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節
懷中人抬起了頭,仍舊淚眼朦朧,仿佛并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陸九又有什么錯呢? 然而楚歌不說,陸九卻控制不住的想。 那天發生的事情變得極其清晰,像放電影一般從腦海中流過。 他記得楚歌微微不安的神情,記得楚歌說自己右眼皮在跳,記得楚歌暫且按捺下不安與他打趣,記得楚歌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歷歷在目。 “我不應該拖著你在外面,應該和你早點回去,如果早一點,說不定楚阿姨就……” 喉頭一哽,鼻腔一酸。 卻被人打斷了。 楚歌的聲音很輕:“不是你的錯?!?/br> 陸九搖頭:“是,其實我早就注意到楚阿姨身體不好,只是我……” ——卻沒有勇氣按照心中想的那樣去做。 他以為自己做的那些個布置已經夠了,以為自己已經幫上了忙,被外表所蒙蔽,以為一切都在漸漸好轉。 是以楚歌不說,于是他也沒有提。 卻忘了,人命如紙薄。 只要輕輕一碰,就碎了,徹徹底底,黏不回來了。 . “你怪我吧,都是我的問題。楚阿姨已經走了,你以后還要過下去的,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他把所有的錯因都歸咎到了自己身上,內疚而自責。 然而逝者已逝,更教人擔心的,是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啜泣聲終于止住了,楚歌抬起頭,通紅的眼眶中,眼睛仍舊是有些茫然的。 ——那哪里是陸九的錯呢? 楚歌輕輕地搖頭,如同夢囈:“不關你的錯,是我沒有注意到,她身體就是這樣的?!?/br> “我想起來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沒有辦法,就是這樣的……” “能夠看到她這么久,我已經很高興了?!?/br> . 楚歌在做噩夢,無休止的噩夢,整夜整夜,被拖入了夢魘與漩渦里。 他夢到自己幼年時的事情,夢到還是少年的自己,然后記憶斷片,再也想不起來。 有一個場景在不停地反復,一幀一幀在光暈中定格,楚父楚母笑著答應他,會長命百歲。 然后化作了逼仄空間,一室幽昧,軀體冰冷。 陸九先前并不知曉他在做噩夢,直到那天晚上聽到了啜泣。 楚歌不要他陪,陸九也拗不過,只能延后自己的入睡時間。 然后,他又聽到了那樣的啜泣聲。 他跑過去,拍著楚歌的面頰,擦拭著橫泗的淚水,熟練地把他喚醒。 楚歌殊無睡意,靠在他的身旁,他輕聲細語,有一搭沒一搭,說著有趣的事情;楚歌困意漸起,窩在他的懷里,他一下一下,輕輕拍著背脊。 靠著他的時候,漸漸地,睡夢就安穩了。 陸九放棄了先前放任楚歌、并不干涉的做法,決意將他從籠罩的那片陰影中拽出來。 如果楚歌不愿意,那他就去擋掉那片陰影。 他不許楚歌像之前樣將大把大把的時間耗費在睡眠上,不許他以悲傷與痛苦為理由,拒絕人的靠近。 陸九揪著他,拽著他,拖著他,按著他,壓著他,必須坐在桌前,與自己在一起。 游戲也罷,讀書也罷,活動也罷,講解也罷…… 總而言之,要占據他滿滿當當的時間。 陸九曾經經歷過,那樣的感情他再明白不過,人不能閑,閑下來就容易亂想,尤其是楚歌的性子,從前又是那樣的孤僻。 . 楚歌曾經答應過給他做輔導、當家教,那就必須再繼續當下去。 陸九很是慶幸自己曾找過這樣一個理由,讓他能夠光明正大的纏著楚歌,給楚歌找事情做。 他害怕楚歌會觸景生情,強行讓楚歌搬到了在學校家屬樓三層的房子里,因為夜夜噩夢反復,甚至睡在了一個房間里。 唯有靠著他的時候,那些噩夢才會漸漸消下去,楚歌默認了。 兩人原本就是同桌,如今更住在一起,活動地點幾乎完全重合,形影不離。 楚歌像是好轉一些了,然而別人看不出來,陸九卻知道,比之從前,他仍舊有些沉默。 陸九見過他展眉的笑容,而如今,那些笑意,都褪去了。 有一天夜晚,陸九平平靜靜的講起來自己的經歷,異國他鄉去世的陸母,他一個人舉目無親。他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出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父親不是父親,母親不是母親,他是被扔掉之后撿到的。 “至少叔叔阿姨都很愛你,而不像我,直接就被拋棄?!?/br> 第300章 act6·夜行 他就那樣子把自己的傷疤揭開了來, 沒有一點兒要忌諱的意思。 原本是驚心動魄的秘密,當牢牢藏在心底,被他用這樣平平無奇的口氣說著, 像是也變得云淡風輕。 可終究不是這般淡然的。 楚歌知道陸九說的是什么事情, 更知道,上一次, 陸九知曉之后, 又受到了多大的打擊。 對于深深孺慕著父母的孩子來說, 稱是天坼地拆也不為過。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 陸九竟然會自揭短處來安慰他。 . 那時候, 他是怎樣一種反應來著? ——他應當是不知道的,應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秘密的。 于是,原本滿是茫然的眼睛里,浮現出了不可置信的震驚。 陸九看著他,平平的笑了一下。 明明唇邊勾起了弧度,但是一點兒都沒有到達眼底。 他們就那樣沉默著,對視著,自始至終, 陸九一片坦然。 就像是要告訴人, 他并不是隨意編造的玩笑, 從始至終也不曾說謊。 過了好些時候, 終于回過了神來。 陸九安慰一樣的握著他的手。 楚歌輕聲說:“……那你準備怎么辦呢?” 陸九語氣淡淡的:“我還能怎么辦呢,也就只能……當做不知道了吧?!?/br> . 他知道楚歌懂他的意思。 他不想要陸父傷心,不想要為了這件事情, 在兩人之間生出間隙。 陸九知道陸父是真的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疼愛,盡管大多數時候,并不是以一個慈父的方式。但是都沒有關系了,只要陸父想他不知道,那么,他就不知道。 楚歌輕輕的“啊”了一聲,點了點頭。 陸九道:“你成天這樣,渾渾噩噩的樣子,要是被楚阿姨知道了,該是有多傷心?!?/br> 楚歌輕聲說:“……但是她不會知道了?!?/br> ——她已經看不到了。 陸九不再說話,只是半垂下頭,凝視著他的眼睛,那其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又像只是自我苦惱起的波瀾,又像只是自我的幻覺,從始至終,風平浪靜。 “我知道了……”楚歌終于是嘆了一口氣。 他有些想要擠出個笑容,但是最后,放棄了。 “成天都這樣神思恍惚的,可不能再這么下去,你總得向前看啊……” 楚歌聽著了,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反復是昨日再現,只不過,這一次,兩人顛倒了過來。 開導的那個人是陸九,被開導的人是他。 楚歌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我只是……想起來了一些以前的事情?!?/br> 他并沒有說,到底是什么。 . 生活軌跡仿佛又與曾經的世界重合了。 在學校家屬樓三層的那套房子里,他和陸九住在了一起。 曾經的住所被封存了一般,大部分時候,楚歌都待在學校里,像是刻意遺忘一般,他很少回去。 陸九樂見其成,也不想他回去,觸景生情。 . 不久之后,咖啡花藝館的老板聯系了他。 楚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但那是楚母生前最后工作的地方,按理來說應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