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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56節

第56節

    這算是……逼宮?

    蘇晉目光掃過宋玨身后的十二名御史,言脩與翟迪不在其中。

    她面色不虞,喚了一聲:“言脩,翟啟光?!?/br>
    中庭另一側的公堂里出來二人,齊聲與蘇晉拜過,蘇晉不理宋玨,轉頭問:“他們是何時候在這的?沒人管么?”

    翟迪道:“回蘇大人,寅時便在這兒了,下官與言御史都勸過,無濟于事?!?/br>
    蘇晉想到趙衍大約是一進宮徑自去了奉天殿,便問:“柳大人沒回來過嗎?”

    言脩道:“回來過一趟,后來接到內閣咨文,又匆匆走了,路過時看到他等還問了一句‘都站在中庭做甚么’?!彼f著一頓,露出些許好笑的神色道,“他等可會瞧臉色,柳大人一問,一下子全散了,待柳大人走遠了又回來候著?!?/br>
    這時,身后的公堂門“吱嘎”一聲開了,錢三兒聽到外頭的動靜,本打算出來瞧個究竟,誰知一見如斯場景,蘇晉一句“錢大人”還沒喊出聲,只聽“喀嚓”一聲,門便被閂上了。

    是個懶得管閑事的。

    宋玨見此情形,更加有恃無恐,又呈上一封信函道:“蘇大人,昨日半夜再接到自山西傳來的急遞,這個三王與工部無惡不作,寒冬臘月還擄掠工匠修筑行宮,凍死凍傷數人,下官懇請蘇大人莫再姑息,立刻上奏圣聽!”

    言罷,他將請命書與急函放在身前的雪地,雙手伏地,磕下頭去。

    宋玨身后的御史見狀,也磕頭齊聲道:“懇請蘇大人莫再姑息惡行,立刻上奏圣聽!”

    蘇晉掃了眼雪地上暗黃的信函,良久,她冷聲道:“本官說過不徹查嗎?”

    宋玨聽了這話,不由抬頭看她:“蘇大人?”

    蘇晉卻不理他,將手里的訴狀遞給翟迪,淡淡道:“本官已署名了,但緝拿七品以上官員,需副都御史或都御史準允,你去請錢大人將這狀子簽了?!?/br>
    翟迪結果訴狀,扣了扣一旁的公堂門。

    片刻,錢三兒將門隙開一道縫,伸出一支青筆簽了狀子,又將門合上。

    蘇晉繼而道:“言脩,啟光,你二人即刻帶人去工部,將工部郎中孫印德緝拿回都察院問詢?!?/br>
    兩人齊聲稱是,朝蘇晉一揖,帶著一干御史走了。

    宋玨見狀竟是大喜,還以為是自己說動了蘇晉,道了聲:“多謝蘇大人?!眲傄鹕?,冷不防卻被蘇晉喝?。骸肮蛑?!”

    聲音冷寒至極,卻像是動怒了。

    宋玨與身后的御史聞言,一時不敢動作,又自原地跪好,愣怔地看著蘇晉。

    蘇晉面無表情道:“是誰告訴你們,可以這樣威脅本官?”

    宋玨默了默,即刻認錯道:“回大人,下官知錯了,只因昨個兒夜里,下官接到山西急函,一時心急,怕……”

    “怕就可以忘了自己身份?帶著一干御史來逼迫本官了嗎?”蘇晉斥道,“你們可是覺得本官新官上任?好欺負?”

    宋玨心中一顫,當即又往地上磕了個頭:“回蘇大人,下官絕沒有這個意思?!?/br>
    蘇晉冷笑一聲:“你沒有,那本官問你,此案換作柳大人來審,你可敢帶著人在中庭跪這一地?”

    宋玨聽了這話,將頭往雪地里埋得更深,片刻只道:“蘇大人,下官知罪,求大人責罰?!?/br>
    蘇晉道:“本官講究眼不見為凈,你們去都察院大門外跪到午時,想明白了,再依次到本官處領罰?!?/br>
    宋玨再不敢有冒犯,恭恭敬敬應了聲是,帶著身后數人齊整整朝都察院外走去。

    一干人等走到門外還門站好,忽然像是看到了誰,朝另一個方向拜下,口中呼道:“參見十三殿下?!?/br>
    蘇晉聞聲心中一頓,舉目朝院外望去。

    然而大門丈許寬,并瞧不見甚么。

    朱南羨其實來了有一會子功夫了,因不知當如何解釋玉佩一事,原徘徊在院外梳理言辭,沒留神都察院內忽然出來一幫子人齊刷刷向自己一跪,他嚇了一跳,以為出了甚么事,當即便問道:“怎么了,蘇時雨呢?”

    排頭的宋玨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時雨”二字乃蘇晉的字,答道:“蘇大人眼下正在衙門里頭,殿下可要傳他?”

    朱南羨剛要說話,一抬眼,蘇晉已立在院門口了。

    她一夜未曾休息好,墨絨大氅將她的臉色稱得分外蒼白,見了朱南羨,她低垂著眼眸拜下:“微臣參見十三殿下?!比缓笏D了一頓,又問:“殿下尋微臣有事?”

    其實也并非甚么要緊事。

    朱南羨不知當如何解釋,喉結動了動,只得“嗯”了一聲。

    蘇晉沉默一下,輕聲道:“好?!比缓笏酒鹕?,掃了宋玨一干人等一眼,沒再多說,隨朱南羨走了。

    距六部與都察院衙署不遠處,一條短徑走到盡頭有個六角亭,若是春來,花木扶疏,別是一番好景,然而眼下正值歲末,萬物凋敝,只算得上是個僻靜處。

    朱南羨站在亭中,良久才回轉身,將手中一物往前遞去,遲疑著道:“我來……其實是為還你這個?!?/br>
    是蘇晉那方刻了“雨”自的玉佩。

    他不是個奪人所好的人,想到自己無緣無故將這玉佩據為己有近兩年,實在是難以啟齒。

    朱南羨十分好看的眉峰微微擰著,片刻,又試圖解釋:“到今日才還你,是因為……”

    因為甚么呢?怕旁人發現這方玉佩是女子所用,懷疑她的身份?

    可自己不是早找了借口搪塞過去了嗎?

    自落水后,他見過她數回,每一回他都將這方玉佩貼身藏著,可為甚么就是不還?

    雪后的霽色灑照進亭中,將蘇晉籠在明暉如織的光影里。

    她看了眼朱南羨手里的玉佩,并不接過,反是問:“殿下知道這玉佩上為何刻了一個‘雨’字嗎?”

    朱南羨輕輕“嗯”了一聲:“時雨是你的字?!?/br>
    蘇晉卻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出生不久,父親母親相繼去世,是祖父一人把我養大,祖父遭難那年,我尚未及笄,所以也沒有名字,只有阿雨這個閨名?!?/br>
    她說著,垂下眼簾,聲音聽不出悲喜:“故居的一切都被焚毀,只余這方玉佩,這是我祖父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我一直貼身帶著?!?/br>
    朱南羨聽了這話,目中露出愧色:“對不起,我不知它對你如此重要?!睂⒂衽甯斑f了些許,續道,“你收好,日后不要再弄丟了?!?/br>
    可他再想了想,又篤定道:“再弄丟也無妨,不管丟在哪里,本王都為你找回來?!?/br>
    蘇晉眸光微動,不由抬眸看他一眼。

    片刻,她再次垂下眼簾,露出一個短促而清淺的笑:“殿下也喜歡這玉佩?”

    朱南羨不解其意:“嗯?”

    蘇晉輕聲道:“倘若殿下喜歡,就收下罷?!?/br>
    仿若有山嵐自虛無處穿山過海而來,將他足下所履之地化作云端山崗。

    朱南羨懸在身側的手不可抑制地顫了顫,可他的目色還猶自凝然。

    他收回握著玉佩的手,點了一下頭,鎮定地道:“那好,本王先替你保管?!?/br>
    他已全然忘了昨夜沈婧交代之事,忘了問蘇晉年關宴后,是否愿去東宮見他皇嫂一面。

    朱南羨的腦子空空如也,他只知道,自己再這么與她對面而立下去,真不知道會發生些甚么。

    是以他咽了口唾沫道:“本王先走了?!闭坜D身走了沒兩步,一頭撞在亭柱之上。

    蘇晉驀地一笑。

    朱南羨“咳”一聲,掉過頭,再次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豈知才走了三兩步,沒留神亭前石階,一腳踩空。

    他在雪地里趔趄了兩步才站穩,卻不敢回頭,躊躇地頓了頓,疾步離開。

    第66章 六六章

    蘇晉回到都察院后不久, 孫印德便被緝拿回來了。

    午過的冬陽暖融融照在中庭積雪, 孫印德一到都察院內,雙臂一振甩開架著他的侍衛,輕慢道:“你們蘇御史呢?讓他來見本官?!?/br>
    他到底是工部司務郎中,又尚未定罪, 眼下雖被一紙訴狀傳來問話, 但這么耍起渾來, 一干御史還真拿他沒法子。

    蘇晉從公堂里踱出來, 孫印德掃她一眼, 像是沒瞧見一般又道:“工部劉老兒把本官推出來擋刀子, 那是他有眼不識泰山。就憑你們想抓本官?那還嫩了些,不信就去問問你們蘇御史,本官后頭的靠山是誰?!?/br>
    他扯起胡話嘴上也沒個把門, 言脩聽不下去,走上前去喚了聲“孫大人”, 試圖與他解釋,不料孫印德借此機會, 蠻橫地揮開胳膊。

    言脩險些被他搡倒,他卻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扯破了喉嚨嚷嚷:“怎么, 都察院還動起手來了?你們就是這么對待朝廷命官的?”

    周圍一干御史都傻了眼, 無賴還要三分薄面呢, 這姓孫的簡直沒臉沒皮。

    都察院與六部衙署相隔不遠, 孫印德這么一嚷嚷, 想必臨著幾個衙司的人都聽見了。

    幾名御史想要去扶他,都被他甩胳膊擋開。

    蘇晉冷眼看著,不攔不勸,片刻,吩咐了句:“去把大門堵上,任他鬧,看他能鬧多久?!?/br>
    孫印德五短身材,這一二年得了工部的肥缺,仍是精瘦的,卻要籠在這寬大的官袍里,顯得格外臃腫好笑。

    他一看蘇晉一副打定主意要收拾他的模樣,目光落在中庭一角大水缸上,當即從地上爬起,抱著那水缸道:“蘇時雨,不要以為你官品高了就能隨意栽贓本官,反正本官不聽你問訊,也絕不畫押,有膽子你現在命人拿枷子把我銬了,不過本官有言在先,你的人膽敢碰本官一下,當心本官一頭撞死在這水缸上,到那時,自有人去告你謀害朝廷命官之罪?!彼f著,又冷笑道,“你可別忘了,御史犯法,罪加一等!”

    這話倒是真的,若堂堂五品郎中在罪名查實前死在都察院,尤其是趕在年關將近這么個不吉利的時候,指不定景元帝一動怒,加之七王那頭煽風點火,真要問蘇晉一個不輕不重的罪。

    宋玨早上犯了錯,心中覺得愧對蘇晉,生怕這個無賴一個想不開要拉著他們蘇大人同歸于盡,猶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想要攔,不成想蘇晉淡淡道:“讓他撞?!?/br>
    她看著孫印德,不溫不火道:“孫大人,你若早有以死明志的決心,何至于落到今日這種田地,不早該在十二年前你強擄你外侄的結發妻做小,令她為保貞潔懸梁自盡時羞憤致死了嗎?”

    當年因孫印德莫須有一句許元喆舞弊該死,令其阿婆投河自盡,蘇晉便已下決心要整治他。她這兩年沒閑著,聯著周萍劉義褚,將這惡賊的老底查了個透。

    孫印德聽了這話,不以為意:“她嫁來本官府上是她貪慕榮華,自盡是她自己想不開,關本官甚么事,你少將這屎盆子往本官頭上扣?!?/br>
    他到底在官場浸yin多年,眼見著蘇晉像是已查過他了,反而冷靜下來,理了理官袍,半是威脅半是妥協地道:“蘇時雨,你在京師衙門任知事時,本官是府丞,做了你兩年上級,教你規矩,為你指點迷津,也算于你有師恩,你就是這么尊師重道的嗎?傳出去不好聽吧?!?/br>
    蘇晉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下了石階,一步一步往孫印德身前走去:“哦,孫大人教會了本官甚么?是擺官威,還是受賄賂?是不分青紅皂白杖責下官,還是阿諛奉承諂媚上級?是上值時分偷jian?;?,還是曠值在秦淮河岸醉生如死?是貢士失蹤畏懼權貴不允我查,還是仕子鬧事避于街巷,不顧百姓安危?”

    她言罷,忽然一下子收住笑容,狠聲道:“來人!”

    “在!”

    蘇晉負手回身:“把他捆了,送來刑訊房!”

    “是!”

    一干侍衛上前,三下五除二就要把孫印德五花大綁起來。

    其實這是不合規矩的——孫印德好歹官拜五品郎中,這樣的職銜,再有了確鑿證據前,只能審,不能動刑。

    幾名御史心知肚明,但有了早上的教訓,都不敢置喙。

    正這時,恰好柳趙錢三人自外頭回來,孫印德看到都察院三位當家的,趁著身旁侍衛拜見的功夫,一下子奔上前去撲跪在三人腳下,哭訴道:“求柳大人,趙大人,錢大人為下官做主啊,蘇御史他、他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下官擄來,眼下還想對下官用刑,簡直是公報私仇,枉顧國法刑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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