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然而與之即來的是想起了車禍的新聞,與之即來的是沖入了視網膜的石膏,交纏著,最終凝聚成了一個詞: 可惜。 可惜啊可惜。 幾乎可以想象這個角色會帶給他多大的助力,在原惜白過往的所有角色中,這一次的男主人公便已經臻于巔峰,忘不了那一刻的眼神。 卻沒想到在他將要走到巔峰之前,那么突然的出了車禍。 同情漸漸地浮現了出來。 原惜白終于醒過來了。 對著那四周包圍著的,或可憐、或遺憾的眼神,他的神色很是平靜,就像是那風平浪靜不見波紋的海面,看不出有一絲半點的不甘。 他簡簡單單的回答了幾個問題,目中便露出了倦色, 顧及到原惜白的身體,導演放他先走,李應推著他的輪椅,離開了放映廳。 保姆車在夜色中平緩的行駛。 李應的樣子有一些不正常的興奮,他看上去像是還沉浸在之前的電影里沒有走的出來,如同一個搜腸刮肚找不出來夸贊詞語的粉絲,翻來覆去,憋來憋去,最后只憋出來了一句話:“原哥,你演的可真好?!?/br> 原惜白的神色略有恍惚,此刻回過神來。 李應興奮地道:“哎,原哥,你那個眼神就是把救生衣和浮木都給別人的那個眼神,當真是絕了啊,原哥,你是怎么演出來的啊,我看著感覺渾身上下汗毛都要倒豎了!” . 與之同時,放映大廳。 記者們問詢導演自己最喜歡的是哪一幕,其實心中多多少少都有個猜測。 果不其然,導演坦言,他心中最喜歡的是男主人公將生的希望給予情人、自己沉入海底的那一幕。 記者們又問起了他是怎樣調教的原惜白,是不是來回打磨了許多次,終于將那一幕場景演的是如此的震撼人心。 出乎意料,導演大笑起來,連連擺手:“這可不是我的功勞,你們得去問他其實吧,這一幕場景,他只表演了一次,就順利通過了。我當時想著,已經很不錯、很完美了,不用再來拍一條了?!?/br> 記者們嘩然,要再問為什么一次就通過,導演卻搖頭不說,擺明了是個秘密。 但私底下的有些話,還是就那么流傳了出來。 “演員分了學院派和體驗派,前者用的是凝練的經驗,后者則是用的蘊藏的感情原惜白吧,他以前有過類似的經歷,他以前曾經遇到過一次海難,正好非常不錯的表現在了這里?!?/br> . 車輛中。 原惜白聽到了李應的問句,卻像是聽見了什么新鮮的事情:“為什么會汗毛倒豎呢?” 李應實話實說:“不知道,就覺得心里特別的堵想到他救了別人,自己卻要死了,心里就特別的難受?!?/br> 原惜白垂下了頭,他的聲音輕微的如同絮語:“但他寧愿自己死了啊” 末尾一字,輕輕地飄落,像一根羽毛,擦在人的心尖。 寧愿自己死了啊。 李應聽他語氣不太對,連忙想要插科打諢,把話題掰回來:“原哥,你到底是怎么演出來的啊?!?/br> “就那樣啊?!痹О渍f,如同吃飯喝水般平淡尋常,“那天辛先生來了?!?/br> 而他,從那個角度望過去,剛好可以看見,站在池邊的辛幼寧。 李應閉上了嘴巴,他發現自己轉移話題的功夫真的不是一般的差,明明想要換個好話題,結果卻惹得氣氛更加低沉。 原惜白神情淡淡的。 . 轉眼那部電影就上了映。 通稿亂七八糟滿天飛,或多或少都會提到原惜白的這一次車禍。 不知道是誰家供的稿,倒是有不少都展望著他趕快痊愈、站到陽光下,浴火重生。 阿姨時常會給他念一念報紙,說一說最近發生的大新聞,那些能夠被送進來的,都是李應早就挑好了的。 但原惜白就像是一點都聽不進去。 自從那一場電影首映儀式后,他又回復到了先前了無生趣的模樣,生活又變成了一潭死水。 徹夜難眠,喃喃自語,意志就那樣消沉。 直到聞迎再一次到來。 不知道是忙著些什么,聞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到枝白路的別墅來了,大部分時候,來的都是李應。 “白少?!甭動谒砬?,“你就打算這樣過下去嗎?” 原惜白如若未聞。 聞迎說:“你不是懷疑有人想要害辛總嗎?有件事情一直都沒有告訴你,你讓我去查的肇事司機,現在有結果了?!?/br> 原惜白終于睜開眼睛:“什么?” 聞迎不問反答:“你要管嗎,這件事情,關于那個死掉的肇事司機,關于是誰在他的背后指使,想要辛總的命?!?/br> 原惜白嘴唇緊緊抿起:“你告訴我,是誰?!?/br> “但是你現在這樣樣子,告訴你又有什么用?白少,你知道現在外面是什么樣子了嗎?辛總他昏迷了,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蠢蠢欲動,想要趁著現在把他拉下來,取他而代之你希望有一天,當辛總醒過來以后,發現集團已經易主,一無所有了嗎?” 原惜白眼神動了動,還是淡下去:“這些是你的事情,你是他的助理?!?/br> “是的,我是他的助理?!甭動f,他看著原惜白,一字一字的道:“但是你才是他的伴侶?!?/br> 原惜白搖了搖頭,輕聲說:“我不是,我算不上?!?/br> 聞迎道:“但是他只有你?!?/br> 這個話題根本就說不出個什么所以然了,更何況原惜白向來都有自知之明,是以他根本就不想要觸碰。 多日以來的沉寂終于被此刻丟下的一顆石子驚起,他眼下只想要知道另外一個答案:“你說的幕后之人是誰?” 聞迎不答反問:“白少,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br> 原惜白眉心微微蹙起。 聞迎道:“我聽說了你這次電影的導演講了一段話,有一些猜測,想要和你確認一下。白少,導演說你是體驗派、曾經遇到過海難,請問你是什么時候?” 過往那段不愿意被觸碰的記憶被再度提起,原惜白心下有微微的抽疼,還是如實的回答道:“大概十來年前吧?!?/br> 聞迎道:“那艘輪船,是‘卡薩布蘭卡號’嗎?” 眼神顫了顫,原惜白低下了頭:“我不知道,我記不清了?!?/br> 聞迎說:“沒關系,我跟你講一個故事?!?/br> 原惜白嘴唇微顫,心里發澀,他差不多知道聞迎要講什么故事,但是他根本就不想聽。 “或許這個故事你可以換個人講,我想我哥會很愿意聽的?!?/br> “不?!背龊跛囊饬?,聞迎搖了搖頭,“這個故事,我只能講給你聽或許連我都沒有這個資格,應該由辛總講給你聽?!?/br> 冷海下的冰山將要被倒轉,掀起一片軒然大波,原惜白咬住嘴唇,幾乎是逃避的想要躲開這個故事。 他不想要聽! 然而陳述已經緩緩的響起:“大概是十一年前的時候,有一個年輕人,突然想要環游世界,于是他說走就走,上了一艘名叫‘卡薩布蘭卡號’的輪船。他本來是想著借由輪船周游,但沒想到遭逢了海難,命懸一線。當時那艘船上有另外一個人脫下了救生衣,給他穿上,并把他托上了浮木中?!?/br> “就像你電影中演的那樣,落入海中的另外一個人不知道漂浮到了何處去,或許只有被他救起來的的那個年輕人,才記得他的存在” “但非常不幸的是,年輕人雖然得救,但在海里泡了好些時候,觸發了頭部早年的舊傷,讓他想不起來那一段事情。他醒過來的時候,見到了另外一個人,不眠不休的守在他身邊。于是年輕人以為是這個人不顧自己的生死救了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因為身份而愛著他的人,于是他開始瘋狂的追求這個人,卻把當初真正在海上救了他的人拋在了腦后” “年輕人為了這個人做了許多愚蠢的事情,有很多教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對于他來說,卻如同常理。因為他始終都記得,在大海上是那個人救了他命,寧愿自己死掉,也要他活下來。有些時候他也會疑惑,為什么這個人并不如他記憶中的那么愛他,然后他就安慰自己,有些人的感情并不會表露出來,只是到了最危險的境地,才會徹底爆發?!?/br> “不是沒有感情,只是深深的藏在心底。于是后來,他出了一次車禍,那個人和他一同在車上,他像瘋了一樣要把那個人保護下來,自己受了重傷,卻覺得很值,因為這一次,終于是他去保護對方了?!?/br> “年輕人始終都不知道,他傾注了所有的這一場戀愛,其實從一開始,就弄錯了人” 原惜白的臉色煞白做了一片。 “現在,白少,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故事中那個脫下救生衣的人,究竟是誰?” 第107章 act2·剜心 原惜白顫聲道:“你在說些什么?” 聞迎的目光中有種洞察一切的平靜:“我聽說了導演的訪談, 然后去查了當年的事情, 后來發現,或許真相并沒有那么簡單,不是嗎?” 零散的片段記憶終于浮現在了腦海間, 楚歌終于知曉了在放映廳里, 他那種突兀而來的感覺是為何。 原惜白從不是演繹著那個長眠于海底的男主人公。 他所演繹的,從頭到尾,都是少年時代的他自己。 那個曾經的、不期然間相遇、舍棄了生命希望、想要救回另外一個人的他自己。 殘缺的那一片拼圖被拼湊上, 嚴絲合縫。 記憶的迷霧終于被撥開,現出了那些遙遠的、模糊的、卻無比真切的過往。 聞迎輕聲道:“辛總幼年時候遇到了一次綁架,那次之后他傷到了腦袋, 后來便偶爾犯頭痛,記憶一直都有些問題?!?/br> 原惜白哽咽道:“他傷到了頭?” “是的?!倍虝旱耐nD后,聞迎克制的開口, “所以那次海難觸發了他的舊傷他沒有認出來,到底是誰?!?/br> 或是無心的錯認, 或是刻意的誤導然而已經不重要了,那直接導致了日后截然不同的發展。原惜白在海上漂流了許久之后才被救起, 他手腳被泡的發白、高度脫水險些死去,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而等到他再相見的時候,原嘉澍站到辛幼寧身側, 一切都已經成為了定局。 當冷海下的冰山浮出了水面, 當一切錯誤的、紊亂的記憶都歸位, 被人刻意掩藏的真相,就那樣大白于天下。 幼年時的偶遇、少年時的重逢,乃至于成年之后,因著一個荒謬無比的理由,被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兜兜轉轉,始終是當初的兩個人。 原惜白雙目泛紅,他低下了頭去,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了一起。 指節因為過于用力如同發白,那是一種微微泛著冷的顏色,足可以見手的主人,此刻心情是有多么的激蕩。 在終于說出這一樁陳年舊事后,聞迎便坐在一旁,安靜的等待著他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