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蔣妤隨手翻了翻資料,笑著夸贊道:“沒想到你一個攝影師,一點也不遜色記者專業?!?/br> 說完,蔣妤將資料壓在手心下,看著景至,“關于校園暴力這件事,家庭,學校,老師,社會,都有一定的責任,探討一件事情的發生,要從多面去了解,我不僅僅要采訪施暴人,還要采訪施暴人的父母?!?/br> 蔣妤拿著筆在資料上圈出一個名字,周游。 “走吧,咱們第一個要采訪的,就是這個周游?!?/br> 一起校園暴力事件的發生,往往涉及這幾個人。 欺凌者,受害者,協助者,附和者,保護者,局外人。 而這個周游,恰恰正是這起校園暴力事件的欺凌者。 是他率先對張斐拳打腳踢,也是他把張斐的腦袋往小便槽里摁,更是他對張斐發號施令,讓他將擦洗了小便槽的校服外套穿上,在場的幾人當中,他最為猖狂。 景至查找的資料顯示,這個周游家庭富裕,在學校橫行霸道,有著校霸的稱號,是個讓老師頭疼,同學厭惡的存在。 蔣妤一行人跟著地址來到了周游的家里,赫赫有名富人區的大別墅。 家里有錢有勢,無論做什么家里都有人兜著,難怪在學校如此猖狂霸道。 蔣妤敲響了周游家大門,保姆一看是蔣妤,連門都沒開,說周家的女主人說過了,記者上門,一概不開門。 特地趕來,卻吃了個閉門羹,少不得要在其中斡旋,可那保姆怎么也不松口,就是不開門。 正僵持時,自動大門打開,汽車轟鳴的聲音從別墅內傳來,一輛漂亮的銀色跑車緩緩從別墅內駛出,停在蔣妤幾人面前。 周游戴著價值不菲的黑色墨鏡沖著蔣妤吹口哨,“這不是蔣主播嗎?來我家莫非是來采訪我的?” 蔣妤看著他,“是,我是特意來采訪你的?!?/br> 周游嘖了一聲,拿眼角看人,“那可真不巧,老子現在要去泡妞,沒空招待,蔣主播如果不介意,可以在這等我回來再說?!?/br> 實在是既招搖又囂張。 周游笑著將墨鏡戴上,猛踩油門,車尾排放的黑色尾氣在半空中耀武揚威。 陶蓁蓁看著絕塵而去的跑車,忿忿不平罵道:“什么玩意!家里有錢了不起??!” 蔣妤面上卻毫無波動,她瞥了眼陳軻,“怎么樣,拍下來了嗎?” 陳軻看了眼手里攝影機,“拍著呢,清晰得很?!?/br> 陶蓁蓁惡狠狠說:“拍下來好,等在節目中,一定好好曝光這個人渣!” 蔣妤搖頭,“不能曝光?!?/br> “不能曝光?為什么不能曝光?” “因為國家未成年人保護法中明確指出,對于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新聞報道,影視節目,公開出版物,網絡等不得披露該未成年人的姓名,住所,照片,圖像以及可能推斷出該未成年人的資料,”蔣妤望著周游離開的方向沉聲道:“更何況,所謂的校園暴力,根本不是什么犯罪案件,我們更沒有資格曝光他?!?/br> “這……”陶蓁蓁咋舌,“這是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這種人渣?他十六歲不到就開跑車了!他連跑車都會開了!” “不管他是六歲開跑車還是十六歲,只要未成年,未成年保護法對他就是有效的!” 上輩子校園暴力事件時有發生,‘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的究竟是誰’這一問題引起了不少網友的熱烈討論。 所有的法律條文保護的都應該是無辜的受害者,利益受損者,而未成年保護法卻在保護著所有的未成年人,包括施害者。 而當時的司法解釋是,未成年人心智發展還不健全,是個沖動而懵懂的年紀,應該受到社會以及國家的保護,需要對于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實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 但這一觀點得到了不少網友的抨擊。 如今社會發展快,不少未成年人思想發育早已成熟,很多未成年人根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于還有未成年人借著未成年人保護法為借口,來保護做了有損別人利益的事情的自己。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蔣妤沉默想了片刻,手機響了起來。 接聽之后臉色一沉,十分難看。 “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笔Y妤將電話掛斷,“蓁蓁,你和景至再去采訪一下其他人,如果不能采訪到本人也就算了,采訪鄰居也可以?!?/br> “那蔣主播你呢?” 蔣妤捏著手機,“張斐住院了,我去醫院看看?!?/br> 大約是這幾天視頻的事情鬧得太過沸沸揚揚,幾名施暴者輪流被學校和家長找談話,將累積在心底的憤恨全數撒在了張斐身上。 張斐復學的第一天,剛踏出校門不過百米,就被人拖到了學校不遠處巷子里一頓猛打,幸虧被附近的居民發現,將其送到了醫院。 蔣妤趕到醫院,通過病房門的玻璃口看見了躺在床上,頭上纏滿了紗布,陷入昏迷的張斐。 張斐臉上全是淤青,露在外面的手綁了繃帶,通過醫生蔣妤了解到,張斐右腿與左手骨折,肋骨也有輕微骨折的痕跡,需要修養一段時間。 蔣妤找來的醫生又問,“你們是他的家屬嗎?” 蔣妤還未來得及搖頭,身后一個低沉,斂著怒氣的聲音響起,“我是?!?/br> 蔣妤轉身一看,眼眸猛地收縮。 醫生也不在乎眼前的男人是誰,“你是那孩子什么人?” 男人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看了張斐一眼,銳利的眸子迸濺著四射的寒意,“我是他叔叔?!?/br> “那你快去把他醫藥費給繳了,我們也好盡快安排后續的治療?!?/br> 男人咬著后槽牙,通過眼神可以看出他心底極力壓制的怒火,“已經交過了?!?/br> 說完,男人將視線轉移到蔣妤身上,“蔣主播?” 蔣妤愣神片刻后回神,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我叫蔣妤?!?/br> “陸爭?!蔽樟耸?,陸爭走進病房。 蔣妤跟著走進,不解問道:“你是張斐的叔叔?” 張斐的家庭情況蔣妤調查或許并不那么徹底,可對于陸爭的家庭情況,蔣妤可是一清二楚。 陸爭看了眼病床上的張斐,低聲說:“我和他爸爸,是同事?!?/br> 同事?! 陸爭說,和張斐的父親是同事關系? 蔣妤倒吸了口涼氣。 那也就是說,張斐的父親其實并不像表面上所說的那樣,是個無惡不作,還吸毒的黑社會。 而是一個原本應該受人崇敬的警察? 上輩子蔣妤初遇陸爭時,只覺得他身份神秘,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蔣妤想知道他究竟是想干什么的,那時候陸爭還開玩笑地說了一句,說自己是黑社會。 蔣妤一直沒當回事,但也隱約知道陸爭不愿向自己提及他的職業,所以也就不再多問。 后來在娛樂圈內,她名氣漸漸大了,名聲也逐漸好了,陸爭出現的時間隨之也越來越少,蔣妤以為陸爭避嫌,直到后來她才知道,對于陸爭的職業,任何的曝光,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緝毒警察。 蔣妤依然不可置信,“你和……張斐的父親,是同事?” 陸爭看了陳軻一眼,或許是常年和毒販惡人打交道,看人時眼神很難改變以往凌厲的神韻。 陳軻被這一眼看的心底直發毛,哪怕在雨林蟄伏時,被老虎盯住也沒有這種感覺??稍谑Y妤面前陳軻也不肯示弱,四目相對望向了他。 陸警官對這種小孩行徑沒有絲毫的興趣,不過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有些話,我想單獨和蔣主播說?!?/br> 蔣妤心里大概明白陸爭想和自己說什么,看了陳軻一眼,“你先出去等我?!?/br> 陳軻:“……師姐,你們這剛認識,有什么話是不能當著我的面說的嗎?” 蔣妤蹙眉,喉嚨里發出威脅的聲音,“嗯?” 陳軻登時垂頭喪氣,不明白自己才離開了區區一星期,蔣妤對他像是換了個人似得是為什么。 病房門關上,蔣妤這才看向了陸爭,“不知道陸先生有什么想和我單獨聊聊的?!?/br> 陸爭望著蔣妤沉聲道:“我看過蔣主播《真相周刊》的節目,也明白蔣主播到這來的意思,校園暴力這種話題,是一期很好的節目?!?/br> 蔣妤臉色微沉,“陸先生是覺得我只是想以校園暴力為話題,為節目增添收視率和話題?” 陸爭聽蔣妤語氣不善,明白她大概也是誤會了自己的話,可也沒有多加解釋,只是順著繼續說:“不管蔣主播的目的如何,我只是想懇請蔣主播,這期節目,請蔣主播務必不要透露有關張斐的任何信息?!?/br> 蔣妤笑道:“陸先生放心,我不會強迫未成年人做任何有違他意愿的事情?!?/br> 陸爭看了蔣妤幾眼,職業習慣,淡淡審視著她,說:“我相信蔣主播的人品,在蔣主播面前我實話實說。我的職業是一名緝毒警察,而張斐的父親和我一樣,同樣也是一名緝毒警察,關于緝毒警察這一職業,我不知道蔣主播了不了解這一行?!?/br> 蔣妤當然了解。 全國吸、毒人員大概在兩百萬人左右,這一龐大的吸、毒群體,給毒品的走私帶了豐厚的利潤。 從而,一本萬利的毒、品利潤讓無數走私毒、品的罪犯為之瘋狂,為了錢而鋌而走險,根本就是要錢不要命的貨! 而緝毒警察,則是為了抓捕走私毒、品罪犯而存在的一群人。 “我給蔣主播講一個緝毒警察的故事吧,”陸爭說:“那個緝毒警察我見過,四十多歲,一生抓捕了不少的毒販,也得罪了不少的人,黑道不少人花百萬買他的命,然而這位緝毒警察專業素能能強,能一次又一次地躲過毒販毒手,可惜,最終還是被毒販找到了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妻子,孩子,都死在了一場大火里……” 陸爭腰背挺直,望著窗外nongnong夜色,眼神平靜而冷漠,“這是一聲警鐘,以致于后來,保護自己的**,是我們緝毒警察必須要保守的一個秘密?!?/br> 蔣妤望著他出神,這些話,這些故事,陸爭上輩子從未和自己說過。 很多時候,用著沉默的方式,守護著她。 看蔣妤失神,陸爭低聲笑道:“蔣主播是不是覺得我太危言聳聽了?可是,這些都是事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緝毒警察在抓捕毒販的過程中,中槍身亡,犧牲之后沒敢立碑,家里人也不能去祭拜,孩子不隨父姓,因為害怕被毒販報復,這就是緝毒警察的現狀?!?/br> 陸爭將目光望向病床上的張斐,“張斐的父親,不僅是一名緝毒警察,還是一名臥底毒販的緝毒警察?!彼亮丝跉?,語氣卻異常的輕,“他原本前途無量,卻偏偏義不容辭,誰都知道那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可他偏偏要去……” “那張斐的父親呢?” “犧牲了?!标憼幷f:“一個月以前,他父親在臥底的毒販團伙中傳出了最近的交易消息,整個團伙在交易現場一鍋端,他的父親也因此而中彈身亡,我給他帶來了他父親的遺物?!?/br> 蔣妤看向病床上的張斐,低聲道:“他的父親是個英雄,他應該知道的?!?/br> “不知道最好,”陸爭搖頭,“他父親因為走上這條路,敗壞了自己的名聲,丟棄了自己的家庭,拋棄了自己的妻子,舍棄了自己的孩子,成為外人眼中一個不仁不義不孝的十惡不赦的黑社會,還是吸毒的黑社會……” 陸爭嘆了口氣,“他所做的這一切,不過就是不想讓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妻子兒子知道他的身份,寧愿自己背負著罵名,也不要讓他們有一丁點的危險?!?/br> “可是……張斐他不知道真相,他以為自己的父親真的像其他人說的那樣是個壞人!他還這么??!” “如果是我,我也會有同樣的選擇!”陸爭眼光灼灼望著她,說:“我寧愿讓人誤會我,唾棄我,痛罵我,也不要讓他們知道真相?!?/br> 蔣妤偏過頭去,避開與陸爭的視線接觸,手心緊攥被角。 這個男人多么正直,多么偉大。 為了人民群眾,為了國家,為了這個日漸繁榮昌盛的社會,多么嘹亮的口號,多么光榮的理想,為了這個理想,他們為此可以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拋棄自己溫暖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