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林氏耳聽著這一字一句卻是頹然得跪在地上。 霍令德看著她這幅模樣有心想再向林老夫人說道幾句,可看著祖母黑沉的面容還有那一副不容置喙的神色便又住了口…好歹母親未曾被休棄,也就無人會知曉這一段丑事,她和哥哥都不會有事。 母親養育他們這么多年,盼得不就是他們能夠好好的? 雖說日后不能隨意探望母親,可只要她和哥哥活著一日,就不會有人去苛待母親…何況真到了太子當上天子的那一日,她便是皇妃,那個時候,這霍家不還是她說了算?霍令德想到這便也未再說道什么,只是朝座上幾人又磕了回頭:“多謝祖母,多謝母妃?!?/br> 許氏依舊淡漠著面容,未曾接話… 林老夫人也未曾理會霍令德,她的手撐在眉心處,口中是一句:“玉竹,你親自帶人領著林氏回去,日后林氏要清修便也不必那么多人伺候了,除去她的貼身丫鬟,容安齋的丫鬟、婆子全都派去別處…還有她的一日三餐也都交由廚房一應派送?!边@卻是連林氏的用度也要減少了。 玉竹聞言自是忙應了一聲,她揮了揮手,而后便領著兩個婆子帶了林氏下去。 等到玉竹退下—— 林老夫人便又朝底下跪著的吳婆子看去,是又一句:“至于你——”她低垂著眉眼看著吳婆子,眉心緊擰,面色也有幾分暗沉。 吳婆子聞言卻不等她說完便抬了臉,她把那珍珠手釧收攏于手心,而后是朝林老夫人磕了個頭,口中跟著一句:“老身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臟了老夫人的手,等回去之后,老身就會自行了結…只是老身還有一愿想請老夫人答應?!?/br> 她說這話的時候依舊長拜不起,嘶啞的聲音透著幾分難掩的悲戚:“如今老身在這世上已無半個親人,只求老夫人慈悲,等老身死后能遣人把老身和女兒葬在一處?!?/br>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一時也未曾出聲,卻是又過了一會,她看著那滿頭華發和那佝僂的脊背才點頭應了。 吳婆子心愿已了便也不再說道什么,她是又朝幾人磕了個頭而后才顫顫巍巍起身往外退去。 等這一番事物弄完—— 林老夫人也有些氣力不濟了,她原本就是大病初愈,又經了這樣一回事,這會自然便又頭疼起來…她手撐著眉心也未再說話,只是擺了擺手,卻是讓眾人都退下了。 … 霍令德今日自知理虧,等拜別林老夫人后也難得未再家中逗留,只又與許氏和霍令儀辭別后便先離去了?;袅顑x倒是未曾走,她是陪著許氏先回到了錦瑟齋,等到知夏上了茶,她便打發眾人一道退下了。 雨已停歇,兩側窗欞大開著,打進來不少涼風… 霍令儀看著依舊默聲不語的許氏,心下是又嘆了口氣。她把手中的茶盞置于許氏跟前,而后是握著她的手柔聲說道:“母妃,都過去了,如今您和弟弟都好好地,什么事都沒有?!?/br> 許氏聞言卻依舊不曾說話… 她任由霍令儀握著她的手,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擰頭朝霍令儀看去,輕輕開了口:“我只要一想到那日,倘若不是你父王來得及時,那么我和你弟弟就要無聲無息得死在那個地方…”許氏說到這便把手撐在霍令儀的臉上,口中是又跟著憐惜般的一句話:“倘若我和你弟弟去了,那我的晏晏又該怎么辦?” 霍令儀聽得這話,眼眶驟然就紅了起來—— 她什么也不曾說,只是緊緊握著許氏的手,思緒卻是飄向前世母妃和令君接連逝世的時候…她曾經真真切切得經歷過母妃和弟弟的逝世,即便那個時候,她已經不算小了,可還是沒能抵住那樣的悲痛。 倘若當年母妃和弟弟真得死在那個時候?那么她會怎么樣?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她只是握著許氏的手,眉目微合,紅唇輕輕顫著說道:“母妃,都過去了?!?/br> “是啊,都過去了,好在都過去了…” 許氏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平復了心神,她才又握著帕子替霍令儀擦拭了一回淚,跟著她是問道:“晏晏,你可怪我?”她知曉晏晏素來最不喜歡林氏,可即便林氏做出那樣的事,她還是不能處置她。 霍令儀任由許氏替她擦拭著眼淚,聞言是搖了搖頭:“我知道母妃心中比我還難受,您這樣做,都是為了大局?!?/br> 許氏見此卻是又嘆了口氣… 倘若可以她真想殺了林氏來泄憤,那個女人有著這樣陰狠的心腸,留她在這個世上還不知會生出什么樣的事… 可為了大局,為了霍家,她卻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許氏想到這什么也不曾說,只是環著霍令儀的肩膀輕輕拍著她的脊背。 … 等到回去的時候—— 杜若扶著霍令儀坐上馬車,念及對林氏的處置還是忍不住輕輕說道一句:“真是便宜她了?!睔埡χ髂高@樣的罪名,扔到哪一個地方,即便是直接打殺了也不為過…偏偏這個林氏卻只是得了個禁閉。 霍令儀端坐在馬車中,她的面色很是平淡,聲音也沒什么起伏:“我知道祖母不會處置她…” 她這話說完—— 馬車便緩緩往前駛去了。 霍令儀靠著車身坐著,手卻是掀開那半卷車簾往外頭看去,眼瞧著外頭的光景,她的口中是又一句:“只要霍令德和霍令章還在一日,林氏就不可能被休棄…”她今日此舉,也不過是想讓祖母和母妃徹底看清林氏的為人罷了,讓祖母知曉她當年領進來的那個人究竟有著怎樣的心腸。 等這話一落,她是又微微合了雙目,跟著一句:“去清平寺?!?/br> 作者有話要說: 林氏的盒飯不要著急,已經預熱了,很快就能端上來了。 晚上還有一更~ 第105章 此時日漸黃昏, 清平寺卻依舊如往日那般清幽, 除去那陣陣佛音之外,便僅剩山間鳥兒輕輕啼叫著…霍令儀未曾讓知客僧引路,只依舊由杜若扶著穿過一條又一條小道,等走到一處禪房前,她才停下步子。 杜若看著她面上的神色,遂輕輕喚她一聲:“夫人…” 霍令儀面上的神色仍舊未有什么變化, 只是在聽到聲響的時候才輕輕“嗯”了一聲,旁話她卻是什么也不曾說…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把擱在杜若胳膊上的手收了回來, 口中是跟著一句:“你在外處候著?!?/br> 杜若原是想與人一道進去, 如今郡主可是雙身子的人,可是半點差錯也不能出的, 只是眼看著郡主面上的神色她想了想終歸也未說道什么,家中出了這樣的事,想來郡主也是有話要同王爺說吧。 杜若想到這便又垂下了一雙眼眸… 她替人推開門,眼瞧著霍令儀進去便又重新合上了門, 而后便垂首立在外頭候著。 禪房每日都有專人打掃, 瞧著很是干凈, 桌案上的鮮果應是早間才重新換過的, 兩側的長明燈也很是明亮… 霍令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她走得很慢,待走到那香案前,她是握著一方帕子重新擦拭了一回那塊牌位, 等細細撫過上頭的一個又一個字,她便又放下手中的帕子,卻是又從那香盒中取出三支香… 做這些動作的時候—— 霍令儀什么話也不曾說,等到手中的三支香插在那香爐中,她才看著那塊牌位開了口:“父王,當日您授命于天子,可是也早就知曉了他的身份?” 有風漏進木頭窗欞,打得屋中燭火輕輕搖曳,也把霍令儀說的這番輕聲細語打散了… 霍令儀是等那股子風重新退下,等到屋中的燭火重新恢復清明,她才又開了口:“如今霍家分崩離析,日后霍家究竟會落到什么樣的結局,誰也不會知曉…”等說到這,她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輕輕一句:“父王,倘若我和李懷瑾死了,那么母妃和令君他們又該怎么辦?” “周承宇狼子野心,倘若他贏了這一場戰役,那么他絕對不會放過我們…” “您若在天有靈,就請您護著我們吧?!?/br> 外間的佛音仍舊沒個停歇,霍令儀待說完前話便再未開口,她只是一錯不錯地看著那三支引線香后的牌位,卻是又過了一會,她合了合眼,而后才轉身往外走去…外間候著的杜若早已有些著急了,禪房之中不僅有檀香還有燈油氣,郡主如今身子重,可不能常聞這些。 只是礙著先前郡主吩咐的,她也不敢貿然打擾… 這會耳聽著身后的動靜,杜若忙迎了過去,等扶住了霍令儀的胳膊又見她面上并未什么異樣,她才松落了先前那顆高懸的心。她一面是扶著人往外走去,一面是又柔聲一句:“夫人,我們回去吧?”如今天色已晚,等回到李家,只怕這日頭也該落了。 霍令儀聞言卻不曾出聲,她是又瞧了一眼身后緊閉的禪房,而后她才轉過身淡淡說道一句:“走吧?!?/br> … 走到清平寺外。 還不等霍令儀坐上馬車,身后卻傳來一道柔聲細語:“夫人,您的帕子掉了?!?/br> 霍令儀聽到這一道聲響便轉身往身后看去,眼瞧著一個身穿素服的年輕婦人由人扶著走了過來,她面上的神色雖然未有什么變化,可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卻還是一頓…戚氏?她倒是未曾想到會在這處遇見她。 不過見她這身打扮,還有那丫鬟手中提著的東西,想來這位戚氏是來祭拜她那“無緣”的兒子吧。 霍令儀想到這便也未再說話,只是由杜若扶著立在馬車邊。 此時日頭已有幾分西沉之相,戚氏一身素服、頭簪絨花,這幅簡單至極的打扮在這日頭的照映下卻是又給她平添了幾分溫柔的模樣…若要當真說起來,這還是今生霍令儀頭一回見到戚氏,不過這也無礙她對戚氏的印象。 霍令儀記得前世嫁給李懷瑾后不久,城中便傳出柳予安身側多了一位紅顏知己… 那個時候世人皆道柳予安可憐,因此他身邊出現了這樣一位紅顏知己,旁人說道得也不過是幾樁風月事罷了。而這樣的風月事,卻不止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無論她走到哪,或是參與宴會、或是出門買件東西,總有人愛在她的面前說起柳予安和戚氏的事。 可霍令儀見到戚氏卻已是半年后的光景了—— 那個時候天子下旨賜婚柳予安和周承棠,而她也頭一回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戚氏。 那時,也是在這清平寺中,她來祭拜家人,臨來要坐上馬車回去的時候,這位戚氏便走到她的跟前攔了一回她的馬車…霍令儀還記得那日,戚氏與她說的頭一句話是:“您就是李三夫人吧?妾身戚孚如,請您大安?!?/br> 而后戚氏與她說道了什么呢?大抵是有許多話的,只是霍令儀卻只記得一句:“夫人,您恨他嗎?” 夫人,您恨他嗎? 這個他,縱然戚氏未曾說個明白,她也能猜到。 … “夫人,您的帕子…” 戚氏已走到跟前,她朝她伸手出,那方繡著牡丹的帕子便在風中輕輕拂動著。 而霍令儀這些舊時里的記憶,也在眼前人說話時截然而止。她什么也不曾說,只是低垂著一雙桃花目無波無瀾得看著眼前人,而后她是低垂著眉眼瞧了一眼她手中握著的帕子…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淡淡開了口:“多謝你了,杜若,走吧?!?/br> 卻是并未要親自接過的意思。 杜若知她意思便接過戚氏手中的那方帕子,而后是又同人點了點頭算是致了謝意,跟著便小心翼翼扶著霍令儀坐上了馬車。 沒過一會—— 車夫輕輕揚起長鞭,馬車便安安穩穩得往前駛去了。 扶著戚氏的丫鬟眼瞧著這幅模樣,還是忍不住輕輕啐了一聲:“什么人???也不知是哪家的,竟是半點規矩也沒有?!?/br> 戚氏卻不曾說話,她只是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卻是過了好一會才開口:“傻丫頭,你可知道那人是誰?”待這話說完,她眼瞧著丫鬟循聲看來是又一句:“當今李首輔的夫人,信王府的郡主?!?/br> 那丫鬟聽得這句,小臉卻是驟然蒼白了幾分… 她伸手輕輕掩著唇,一雙眼睛卻仍舊往前看去,眼瞧著那輛馬車逐漸消失在小道上,她才輕輕說道:“原來是那位貴人啊…”縱然她再不知事也知道霍令儀的名聲,年少時便被天子親封為郡主,而后又嫁給李首輔。 在這燕京城中—— 要當真論起來,除了那位已被送去清修的安平公主,誰也沒有這位貴人身份高。 好在她先前沒胡亂說道什么… 丫鬟想到這,心下便又松了一口氣,只是想起那位和世子往日的事,她心下是又一緊…她擰頭朝身側的婦人看去,眼瞧著她依舊如往日的清平面容,卻是又輕輕說道了一句:“姨娘,天色晚了,咱們快走吧?!?/br> 戚氏聽得這話卻未曾說道什么,她仍舊由丫鬟攙扶著立在這處,一雙清平目便這樣看著那條小道,此時小道上已無馬車的蹤跡,而她卻依舊未曾收回眼…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喉間才輕輕吐出幾個字:“原來,是她啊?!?/br> … 馬車中。 杜若替人重新倒了一盞溫水,眼瞧著依舊捧書未語的霍令儀,她思來想去還是輕輕說道了一句:“夫人,您說那位可曾認出?”雖然她每回見戚氏的時候都頭戴帷帽,從來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可憑借這段日子那位戚氏的所作所為,她這心中難免還有幾分擔憂。 霍令儀聽得這話也未曾抬頭,她只是又翻了一頁書,而后才開了口:“我與她并無利益交涉,縱然她知曉,又有什么關系?”難不成戚氏還會同柳予安去說不曾?她這話說完,未曾聽見杜若應答,便又抬了臉朝人看去一眼,眼瞧著她面上還有幾分躊躇便又笑著跟了一句:“何況如今于戚氏而言,還有更重要的事?!?/br> 她拼了一條性命才把周承棠趕出柳家,又豈會安安生生當一個妾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