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數日來的執著與期盼、燃燒在心中的堅持與信念,在這一刻,終于徹底崩塌。 他又一次,變成了一個人。 徹徹底底的一個人。 永遠都是活下來的、被留下來的那一個,只能夠眼睜睜的看著同伴們的背影,看著所有人,離他遠去。 . 微風輕輕的吹過了樹梢,拂過了花枝,粉白色的花瓣從枝頭被吹落,打著旋兒,飄落在水面。 不曾有夜鶯鳥兒的歌聲,也不曾聽聞人類的低語,隱藏在地底下的這一處秘境,安靜得仿佛沉睡在墳墓中。 就像無意間誤入里面的那個人,都已經死去。 楚歌沉默的從溫泉中爬起來,擦拭過了自己的面頰,水珠淅瀝瀝跌落,如同著魔一般,他舔過了掌心。 溫熱的,帶著化不開去的澀意。 長弓浮在水上,泛著幽幽的銀光,他將弓拿起,沉默的擦拭。 一路走來,無數散逸,當初帶著的,已經所剩無幾。 月之弓,地圖,戒指 目光劃過了食指上蛇形戒指的那一刻,渾身都變得冰冷僵硬。 那是楚歌能找到的、僅有的一件與墨菲相關的物品。 在奧茲納琴河畔的雪松林中,楚歌奄奄一息,墨菲選擇了與他同去,悄悄的把這枚戒指戴上了他的左手食指。 而更早的時候,翡冷翠、翠湖邊,立柱下的宮殿中,嬤嬤們送來了畫冊。無意于魔王的人言笑間把這個差事推了出去,卻偏偏教另一人,放上了心。 ——那是一枚婚戒。 在夜色下的荒地里,墨菲抱著楚歌,無聲的哭泣。 他將所有的愛意都藏諸于心,在赴死的最后一刻,他輕聲說—— 我愛你。 . 北方來的賤民,翡冷翠的王族。 卑微不堪的歌者在無盡的折磨與鞭笞里,終于獲得了一線生機,然而那個時候,他的歌喉已經被熱炭燙啞,再也唱不出那樣美妙動聽的歌曲,說不出徘徊于內的心意。 地位與身份,時間與年齡。 奴隸與公主,這注定是一段不容于世間的愛情。 . 暮色沉沉,冷風如咽。 陡峭挺拔的崖壁,夜色將要降臨。 難以越過的山脈里,山腹的最深處卻侵蝕出了一條小道,楚歌背著月之弓,沉默的前行。 羊皮紙地圖被展開又合上,其上的地點,被銘記在心。 穿梭過雪月森林,鳧渡過黑水沼澤,翻越過尖嚎山脈,他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千丈之上的惡魔并不知曉千丈之下的環境,它們享受著美餐,大快朵頤。 湖水在森林中連綴,灌木在道路旁蔓生。 分明主人是黑暗中的魔王,滿含著憎恨與厭惡,可偏偏入眼,如同翡冷翠里的盛境。 楚歌踏過了灌木與樹林,一路上,小心翼翼。 他知道這里是魔王的領域,或許設置下了天羅地網,潛藏著埋伏與危險,防備著外人到來。 然而出乎過了意料,一路走來,都未曾碰上什么魔族。 就像那腐臭衰敗的黑水沼澤、險峻難越的尖嚎山脈,就是他布下的最后屏障,而那些翼生惡魔,就是他四處巡邏的哨兵。 魔王享受著自己親手布置的仙境,不允許低等的魔族入內。 他越到了湖的另一岸,穿梭過了盛開的花叢,那些茂密生長的鮮花,竟然無一例外,擁有濃烈而奔放的顏色。 是紅玫瑰。 分明是魔王的老巢,卻遍植著這一種象征著愛意的植物。 月光照過了光滑的大理石,楚歌看到了花叢間點綴的雕塑,那仿佛是最出色的匠人精心雕刻出的作品,身段柔軟,背影動人。 無一例外是少女的形態,或站,或坐,或奔,或臥。 繞過了花叢,見著了正面,于是,那些微的感嘆,就化成了一片毛骨悚然的戰栗。 她們沒有臉龐。 那是無數無面人的雕塑,紛紛坐落在魔王的花園里,在慘白的月光下,愈發陰森可怖。 心臟仿佛被捏緊,楚歌離開了花叢,他在紅玫瑰交織而成的花墻里,悄無聲息朝著深處的大殿而去。 宮殿掩映在了沉沉的夜色中,高大的巨門竟然是開著的,仿佛月光都不能入內。 王座上的人影朝著楚歌轉過身來。 他甚至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如同得見離散多年的老友,熟稔而親昵。 然而他分明擁有一張楚歌再熟悉不過的臉龐。 以及一雙殷紅的、惡魔的眼睛。 第205章 act3·裂魂 “日安, 我的殿下, 你不高興見到我嗎?” 王座上的魔王彬彬有禮的詢問,如同一位優雅高貴的紳士。他分明代表了黑暗與憎惡,語氣和聲音卻溫柔更甚湖水。 楚歌怔怔的看著王座上的那個人, 有那么一瞬頭腦近乎于空白, 思維與意識在那一刻徹底斷裂,破碎成為無數碎片,再也連不起來。 熟悉而又陌生的。 那是墨菲, 卻又不是墨菲。 魔王擁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而他的輪廓面容,眉梢眼角分明就是墨菲長大后的模樣。 . “你不是墨菲” 月光徘徊的立柱下,楚歌顫抖的搖頭。 王座上的魔王勾起了唇角, 溫柔的問道:“那我是誰?” . 翡冷翠夜風里,水晶燈下晚宴廳,紅唇烈酒, 衣香鬢影。 金發碧眼的少女站在他身旁,在看到那個年幼的歌者后, 又是小心又是猶疑。 ——殿下,你可千萬要小心, 那個孩子,是個長不大的魔鬼。 那是諾維奇子爵獻上來的一名歌者,克里斯汀幼年時就見到過,那么多年前, 歌者就是那樣一副年幼的、孩童的樣貌。 . 翠湖畔啼鳥鳴, 回廊深處大殿里, 侍女走在他身后,亦步亦趨。 那個時候索菲婭還在他身邊,照顧著他的起居,有些無奈的語氣,說,殿下也不告訴我,要打聽的人是夜鶯。 很少有人知道墨菲的本名,他們都喊他“諾維奇府上的小夜鶯”。 侍女正色說,好人家不會給自己的孩子這樣取名,因為那是魔鬼的名字。 . 楚歌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如果說墨菲就是憎惡之王,那么從翡冷翠到北方,日日夜夜朝夕相處,又算是什么? 心臟一下一下的跳動著,可是仿佛其中所有的血液都冷卻,再沒有一絲一毫熱氣。 他按住了自己的心臟,手下的力道是那樣的兇狠,幾乎五指都要陷到胸膛中去。 “不可能”他開口,發著顫的嘶啞,“血契已經斷掉了,墨菲死了,你不要想著用這樣的小把戲來騙我?!?/br> 魔王凝視著他,饒有興致,開口的話語宛如嘆息:“殿下,可締結血契時,并不是我的真名” ——你難道從未曾仔細看過送來的那紙文書? 生銹的齒輪飛快旋轉,被忽視的地方終于在此刻浮出水面。 墨菲斯托。 憎惡之王。 . 魔王在他的王座中微笑,身后是大片大片潔白的浮雕,那些少女的身段是如此的溫軟,頸項上空白僵硬的面龐又是如此的陰森。 他欣賞著立柱下面色慘白的人影,就像是欣賞一件自己親手雕琢出的藝術品。 “還沒有想明白嗎,殿下?” 楚歌顫抖的搖頭,這一刻如此的荒謬,就像是一場怪誕不羈的夢境,張開了嘲笑的大口。 而他愿意獻祭出自己的一切,只為了在這場噩夢中醒來。 “不會的,他從來沒有害過我“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 猶如聽到了一個可笑的故事,王座上的人嘆息。 “你總是容易把人想象的太好了呢,殿下?!?/br> 他的聲音是如此的繾綣溫柔,就像是嗓子還沒有壞掉的時候,悅耳動聽,可吐出來的話語,卻讓人全身都冷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