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李懷瑾看著她越走越近, 眉眼之間的笑意卻是越發深邃了幾分…他也不曾說話,只是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她款步走來,等霍令儀走到了跟前,他才開了口:“來了?!闭Z調溫和, 眉眼含笑, 卻是一副再好不過的溫柔面。 霍令儀聞言便輕輕“嗯”了一聲, 大抵是察覺到這一聲輕應太過平淡, 她便又開了口答道:“來了?!?/br> 李懷瑾素來心細, 自然察覺到她今日的態度與往常不同。他心中明白霍令儀今日這番緣故是因為什么事,便仍舊低頭瞧著人…卻是又過了一會,等到他把手中握著的那串佛珠轉了一回才開了口:“晏晏, 你可是在怪我?” 他說話的聲調微微低沉,語調還能聽出幾分少見的悵然。 霍令儀不知怎么回事,只覺得心下一糾,她也顧不得再去想心中的那一番思緒立時便抬了頭。今兒個天朗氣清,正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晴朗日,她便這樣仰頭看著李懷瑾,待瞧見他面上的那副神色,她的紅唇一張一合,卻是輕輕說道:“我沒怪你?!?/br> 她怎么會怪李懷瑾呢? 這個男人不知冒著怎樣的風險,才把那番話說與她聽,她…怎么舍得怪他呢? 若說要怪… 從頭到尾,她怪得也只有自己罷了。 她怪自己一心探尋父王的死因卻差點連累身邊人,更怪自己如今知道了前因后果卻只能把真相長埋…她呀,怪得只是自己沒有本事罷了。 兩人靠得很近,有風拂過… 霍令儀甚至還可以聞見李懷瑾身上獨有的那股子檀香味,她袖下的指根輕輕交握在一道卻是又停了一瞬,她才重新仰頭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著一句:“李懷瑾,我真得沒有怪你,我是怪我自己?!?/br> “我怪自己沒有本事,明知道父王的死因,卻無法替他報仇…” “李懷瑾…” 霍令儀又喊了一聲她的名字,話語之間也稍顯哽咽,卻是又停了一瞬,她才又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李懷瑾,等說完話,紅唇卻緊抿著不再言語。 李懷瑾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心下卻是又不自覺地漾出一聲綿長的嘆息,他把手上的那串佛珠重新落入腕上,而后是抬了手輕輕拂落了她肩上的那一朵梨花…梨花從她的肩頭拂落卻并未徑直落于地上,而是被那春風一帶在這半空中足足打了幾轉才緩緩落于地上。 他并未收回指根,反而是覆在了霍令儀的頭頂上,而后才又開了口:“傻姑娘,你這樣做是對的…”李懷瑾說這話的時候,察覺到了霍令儀輕輕顫抖的身子,他的心下是又化開一聲嘆息,跟著是把人攬進了懷中。 “霍大將軍若在天有靈,想必也不會希望你替他報仇…” “他更希望你能好好活著,而不是為了復仇而折了自己的性命?!?/br> 霍令儀的手撐在李懷瑾的胳膊上,她未曾抬頭,只依舊低垂著一雙眉眼盯著他腕上的那串紫檀佛珠…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合了眼。 她的紅唇因為身子的顫抖也不住打起顫來,就連聲調也泛著幾分顫音:“可是,我還是心有不甘?!?/br> 這是近些日子里,她頭一回與人說不甘。 這世間蕓蕓眾生有許多,可心底的這番話,她卻只能說與李懷瑾聽…霍令儀就這樣緊緊握著李懷瑾的胳膊,如溺水的人緊抱著浮木。她終于還是睜開了那雙桃花目,而后,她微微仰頭朝李懷瑾看去,面色蒼白,就連聲音也仍舊帶著幾分顫:“我不甘周承宇這個畜生能夠這樣逍遙法外,更不甘父王一生英明就此長埋于地底?!?/br> 霍令儀這話說完,看著李懷瑾微張的唇口,卻是又跟著一句:“李懷瑾,你別說話,我知你想說什么…”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開了口:“我不會輕舉妄動更不會以卵擊石,我知道周承宇是大梁太子,這些我都知道?!?/br> “我只是…” “我只是想找個人說一說心里的話罷了?!?/br> 霍令儀說到這的時候還是垂下了眼簾,就連聲調也跟著稍稍降了些許:“這些日子我整日把自己窩于那一方天地之下,誰都覺得我不對勁,她們總是問我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可我卻什么都說不了?!?/br> “我只能強顏歡笑,說著什么事都不曾發生?!?/br> 李懷瑾聽著這一字一句,素來冷硬的心腸終歸還是泛出了幾分疼惜,他低垂著眉眼看著霍令儀,看著她那微微攏起的眉心,看著她那微垂的眼角掛著的一滴淚珠…他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么,可是到頭來卻還是什么都不曾說。 他只是伸出指根輕輕拂落了霍令儀眼角的那粒淚珠,而后是輕柔得攬著人,而后他才開了口:“是我不好,當日我還曾與你說,讓你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李懷瑾這話尚未說全,便被人抵住了唇口。 霍令儀仰頭看著李懷瑾,她纖長的指根就抵在他那微張的唇口上:“我不怪你,真的,李懷瑾…你為我做得已經夠多了,我不希望因為我的事而讓你受傷?!崩顟谚揪蜕硖幐呶挥痔幱谀菣嗔χ行?,他所面對的危險已經足夠多了,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再讓他添上不必要的麻煩。 李懷瑾聞言,心下卻涌過一絲熱流,就連眼底深處也好似平添了幾分溫度。他握著霍令儀的指根,只是還不等他說什么,不遠處卻傳來陸機的聲音:“主子,老夫人遣人過來尋郡主了?!?/br> 霍令儀聽得這話才有些反應過來兩人如今這番模樣委實太過親近了些,即便明知道不會有人瞧見,可她這顆心卻還是忍不住快速跳動著。她收回了被李懷瑾握著的指根,跟著是松開了緊握著李懷瑾胳膊的手… 而后她才低著頭紅著臉輕聲說道:“我先過去了?!?/br> 李懷瑾聞言倒也未說什么,今日家中置辦賞花宴,他即便有心想送小丫頭過去,只怕她也不會答應…因此聽得這話,他也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卻是應了她的話,而后才又跟著一句:“去吧?!?/br> 等到霍令儀離開—— 李懷瑾卻還是不曾動身,他仍舊負于立于此處,遠遠看著霍令儀離去的身影,直到她轉過長廊,他才收回了眼邁步往前走去。只是在路過陸機的時候,眼瞧著他那眼中還未曾散開的笑意,李懷瑾雖然未曾停步,口中卻還是說了一句:“今天開始,你去霍家守著?!?/br> 陸機聞言卻是一怔,霍家一直都有人守著,一來是為了那個虎符,二來是為了保護他們那位“未來夫人”的安全。 只是這些活向來都是由手底下的那些人干的… 陸機張了張口還不曾說些什么,關山便從另一側的小道走了過來,他依舊是往日那副模樣,眼瞧著陸機這幅樣子,薄唇輕啟,卻是輕輕吐出兩字:“活該?!钡冗@話一落,他便跟著李懷瑾的步子往前走去,徒留陸機獨自一人在這處咂舌不已。 … 霍令儀和許氏回到家中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 兩人剛剛走下馬車便瞧見影壁那處還停著一輛青布帷蓋的馬車,此時正有幾個小廝在搬著書籍和行囊等物,而穿著一身蒼色長袍的霍令章便站在一旁,口中溫聲叮囑著,卻是讓人仔細著手頭上的東西,別磕壞了。 待瞧見許氏和霍令儀走下馬車—— 霍令章便忙迎了過來,他是先朝兩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禮,跟著口中是喚一聲:“母妃,長姐?!?/br> 霍令儀聞言便掀了眼簾朝人看去,霍令章這個時候回來倒也并無什么奇怪的,如今已近月底,會試在即,他也是時候回來了。 不過—— 她抬了一雙桃花目卻是把人細細看了一回,相較年初離去時,霍令章好似又長高了不少,連帶著那一份心性也跟著沉穩了不少。 許氏瞧著霍令章,面上倒是也掛了個笑… 即便她不喜歡林氏和霍令德,可霍令章當初連夜去救晏晏的事,她心中卻是頗為感激的。因此聽得這一聲問安,她便也跟著柔聲說了一句:“令章回來了,你祖母近些日子也常念叨你,回頭拾掇好東西記得去給她請個安?!?/br> 霍令章聞言自是忙應了一聲“是”,他的態度謙遜,語句從容,等前話一落便又跟著一句:“兒子等把手頭上的東西拾掇好,就去給祖母請安?!?/br> 許氏見此便也不再多言,只依舊由霍令儀扶著她往前走去。 霍令章卻是等兩人離去有一瞬的功夫才直起身來,他看著兩人離去的身影,面上的神色也無什么變化,只依舊轉身看著小廝搬著手頭上的東西。 … 霍令儀扶著許氏回到錦瑟齋,卻是又陪人說了會子話。 只是如今臨近月底,那里里外外還有不少事需要許氏做主,霍令儀便也未曾久待…她由杜若扶著往外走去,等到了一條小道上卻是停下了步子。杜若不解她何意,卻也跟著停下了步子,口中是輕聲問道:“郡主,您怎么了?” 霍令儀聞言卻不曾說話,小道有兩條路,一條通往她的大觀齋,一條卻是通往祖母的昆侖齋。這會,她便半偏著身子朝昆侖齋看去,眉眼微沉,紅唇也跟著緊抿著…近些日子,她平素雖照舊去給祖母請安,只是到底還是沒法再像往日那般對人貼心貼肺。 當日林氏和霍令德的那回事,說到底還是讓她心寒了。 祖母雖然疼她和令君,可同時,她也看重權力帶給她的榮耀。于她而言,自己的孫女能嫁到東宮卻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因此她待霍令德寬厚、給她臉面,直把霍令德一個庶女比作嫡女,讓這底下的人都跟著拜高踩低。 可她卻也不想想—— 她給了霍令德臉面,反過來卻是踩她和母妃的臉面。 若不是后頭霍令德行出那么一番事,只怕如今這霍家又要成了往日那副模樣。即便如今祖母已不再理會林氏和霍令德,任由母妃cao持著家中的事,可每每想起這些往事,她這心下總歸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杜若眼瞧著人盯著昆侖齋那處看,她便也不再多言。 當日老夫人的做法的確是寒了郡主的心,近些日子,雖說老夫人成日給郡主送好東西,知冷知暖的,可這寒了的心哪里是這些東西就能補救回來的?因此這會,她也只是低著頭扶著人,半句話也不曾多說。 約莫又過了一會… 霍令儀的喉間才漾出一聲長嘆,她念及前世從紅玉口中知曉祖母最后的境況,還是忍不住合了眼…她的手撐在杜若的胳膊上,挺立著脊背,面朝昆侖齋那處,半響之后,口中才緩緩一句:“走吧,去昆侖齋?!?/br> “是…” 杜若仍扶著她朝昆侖齋走去。 此地距離昆侖齋也沒多少路程,兩人走了約莫一刻的樣子也就到了。 只是還不等她們走進院子,便瞧見霍令章正從里頭出來…霍令章已換了一身衣裳,瞧見她們過來,步子也未曾停下,只依舊朝霍令儀走去,待至人前,他便又似往日那般拱手朝人打了一道禮,恭聲一句:“長姐?!?/br> 霍令儀眼瞧著人過來,便停下了步子,聞言也不過輕輕應了一聲。她并沒有什么話可以同霍令章說,因此也不過應了這一聲便打算繼續往里頭走去…只不過這回,霍令章卻未似往日那般讓開,他依舊站在霍令儀的跟前,口中卻是又跟著溫聲一句:“我還未曾恭賀長姐?!?/br> 這一聲“恭賀”說得自然就是霍令儀的婚事。 霍令儀聞言,眉心卻是輕輕擰了一回,她朝霍令章看去,眼見他面上的神色依舊如往日那般,就連聲調也是素日的溫和??刹恢呛尉壒?,她就是覺得心下有些不舒服…不過她也未曾多思,只是與人淡淡說了聲“多謝”便繼續邁步往里頭走去了。 這一回,霍令章未再攔人。 他只是依舊保持著拱手做禮的姿勢,直到腳步聲越行越遠,他才站直了身子。 此時已是紅日西偏之際… 霍令章依舊負手立于此處,他看著霍令儀遠去的身影,看著她穿著的那身朱色長袍在這紅日的照射下越發耀眼奪目…他什么話也不曾說,只是先前那雙溫和的眉眼卻還是半瞇了起來。 他想起今日回來的時候,府中小廝說起的話。原來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府中竟然發生了這么多事,偏偏這些事母親都未曾在信中提起。 霍令章想到這,負于身后的手還是忍不住一握,只是也就這一會功夫,他便又松開了緊握的手…即便知曉,他又能如何?難不成他還能阻攔這樁婚事不成?他仍舊看著霍令儀遠去的身影,看著她裙擺上繡著的仙鶴隨著走動倒有幾分乘風歸去的模樣。 早該想到的,即便沒了柳予安,也會有其他人。 只是他從未想過… 那個男人竟然會是李懷瑾。 霍令章想到這個名字,眉眼還是微垂了幾分,就連先前松開的手也忍不住緊握了一回。 … 霍令儀雖然由杜若扶著往前走去,只是眉心卻依舊輕輕擰著,她察覺到霍令章還不曾離開,也察覺到了他看過來的眼神和往日不同…只是還不等她轉身便聽見前頭傳來一聲輕喚:“郡主?”卻是玉竹的聲音。 她聽到這道聲音便也跟著抬了眼往前看去,便見玉竹已笑著朝她迎了過來。 玉竹走到霍令儀跟前,先是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一道禮,她的面上帶著未曾遮掩的笑意,就連聲音也跟著泛了幾分驚喜:“您來了…”她是真得高興,近些日子郡主和老夫人的關系,她們這些明眼人自是察覺到了的,雖然郡主每日還是照舊過來請安,可無論是說話還是行事較起往日都是冷淡了不少。 偏偏她們身為下人也不好隨意與主子說道什么,只能眼睜睜得瞧著這祖孫兩越走越遠。 好在郡主如今是想通了… 玉竹想到這,眉眼便又泛開了幾分笑意,她笑著扶著霍令儀的胳膊,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老夫人知曉您來,必定會很開心的?!?/br> 霍令儀看著她這幅模樣,先前擰起的眉心倒也跟著松泛了開來,她也未說什么任由玉竹扶著她往里走去…只是臨來走到那道簾子外的時候,她卻還是停下了步子朝那院子外頭瞧去。 那處已沒有霍令章的身影,她能瞧見的也不過是一道水色的衣角,只是沒一會,就連那道衣角也瞧不見了。 “郡主?”玉竹見她停了步子便又輕輕喚了她一聲,眼見她回過神來才又跟著恭聲一句:“您怎么了?” 霍令儀聞言便也收回了眼,她搖了搖頭,口中是一句:“沒什么,進去吧?!贝@話說完,她便繼續往里頭走去,思及先前心中的那幾分異樣,霍令儀也不過是搖了搖頭,大抵是她近些日子太累了罷。 … 容安齋。 如今已是夜里,室內也點了不少燭火,林氏眼瞧著坐在對面的少年郎,眉眼之間卻是遮不住的柔和…她已許久不曾瞧見霍令章了,如今眼瞧著他好生生地坐在跟前,她心下自然有著說不出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