而不是奴才有多強,如今這新王妃看起來就沒什么顧忌。 進府不到一日,就把府里的大嬤嬤和大丫頭給打了。 到處還都悄悄傳了起來,說是總管趙公公原也想看看風頭,王妃一句話,嚇的他半死,麻溜的就傳板子來了,一句話都沒敢多說。 住在王府東南角的半月林的武姑娘和宋姑娘,是前兩年袁太妃親自挑的人送進來的,當然不是什么官員之女,也是在內務府里挑的幾代伺候皇室的家生子兒之女,且賞過來的時候說的也是送來伺候王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