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柳予安聽得這句,面上的憐惜越甚… 他想起當初相伴之際戚氏的溫柔解意,又見她如今這般境況心中所思竟還都是為他著想…柳予安那雙眼中化開幾分柔情,他握過戚氏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柔聲一句:“你不必擔心,我不會有事的?!?/br> 等這話一落—— 他便又替人重新掖了掖身上的被子,跟著是又一句:“我出去看看,你且好生歇息,等解決那些事,我再來陪你?!?/br> 戚氏聞言還想說話,可看著他面上這樣一幅不容置喙的神色便又把話咽回了喉間,只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柳予安見她不再說話便又同馮氏說道了一句,跟著是轉身往外走去…外間還是那樣一幅熱鬧模樣,丫鬟、婆子人數眾多,即便周承棠想硬闖也闖不進去。 周承棠生來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往日她是天之驕女,無論走到哪都是受人敬拜的,可如今這小小一個侯府的下人都敢阻攔起她…她心中動怒,面上也是一副陰沉之色,只是眼瞧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從布簾后頭走出,她面上所有的怒色和陰沉頓時消了個干凈。 “信芳,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出來見我的…” 周承棠一瞬不瞬看著人,她的面上掛著近些日子少有的笑,連帶著聲調也很是柔和…她就這樣穿過一眾丫鬟、婆子,看著柳予安越走越近,口中仍舊跟著一句:“你信我,我真得沒有害她,這一切都是戚氏的苦rou計?!?/br> 柳予安揮了揮手,原先圍在周承棠面前的人都往兩處散去。而他就這樣負手站在周承棠的面前,居高臨下得看著她,他什么話都不曾說,只這樣冷著一張面容看著周承棠,卻是等她說完,他才開了口:“你可知道戚氏差點就死了?苦rou計?周承棠,你來與我說,這樣的苦rou計是為了什么?” 周承棠原本以為柳予安出來是因為相信她… 可如今聽著他話中的冷聲,看著他面上的陰沉,她原先朝人伸出去的手便這樣懸于半空…周承棠怔怔看著柳予安,她的紅唇一張一合到最后也只是蒼白的解釋一句:“柳予安,你為什么就不信我?” 她往日的確騙過他許多回,可這回,她真的沒有騙他。 她是真得被冤枉的… 她是恨戚氏,恨不得讓戚氏和她肚子里的那個東西消失在她的眼前,可她不傻,怎么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那樣的事?那日明明是戚氏那個賤人故意激怒于她,而她也不過是輕輕一推,她那個力道根本不可能把戚氏推倒在地,更加不可能讓戚氏小產! 周承棠想到這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伸手想去握住柳予安的袖子:“柳予安,你…” 只是還不等她握住,柳予安便往后倒退一步,他依舊居高臨下得看著周承棠,眼瞧著她這樣一幅失神、蒼白的模樣,口中也不過冷聲跟著一句:“我和你縱然還有夫妻名義,可柳家卻已容不得你,宮中的馬車馬上就會過來,日后你便在庵中好生清修贖清你的罪孽吧?!?/br> 等這話說完—— 柳予安也不再理會周承棠,他重新轉過身子往里走去。 周承棠就這樣看著柳予安決然離去的身影,頹然得坐在了地上,她張了張口似是想喚他,可還不等她出聲,柳予安的身影便已穿過布簾消失不見了…她撐在地上的手緊緊攥了起來,她為了柳予安付出了這么多,可這個男人呢? 他的心中根本就沒有她的位置… 周承棠想著自己往日是如何驕傲?可自打嫁給這個男人后,所受的委屈不知有多少,如今還落得這樣的下場…當初她不管不顧要嫁給柳予安為得不過是能與他共白首,可若是如今這樣便是她的結局,那么她所付出的那些又有什么意義? … 相隱齋。 霍令儀正在臨摹李懷瑾的字帖,眼瞧著杜若進來也未曾抬頭,口中倒是說了一句:“怎么樣了?” “今兒個午間已被送去常覺庵了,柳家沒有一個人送她,奴遠遠瞧著那位倒是清瘦了不少…”杜若這話說完,便又挽了兩節袖子替人研起磨來,是又跟著一句:“倒也難怪,這也才幾月光景,那位也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了?!?/br> 等這話一落—— 杜若是又笑說一句:“以后總算沒有人再會來煩您了?!?/br> 霍令儀聞言,手上的動作也未停,她臨摹有一段日子了,雖然和李懷瑾字體的風骨還有幾分差別,可總歸也長進了不少…等落下這首詩的最后一個字,她才淡淡開了口:“我和她的恩怨早該散了?!?/br> 這一回事情鬧得太大,宮中兩位為平眾人的怒火自然沒能保住周承棠。如今周承棠雖然還是柳予安的結發妻子,可這余生只怕也只能待在那常覺庵中好生清修了… 堂堂一國公主落到這種地步,也當真是令人噓嘆不已,可霍令儀卻并不覺得她有什么可憐的。向來可憐之人難免有可恨之處,因果輪回,周承棠如今這樣的結果也不過是早就種下了那一片因罷了… 霍令儀想到這便擱落了手中的毛筆,她接過杜若遞來的帕子還未曾擦拭,外頭便又傳來紅玉的聲響:“夫人,二公子來看您了?!?/br> 二公子?霍令儀驟然聽到這個稱呼卻是一愣,能被紅玉稱呼為二公子的也只有霍令章,他,怎么來了?從她成婚至今,霍令章可從來沒有登過一次門…她想到這,握著帕子的手一頓,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開了口:“請他去花廳坐著,我過會就來?!?/br> 等到外頭應了聲—— 杜若免不得也說道一句:“二公子怎么來了?” 霍令儀聞言卻未曾出聲,她也不知道霍令章為何過來,不過人既來了也沒有不見的道理…因此她也不過淡淡說道一句:“走吧?!彼烤顾鶠楹问?,很快就會知道了。 花廳的距離并不算遠,可霍令儀如今是雙身子的人走動起來自然不便,因此這短短一段距離,她還是花了有一刻的功夫。等走到花廳前,門前侍立的丫鬟見她過來便朝她恭恭敬敬打了一禮,跟著是打了簾子請她進去。 如今正值四月末五月初的樣子,花廳的背后種植著一片杏花。 這會窗欞大開,打進來外頭的暖日,而霍令章一身蒼色長袍負手站在窗欞前,直到聽到腳步聲響他才轉身朝霍令儀看去…如今霍令儀也有六個月的身子了,她穿著一身胭脂色的春衫,小腹高高隆起,滿頭青絲梳成一個墮馬髻,頭上也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 她就這樣朝他款步走來,明艷的面上是往日從未有過的柔和… 霍令章看著她這幅模樣,臉上卻是閃過幾分失神,上回見時,她也只是初初顯懷,可如今再見,她卻好似已適應了這個身份…往日的恣意灑脫盡數不見,僅剩得卻是將要為人母的喜悅和柔和。 這樣的柔和,讓他那顆心忍不住一動。 可這樣的心緒也只是一瞬,霍令章在霍令儀朝她看來之前便已垂下了眼眸,他的面上好似沒有任何思緒,仍舊是清清平平的一副笑容,唯有負在身后的手緊緊攥著…像是在克制著什么。 霍令儀眼瞧著站在窗欞邊上的霍令章,此時霍令章已重新抬了臉,可或許是身后那道日頭的緣故,竟讓霍令儀有些瞧不真切他的面容…她稍稍合了合眼,等到霍令章朝她走來,等到他如舊日那般行下一禮,她才垂眼看著霍令章淡淡說道:“你如今任朝中要職,我不過是內宅婦人,不必行此大禮?!?/br> 霍令章聞言卻依舊是溫聲笑語一句:“不管身份怎么變,您都是我的長姐…” 霍令儀聽得這話,一時也有些不知該說道什么。她索性便也不再說話,只是由杜若扶著坐在了位置上,等到霍令章也坐好,外間便有丫鬟端了茶點送進來…她如今有孕在身,尋常茶自是不好喝,如今喝得也不過是一盞潤喉的蜂蜜水,她便這樣捧于手中等飲下一口潤了喉間,她才看著霍令章問道:“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霍令章的語調依舊是柔和的,他的手中也握著一盞茶卻未曾飲,等前話一落,他的口中是又跟著一句:“祖母原是想與我一道來的,只是她近來胃口不佳,又恐你擔憂便未過來?!?/br> 他這話一落眼瞧著霍令儀面上未曾遮掩的擔憂,忙又跟著一句:“長姐不必擔憂,前些日子我已請了宮中太醫為祖母診察過了,她如今已好了許多?!?/br> 霍令儀聞言這才松下了心中的擔憂,只是話卻難免說道一句:“祖母年邁,身子也不如往日了…”她說到這是又嘆了一聲,跟著是又說道:“底下的丫鬟說得話只怕她也不見得聽,你若在家中時便多勸說她些?!?/br> 霍令章聽得這話自是一一應了… 兩人往先鮮少有這樣獨處說話的時候,因此沒一會功夫,這花廳之中便又化作一片靜謐…外頭鳥兒停在樹枝上輕輕叫著,霍令章的指腹滑過茶盞上的紋路,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他才開了口:“今次來李家除了探望長姐,還有一樁事想與長姐說?!?/br> 他這話一落是抬了臉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她看過來的眼神便又柔聲說道:“我明日就要離京了?!?/br> 離京?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怔,不過也就這須臾,她便回過神來…前些日子,李懷瑾倒是與她說過幾句,種痘這個法子可行,陛下龍顏大悅,卻是要推行此法。而作為這個法子的發起人,霍令章自然免不得要游走各地,想來這回他離京便是為了此事吧。 既然已經知曉,她面上的疑惑便也消了個干凈… 霍令儀把手中的茶盞重新置于案上,腹中話換了幾回,臨來開口也只是說道一句:“你,一路平安?!笨v然她心中還在責怪霍令章選了周承宇,可種痘之事于民于國都為大利,她自然希望他能夠一路平安。 霍令章聽得這話,眉眼之間的笑意卻是又多了幾分。 他原先緊握著茶盞的手松開,朝人看去的那抹神色卻是又柔和了許多…霍令章把手中的茶盞重新置于案上,待應過她的話才又柔聲說道:“此去,我不知要隔多久才能回來…”他這話說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平安鎖,他的指腹輕輕滑過上頭的紋路,跟著是又一句:“便想著先把這禮送于長姐,不拘是男是女,我都希望他能夠平安順遂?!?/br> 霍令儀眼瞧著他手中的那個平安鎖,倒是也未說什么。 她只是讓杜若接了過來,而后是與人點了點頭,口中也不過說道一句:“多謝你了?!?/br> 外間的日頭已有些西沉了,霍令章見霍令儀眉眼之間的那份疲憊,知她這是坐得久了身子難受。因此他也不再說道什么,只是起身與人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長姐如今身子重,萬事切莫cao勞?!?/br> 等這話一落—— 霍令章是朝人又打了一禮,跟著是往外走去,只是臨來走到布簾前的時候,他還是轉身朝霍令儀看去…他看著霍令儀端坐在圈椅上,晚霞透過那木頭窗欞打在她的身上,好似平添了幾分數不盡的溫柔。 他握著布簾的手一頓,見她手握著那只平安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長姐不記得了嗎?” 霍令儀驟然聽見這一句卻是一怔… 她掀了一雙眉目朝人看去,口中是問道:“記得什么?” 霍令章聞言卻只是輕輕笑了笑,他搖了搖頭,晚霞逐漸褪去,屋中開始變得有些昏暗,他也有些看不清她了…可他卻依舊這樣不避不讓得看著她,口中是又跟著溫聲一句:“沒什么?!?/br> 等這話說完—— 他是又朝人點了點頭,而后便打了簾子往外走去。 霍令儀眼瞧著霍令章離去,思及他先前那話,還是忍不住輕輕說道一句“怪人…”她今日坐了這么久,早就覺得腰酸背痛,因此等到霍令章離去,她便也由杜若扶著站起身往外走去。 … 外間院中。 李懷瑾剛剛下朝歸來,眼瞧著對面走來的少年郎,他的步子卻是一頓。 霍令章自然也看到了李懷瑾,他的步子倒是未曾停頓,只是負在身后的手還是握緊了幾分…他朝人邁步走去,等走到李懷瑾跟前便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李大人?!?/br> 李懷瑾聞言卻未曾說話,他垂眼看著霍令章,眼中沒有絲毫情緒,只是心中卻忍不住泛起幾分漣漪。每每見到霍令章,他都免不得驚嘆一聲,眼前這個少年郎成長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些…卻是又過了一會,他才輕輕“嗯”了一聲,口中是跟著一句:“我聽說你明日就要離京了?外間行事難免不如京中方便,你要小心?!?/br> 霍令章聞言是又輕輕應了一聲… 李懷瑾這話說完原是想再說道幾句,只是眼瞧著不遠處的霍令儀,他原先面上的冷色化了開來,待又與霍令章又說道一句便大步朝霍令儀走去。等走到人前,他便如舊日那般伸手扶住了霍令儀的腰肢,口中是問道:“今日可難受?” 霍令儀聽得這話是笑著搖了搖頭,她任由李懷瑾扶著她,眉眼含笑,聲調依舊是柔和的:“您別擔心,我很好?!?/br> 李懷瑾見此便也未再說道什么,他只是伸手扶著霍令儀小心翼翼得朝正院走去… 霍令章卻是等兩人離去后才轉過身子,此時院中并無多少人,而他負手立于這天地之間遠遠瞧著兩人離去的身影,面上的神色還是有些微沉…好在天地已趨向昏暗,也無人窺見他面上的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 霍令章看著兩人的身影穿過小道才輕輕說道:“長姐,等我?!彼@聲調極輕,沒一會功夫便被那風打散了。 第96章 日子步入五月, 天氣也開始變得有些炎熱起來。許是入了夏的緣故, 霍令儀近來的胃口卻是越發不好了,底下伺候的日日想著法子變著花樣,程老夫人更是每日噓寒問暖,可霍令儀卻還是沒個胃口。 杜若幾人眼瞧著她將養了幾月才豐腴了些的面容又開始變得消瘦起來,卻是急得嘴巴都起泡了,到后頭還是李懷瑾從宮中帶了個往日照顧后妃起居的御廚來家中照顧起霍令儀的飲食, 這才好了許多。 … 昨兒個落了一場雨。 今早天氣倒是有些舒爽起來,霍令儀懶懶得倚在塌上,她的手中握著一把團扇, 眼看著外邊的景致, 手中的團扇便有一下沒一下得輕輕揮著。杜若便坐在一側的圓墩上替她念著書,沒過一會, 外頭便響起了一陣請安的聲音,卻是李安清來了。 霍令儀聽著這些聲響倒是也回過神來,她擰頭朝那處看去,正好瞧見李安清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自打李安清和許望舒的婚事定下來后, 她面上的笑意便未曾消下過, 這會也是如此, 她笑著同霍令儀打過禮, 而后是走上前與她說起話來:“今兒個天色正好, 日頭也不曬,嬸嬸可要出去走走?” 她這話說完便又半蹲下身子,伸手出試探性得朝霍令儀的小腹探去, 口中是又跟著一句笑語:“嬸嬸整日在屋子里待著,我這小堂弟估摸著也該無聊了?!?/br> 霍令儀聞言是輕輕笑了笑,她是把手中的團扇一收,口中是道:“他還未曾出生,你怎么就知道是個小子?” “小子頑皮,日后我可以帶著他出去騎馬射箭…”李安清這話說完,見她坐起身便也跟著站了起來,她伸手扶了霍令儀起來,跟著是又笑說一句:“若是姑娘,只怕你和三叔都該心疼拘著,哪里肯讓我帶他出去野了?” 李安清這話說完,一面扶著她往外處走去,一面是又問道:“嬸嬸喜歡小子還是姑娘?” 霍令儀聽李安清問起,面上的笑意也未曾消去,她的手覆在那小腹上,口中是柔聲一句:“我倒是都喜歡…”她說這話的時候,手中仍舊握著那把團扇,一路往前走去便輕輕揮打著迎來一陣涼風,待又聽得李安清說道一句:“那三叔呢?” “你三叔啊…” 霍令儀打扇的動作停下,聞言倒是想起上回問起李懷瑾時的情況,身子越重,她自然也免不得與李懷瑾討論起這個問題…那會李懷瑾是怎么說的呢?霍令儀的指根輕輕繞著扇柄,記得那日他是這般說得:“不拘是小子還是姑娘,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