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他不再抱任何希冀,以后的人生了無牽掛,也不會再痛苦。 這樣也好,以后他在面對山火的時候,就不會恐懼。 在認識她之前,他并不怕死,認識她之后,卻有了恐懼。 他怕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她,也害怕她沒有了他,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沒人理解她,她該多寂寞? 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沒有他。 “以前,你總是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在自己周圍畫上一個任何人都無法進入的‘魔法屏障’,只有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有幸闖了進去?!?/br> 他目視遠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她說的。 “為了不傷害別人,你總壓抑自己的需求,想要卻無法擁有的,你只會逃避,隨便拿一件事當寄托。這樣時間長了,你連正常的情緒反應都不會了。這樣的結果,你的心不只和其他人疏遠,和自己都會失去聯系,和一架被遙控的飛機沒什么區別?!?/br> 鹿鳴呆呆地看著他,裹在心臟外的一層厚厚的殼,仿佛被什么重重地在敲打。 很痛。 可她知道,只要再忍一忍,殼敲碎了,就有風吹進來,有陽光照進來,她就不會窒息了。 敲打卻突然結束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嘴角抽出一絲淺笑。 “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我應該感到開心,你終于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你做的決定是對的,我們本來就不是一世界的人,就像小呦和大鵬不屬于同一個物種,跨物種之間怎么能談感情?” 他轉頭看向她,臉上的淺笑也消失了,一臉鄭重的表情。 “說直白點,你我都不是對方的良配,你應該找一個精致的男人,不是我這種糙人。我也應該找一個更實在的女人,沒有你那么多幻想,至少自己會做飯。所以,離開吧,不要再來,我也不會再找你,以后我們也不要再見?!?/br> 他的話,平靜而溫和,聲音不大,卻像冷風,呼嘯著灌進她的心臟,變成刀子,一刀一刀割著她的心。 鹿鳴從來沒有覺得這么冷,心這么痛,強行把淚腺遏制住,眼睛又干又澀。 她看著他,想解釋,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擠出一個字: “好?!?/br> 兩個人對視許久,他先轉移了視線,“那走吧?!?/br> 跟來的時候一樣,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兩個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等前面的人繞過一個彎,鹿鳴突然渾身無力,蹲下來,把頭埋在膝蓋間,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飚了出來。 在海地的傳說中,尸體在巫術復活之后會變成僵尸,他們雖然沒有生命,卻能和活人一樣生活和工作。 沒有他,她以后的人生,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 鹿鳴對這樣的未來很恐慌,卻沒有勇氣走向他。 這一個月,她一直在想,有沒有什么兩全其美的辦法,不傷害任何人,又能和他在一起。 答案是,沒有。 魚rou和熊掌不可兼得,這是真理。 鹿鳴蹲在地上,等眼淚流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繼續往前走,繞過彎,靳楓在前面不遠不近的地方等她,看到她出現了,轉身繼續往前走。 到了分叉路口,他才停下來,等著她走近。 “現在是四月清明防火期,森林消防隊會比較忙,你走的時候,我可能沒辦法送你。我讓袁一武送你?!?/br> “不用了,你忙他也要忙。我坐汽車去市區?!甭锅Q忽然想到一件事,“前兩天晚上,達哇好像躲在房間里哭,我問她什么事,她說想她爸爸,你讓袁一武抽空回去看看她?!?/br> “好?!?/br> “再……你……”鹿鳴想起他說以后都不要再見,她也沒立場讓他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輕嘆了口氣,“我走了?!?/br> “嗯?!?/br> 她轉身,一步一步走回小森林,走了幾步,加快了腳步。 靳楓站在岔道口,看著女人往前移動,瘦小的背影最終消失在視野之內,他突然感覺五臟六腑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劇痛無比。 他緊咬住牙關,仰頭看天空,想把眼淚強行逼回去。 對森林消防員來說,水是世界上最珍貴之物,山火發生的時候,他常?;孟?,雨從天而降。 沒有雨,有露水也行。 沒有露水,哪怕淚水也好。 都沒有。 從來沒有流過眼淚的男人,這一刻,終究沒忍住,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瀉而出。 他記得,她來的那一天,天空很藍。此刻,天空灰得像鉛一樣,沉重,壓抑。 等眼淚流得差不多了,他吃力地轉身,走回支隊。 …… 鹿鳴離開玉侖河的這一天,剛好是清明節,天氣有些干燥。 汽車穿過山坳馬路。 和來的時候一樣,她透過車窗,又看到了半山腰的路上,那片移動的橙色果園。 他們似乎也看到了車,和車里面的她。 “三嫂,看這里!”袁一武蹦跳起來,揮動雙手,扯著嗓子大喊。 所有人都看向馬路上的車,只有最前頭的那個人,腳步停了下來,卻仰頭向上看,脊背挺直,身姿挺拔如松。 他停了不到三秒,繼續往前走,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車速越來越快,最終把橙色果園拋在了后面。 鹿鳴一直回頭往后看,他不用再回頭,只要抬頭就能看到她,他卻始終低著頭。 她看了很長一段路,脖子都扭酸了,什么也看不到了,才回過頭來。 車子突然一個急剎車。 司機破口大罵:“神經病,找死??!” 有人敲車門,車門打開,跑上來一個年輕女孩,抱著一個大包,氣喘吁吁地跑到鹿鳴身前,把包扔給她,不等她問是什么東西,轉身跑下車去了。 鹿鳴打開,包里面全都是信,看起來有些眼熟。 她抽出一封,信封上蓋著北京的郵戳,地址竟然是她們家搬家之前的那個地址,收信人寫的都是她改名以前的名字,鹿鳴。 這些信,真的是寄給她的。 可這個地址和這個收信人,根本就不可能收到這些信。 鹿鳴拆了一封信: 我不想你 山是你,樹是你 所到之處,所見的之物,都是你 你就在我身邊 我還需要想你嗎? …… 她心中又喜又痛,又拆了一封: 想你的守則 第一條,只能晚上想 第二條,每天只能想一首詩的時間 想你的時候 我把心割下來 泡在裝著你的蜜罐你 瘋狂地想念你 白天再把心裝回去 專心工作 …… 時間最近的幾封,是攝影展結束后,他們最后一次見面的那一天寫的,字跡飄忽無力,仿佛一個夢游的人無意識中寫下來的字。 鹿鳴發瘋了一樣,拆了一封又一封,整個包里塞滿了信,腦海里充斥著同一個聲音,不同的語調,開心的,悲傷的,抓狂的,絕望的,平靜的。 “你不回來,我守護的青山再美,也是荒涼?!?/br> “我行過很長的路,爬過無數的山,走過許多的森林,卻只愛過一個林間鹿一樣的你?!?/br> “天高地遠,海闊云深,我對世界一無所求,只想要一個你?!?/br> …… 這些話,像復讀機刻錄下來了一樣,反復在她腦海里播放。 鹿鳴看著這些信,心里萌升起一股強烈的沖動。 第47章 半山坡上。 靳楓拿著地圖, 正查看巡視路線,分析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李章程站在旁邊,一會兒看地圖, 一會兒看他, 終于忍不住, 問他: “三哥,我們已經巡視了大半個上午, 走過了這么多墓地,沒有發現火情。應該不會出什么大的問題?!?/br> 事實上, 他們準備工作已經做了大半個月。 春節后,靳楓突然變成了工作狂魔, 這是整個支隊的人都知道的恐怖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