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回到樓下,袁一武向她解釋: “三嫂, 你千萬別誤會啊, 達哇不說話, 不是因為你。那場大火,把她嗓子燒壞了。后來經過治療, 她可以說話,但聲帶受損,醫生說不可能恢復到原來的聲音。達哇覺得她的聲音像鴨公一樣,很自卑,所以就不開口說話了?!?/br> “那她怎么跟家人溝通?”鹿鳴無法想象,一個人會說話的人,像啞巴一樣一直不說話,會有多難受。 “她沒有家人,她是德勒大叔撿來的女兒,德勒大叔和昆伯伯一起種過樹,后來在山火中犧牲了,她就又回到了福利院。過年過節的時候,三哥會讓我把她接過來,跟我們一起過年?!?/br> “……”鹿鳴嗓口哽住,眼淚一下就涌到眼眶邊緣。 “那場大火,三哥因為救了達哇,沒來得及救秦中流的弟弟,一直被秦家人為難?!?/br> 袁一武似乎知道了什么,聲音不穩: “三哥不說我們也知道,他昨天一定被欺負了。秦中流那狗日的孫子,就不是個人,下次讓我看到,我揍死他!” “你揍一個給我看看?”靳楓從門口走進來。 鹿鳴訝異,看了下時間,他離開半個小時不到就回來。 靳楓走到袁一武身后,拍了一下他腦袋。 “有本事,你把十五的月亮寫出來?!?/br> “寫就寫,誰怕誰!” 袁一武拿起筆,“唰唰”幾下,在紙上畫了一個很大的圓圈,里面寫上15,遞給靳楓,一臉得意的表情。 靳楓不理他,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又換到了《熊出沒》動畫片頻道。 “小武,達哇識字嗎?”鹿鳴這次沒像上次那樣替他解圍。 袁一武點點頭,“達哇的字寫得可漂亮了,每一個字都像一幅畫。拿出去參加書法展還獲了獎?!?/br> “她不愿意說話,你不認識字,你們怎么交流,十五的月亮怎么圓起來?” 鹿鳴的話,袁一武聽得似懂非懂。 靳楓敲了敲袁一武前面的桌子,“你還想不想上瞭望臺?你連字都不會寫,不能做記錄,永遠都上不了瞭望臺做火情偵察員。所以,你必須學會寫字?!?/br> 袁一武一臉茫然地看著他,眼珠一動不動。 他怎么會不想呢?做夢都想著,有一天他能帶著達哇,登上瞭望臺,他們一起看十五的月亮。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圓,還很亮,就像達哇的眼睛。 “別擔心,我來教你,一定能學會的?!甭锅Q把拆好的字拿過來,“今天我們就學一個字,袁?!?/br> “好,我聽三嫂的,三哥繼續看你的熊二吧,想不明白,有人會喜歡這么二的熊?!?/br> 鹿鳴和靳楓對視了一眼,很有默契地不作聲。 這是一個外人不知道的秘密。 鹿鳴想起他們一起照顧大鵬和小呦的那段時間。 那時候,他們莫名有一種為人父母,兒女雙全的幸福感,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大鵬和小呦到底誰雌誰雄,只是被他們這對奇葩“父母”單方面決定。 她喜歡雪豹,喜歡兒子,“大鵬那么彪悍健壯,百獸之王,就是我兒子?!?/br> 他喜歡鹿,喜歡女兒,“小呦這么可愛,乖巧靈動,就是我女兒,是爸爸的小情人?!?/br> 鹿鳴傷心的是,她“兒子”大鵬最后一次離開以后,再也沒有回來找他們,于是,他們開始在小呦這里爭寵。 靳楓在他那一堆兄弟里面,一直是老大,鹿鳴從小到大是個沉默的人,在人群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她想嘗嘗做老大的滋味。 他們兩個開始爭,每次爭到最后,都爭到了床上,又撕又咬……始終沒有結果,于是,老大的位置就讓給了小呦。 鹿鳴不甘示弱,搶走了第二的位置,靳楓在家被迫排行老三。 靳楓喜歡熊二,因為她是老二。 …… 鹿鳴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看向靳楓,“三哥是這么來的?” 靳楓瞄了她一樣,沒回答,視線轉向電視,把電視的聲音調到最小。 他那眼神明顯對她不滿,這么簡單的問題她還要問? “三嫂,你說‘三哥是這么來的’,是什么意思?”袁一武笑問道。 “沒什么意思。我們寫字?!?/br> 鹿鳴想著,用什么辦法,教袁一武寫“袁”字。 “你剛才不是說,達哇寫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幅畫,你也可以。你想象一下,我們把袁拆成三部分,你能想到什么?土下面有個口,口下面的衣服沒有領子和帽子?!?/br> “我想起小時候,我們家小孩多,只有一條褲子,出去的人才能穿,不出去就只能光著屁股,有一次,掃盲組的人來我們家里,我老爸就把我們塞到一個個洞里,就像穿了衣服?!?/br> 袁一武撐著腦袋,絞盡腦汁,嘴里嘀咕著。 “掃盲組怎么沒把你掃進學校?”靳楓插了一句。 “我爸不知道從哪弄來診斷書,證明我是個智障,去不了學校?!痹晃溥€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鹿鳴默不作聲了,終于知道,袁一武為什么會一個字都不認識。 中國的漢字,每一個字都是一個故事,他這個“袁”字,原來有這樣的故事。 她有些心酸。 不過,這樣一來,袁一武倒是記住了怎么寫“袁”字。 鹿鳴想用同樣的辦法,繼續教他寫“武”字,但他一直記不住。 沒多久,袁一武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呼嚕聲還不小。 靳楓顯然早就見怪不怪,推了一下他。 “上樓去睡,趴在這里睡,是不是想凍感冒?” “呼嚕聲”立刻停止。袁一武“蹭”地站起來,扔下兩句“三哥晚安,三嫂晚安”,迅速往樓上跑,轉眼就看不到人影了。 “估計是我教的方法不對,沒有激發他的興趣?!甭锅Q有些挫敗。 “你就是個相聲演員,讓他從頭到尾笑個不停,他也是三分鐘熱度。除非有什么事刺激他。一個人要脫胎換骨,必定先被抽筋剝骨,這種痛苦,他現在還承受不了?!?/br> 靳楓把電視關掉,起身,拉著她一同上樓。 到了房間門口,靳楓腦海里閃過換衣服時候的插曲,沒有進入房間,背靠在門梁上。 她看向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鹿鳴記得,他以前也很討厭看書,對讀書這件事,也很不屑。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只上了高中就離開了學校。 她無法想象,他后來是怎么考上大學的。 “因為有你?!?/br> “……”鹿鳴手機鈴聲響起,看到來電顯示,立刻接了電話。 靳楓想離開,卻感覺還有很多話么說完,站著沒動。 鹿鳴電話沒講多久就掛了。 “北鹿,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br> 最后這句話,他聽到了,一聽就是她mama鹿曉茸打來的電話。 鹿曉茸是個很強勢的女人,說話聲音不大,但字字捶在人心坎上,想不聽進去也難。 靳楓拽在褲兜里的手,緊緊握著一個小盒子。 八年前就準備好的戒指,他還能讓她戴上嗎? 鹿鳴接完電話,輕松的心情,變得也有些沉重,原本有很多話想和他說,突然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早點睡吧,多蓋床被子,明天再喝兩碗生姜紅糖蔥頭水,祛祛風寒?!?/br> 靳楓站直身體,退到了門外,把門帶上,口袋里的戒指盒,終究沒有拿出來。 眼下顯然不是個好時機。 在雪地里的時候,可惜他沒帶戒指。 靳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自己房間。 房間內,鹿鳴同樣站在門口,思想斗爭許久,鼓起勇氣,把門拉開,門口已經沒人。 她長舒了一口氣,把門關上,背靠著門,發了會兒呆,才去洗刷,爬上床睡覺。 鹿鳴躺在床上,夾著被子,翻來滾去睡不著,被子被她揉成了一團,夾得越來越緊。 無奈,她爬起來,抓起床頭柜上的手機,給周笛撥了個電話。 “鹿公主竟然主動給我打電話,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電話里的聲音很慵懶,似是在睡覺。 “你今天怎么沒出去?從良了?” “我在思考人生,被程……”電話里的聲音頓了一下,“被人說了一頓?!?/br> “程子濤嗎?他說你什么了?” “不是,就一個小兔崽子?!敝艿崖曇籼岣?,似是有些急,話鋒一轉,問起她和靳楓怎么樣了。 鹿鳴三言兩語把他們現在說不清道明的關系說完了,明明就在眼前,彼此之間卻又好像橫亙著無法跨越的距離。 電話里的人靜默三秒,給了一個勁爆的結論: “什么都別管了,先把他睡了再說,反正你老媽天高皇帝遠,管不著。以后你回到北京,她肯定就把你管得死死的,就你這性格,你想再睡他,難!” “你是在助紂為虐嗎?”被周笛這么直白地說出心里的想法,她有些不安。 “我這是在擺渡一個無助焦慮的靈魂。友情提醒一句,別懷孕啊,當然,如果你想再來一場生米煮成熟飯的戲碼,那你就大膽接種?!?/br> “……” 鹿鳴聽到電話里的人在打哈欠,問她最近的情況,聊了幾句,結束通話。 放下電話,鹿鳴夾緊被子,閉上眼睛,開始在心里數星星。 如果數到偶數睡著,就在一起,如果是奇數……她想想,還有沒有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