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她卻是比他還要焦急,只希望今兒個就把這樁事定下來。 何況,她可是知道霍家那個小丫頭一直都很是受人關注,如今雖然沒了柳予安,可誰能保證明兒個會不會出來什么程家郎君、王家郎君的…她可能不能讓自己未來的兒媳婦和別人跑了。 李懷瑾自然未曾錯漏程老夫人面上的熱切,他握過一旁的茶盞用了口茶,心下也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卻是等了有一會功夫才開口說道:“這事您不用管…”等這話說完,他看著程老夫人微動的眉心便又跟著一句:“她年紀小,您別嚇著她?!?/br> … 翌日清晨。 霍令儀剛從昆侖齋探望林老夫人回來,這會便穿著一身常服坐在軟塌上看著書,如今家中一切事物皆由母妃看管著,比起往日,她倒是真得輕松了不少。 杜若眼瞧著她這幅模樣,面上倒是也多添了幾分笑,她一面是繼續打著手中的絡子,一面是柔聲說道:“等再過幾日,世子也該回來了?!?/br> 霍令儀聞言,低垂的眉眼倒是也泛開了幾分笑。她的手仍舊放在書面上,眼卻是稍稍抬了幾分往那覆著錦紗的窗欞往外頭看去…其實窗欞皆關著,哪里能瞧得見什么?可霍令儀卻還是這般看著,口中亦跟著一句:“也不知道令君如今是副什么樣子了?” 他這個年紀,正是一長一個樣的時候。 上回見到他的時候眼瞧著就和往日不同,如今又過了這么些日子,也不知是胖了還是瘦了。 杜若剛要說話,懷寧卻是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她把手中的簾子落下,蓋住了外頭的寒風,而后是先與霍令儀恭恭敬敬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郡主,常將軍來了,這會正在外堂候著您?!?/br> 常將軍? 霍令儀聽到這個名字一時卻有些未曾回過神來,姓常的將軍本就不多,她所認識的更是只有常青山一個。這么說來,卻是常青山回來了?如今已近年關,常青山回來倒也算不得稀奇…只是常青山今日過來是要做什么? 有這個疑問的自然也不止霍令儀一人。 杜若先前還帶著笑的面色此時也有幾分不好,她手握著絡子,臉卻是稍稍側了些許朝霍令儀看去。 霍令儀自然也看到了她遞來的目光,她未曾說什么,只是合了手中的書面,她的指根微蜷起輕輕扣著書面,一雙眉眼低垂恰好斂了面上的神色…她不曾說話,屋中自然也無人敢出聲。 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 霍令儀才抬了眉眼,與懷寧淡淡說了話:“你去回一聲,就說我已知曉了,請常將軍好坐,我換一身衣服就過去?!?/br> 懷寧聞言是輕輕應了一聲,而后便又打了一禮才往外告退去。 等她走后,屋中便只剩下了杜若和霍令儀。杜若是知道舊情的,眼瞧著懷寧退下,她便開了口,聲音帶著幾分焦急:“郡主,您說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當日郡主假扮女侍被人發現,若是常青山當真知曉什么,也不知道會不會對郡主不利。 她想到這便又跟著一句:“不若說您風寒未消,見不了客?” 霍令儀聽著杜若這般說道,卻未曾出聲。她低垂著一雙眉目,袖下的指根仍舊扣在書面上,思及當日客棧中所發生的那些事…霍令儀卻是過了許久,才淡淡開了口:“我若當真托辭不去,只怕他更要懷疑了?!?/br> 待這話說完,她是又跟著一句:“當日他并未看清我的相貌,即便心中有猜測也沒證據,我也只當做不知道就是…何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難不成我日后還真得不見常青山了?”她說到這便搖了搖頭,是又等了一瞬才又繼續說道:“去把我的斗篷取過來吧?!?/br> 杜若聞言雖然還想說道什么,可的確如郡主所言,若是郡主真得托辭不去,只怕常青山更要懷疑了。她想到這便也不再說道什么,只輕輕應了一聲,而后是把早先用香薰熏過的斗篷取了過來,待替人穿戴后,又取過那個兔毛手籠才扶著人往外頭走去。 … 常青山在外院的正堂。 霍令儀所住的大觀齋距離那處卻還是有一段距離。 她由杜若扶著穿過一條長長的抄手游廊,又走過一個月門才到了外院。 越近年關,這天氣也是越發涼了…即便霍令儀穿著厚實的斗篷,手也揣在那兔毛手籠里,這一路過去卻還是覺得身子僵了一瞬。等到簾子被人打起,里頭那股子熱氣迎面而來,她才覺得好了許多。 里頭坐著的人聽見動靜忙站起身,他是先朝霍令儀拱手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郡主,您來了?!?/br> 霍令儀聞言卻未曾說話,她由杜若先解下了斗篷,而后才朝人看去…常青山的面容忠厚而又正直,就連那一雙眉眼也透著幾分凜冽而不可侵犯,一如她舊日里的記憶。她想到這便又低垂了一雙眉眼,一面是朝上位走去,一面是讓人坐下,跟著才又柔聲一句:“常叔叔是何時回得燕京?” “屬下今晨才到得燕京,今日來府中一是來送些年禮拜訪老夫人,二來是知曉您出了事,心中擔心…”常青山這話說完,先前那一雙凜冽的眉眼卻是又緊鎖了幾分,他抬頭看著霍令儀,眼瞧著人如今無恙才松了一口氣,口中卻還是照舊說道:“好好的,您怎么會從馬上摔下去?屬下知曉您出了這樁事,當真是被嚇了一跳?!?/br> 霍令儀聽著他話中那未加掩飾的擔憂,袖下的指根是又握緊了幾分。 她什么都未說,只是接過杜若遞來的茶盞,恰好以喝茶掩了眉眼中的神色。等茶水入喉,她才重新抬了頭朝人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雪天路滑,那處又是小道,我一時未曾注意便摔下去了…”待這話說完,霍令儀便把茶盞握于手心,而后是又繼續說道:“如今我已沒事,叔叔也不必太過擔心了?!?/br> 常青山聽到這一句,倒是的確是松了一口氣。他口中說著一句“您沒事就好”,而后是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用起了茶,余光卻還是不動聲色得朝霍令儀看去…這些月來,他一直在想當日出現在客棧的那個女侍究竟是誰派來的,對于霍令儀,他心中自然也是生過幾分懷疑的。 因此今日他除了先前說得那兩樁事,余外還有一樁卻是想來探一探人,看看她是不是就是當日那個女侍。 只是無論常青山怎么看,霍令儀的面色卻一直沒有什么變化,眉眼溫和、語調親切,較起以往沒有絲毫差別…難不成當真是他想錯了?霍令儀雖然素來聰敏,可她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未及笈的姑娘家,若當真是她,想來也不會有如今這般鎮定。 或許… 當真是他想錯了吧。 常青山想到這倒是把那顆高懸的心落了下來,他把手中的茶盞重新落于案上,跟著是又一句:“除了這樁事,今次我回來把將軍當日留在邊陲的一些東西也都一道帶回來了…”他說到這是又深深嘆了一口氣:“未免老夫人和王妃擔憂,這些東西我也不敢親自交給她們?!?/br> 他這話說完便把案上放著的那個包袱遞給了杜若。 杜若見此忙伸手接了過來,而后是雙手捧著奉到了霍令儀的跟前…那包袱里的東西都是父王舊日所穿所用,余外卻還有幾本閑書,霍令儀眼看著這些東西,一時也有些情難自禁潤濕了眼眶。 常青山看著她這幅模樣,是又輕輕嘆了一口氣:“如今事情已過去了這么久,可將軍的音容笑貌卻還是一直在我眼前徘徊?!彼f到這,話語之間也有幾分哽咽,等又用了口茶水平了那股子思緒,他才又開口說道:“東西既然送到了,我也就不叨擾郡主了,等過幾日,我再來家中正式拜會?!?/br> 霍令儀聞言是點了點頭,她由杜若扶著站起身與人打了一禮,口中亦跟著一句:“勞煩常叔叔親自走這一趟了,杜若,你送一送常叔叔?!?/br> “不用了——” 常青山擺了擺手,口中是一句:“天寒地凍的,還是讓她在您身邊伺候吧?!钡鹊竭@話說完,他是又與人拱手一禮是為告辭,只是臨來走到簾子那側的時候,他卻又止了步子轉身朝身后看去:“當日將軍臨走前可曾與郡主交待過什么話?” 霍令儀聞言卻是怔楞了一回。 她半折了一雙眉心卻是細細想了一遭才開口說道:“沒有,父王當日離去的時候還是和以往一樣,只是讓我待在家中,說過段日子就會回來…”她說到這,面上卻是又多了幾分悲戚:“哪里想到,父王這一走卻再也沒能回來?!?/br> 常青山看著她面上未曾遮掩的悲戚,便也未再多說什么,只是又說了幾句讓人節哀,而后才與人拱手一禮往外退去。 等到常青山退下—— 霍令儀才斂盡了面上的情緒,只是一雙眉眼卻依舊輕輕折著。她由杜若扶著重新回到了位置上,而后是低垂著眉眼看著桌子上擺著的那些東西。 她的指根輕輕滑過那些衣物書籍,心中卻是沉思著先前常青山那句話。 常青山那話必定不是隨口之言… 霍令儀輕合了雙目,卻是思索著當日在客棧的時候,常青山與黑衣人所說的那句“自打霍大將軍去世后,那位便遣人私下來過邊陲好多回,只是每次都無功而返…” 那位究竟是誰,他們又到底是在找什么東西?霍令儀袖下的指根稍稍蜷了幾分,這些事情的背后究竟還掩藏著什么東西? 杜若看著她一直凝神不語,卻是過了好一會才輕輕喚了人一聲。 霍令儀聞言倒是輕輕“嗯”了一聲,她什么也未說只是斂下了心中的那些猜測,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看著包袱里的那些東西說了話:“把東西理好,送去母妃那處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程老夫人看著李懷瑾搖了搖頭:什么叫做兒大不中留?這就是!什么叫做有了媳婦忘了娘?這就是?。▉碜砸粋€被兒子傷透心的老母親的吶喊) 第53章 如今已是夜下時分,昆侖齋里卻依舊燭火通明很是熱鬧。 今兒個是除夕佳節, 講究得便是一個闔家團圓, 因此除了遠在西山的林氏母女, 其余霍家一眾人皆圍坐在一道用著飯…林老夫人坐于主位, 其余霍家一眾小輩便圍坐在下頭, 許氏便立在一側幫忙布著菜席。 玉竹領著丫鬟穿過簾子一路往里頭遞著菜肴佳果,等到布好了宴席, 林老夫人便開口說了話… 她今日穿著一身暗紅色繡百福如意的圓領長袍,底下是一條松青色的馬面裙, 滿頭青絲高高綰成一個發髻,額上還戴著一塊用暗花紗黛紫錦緞做成的抹額。 抹額是早先霍令儀所做,林老夫人很是歡喜,連著一個冬日也未曾更換過…如今在那兩側琉璃燈火的照映下,越發顯得那抹額上頭嵌著的珠翠寶石璀璨華貴。 林老夫人的手中握著酒盞,面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她抬了一雙沾著笑意的眼睛,是先看了眼屋中的眾人, 而后才又笑著說了話:“咱們一家人也許久未曾像今日這樣坐在一道用飯了, 今兒個也不必講究那起子規矩,你們想用什么便用什么,只圖個開心熱鬧…”待這話說完, 她是又看了眼立在邊上布菜的許氏,一面是落下了手中的酒盞,一面是又跟著一句:“你辛苦了一整日也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坐下一道用飯吧?!?/br> 許氏聞言便笑著應了一聲。 她接過知夏遞來的帕子拭了回手, 跟著才在人的邊上坐下。 等到許氏坐下,霍令君卻是笑著起身說了話。他穿著一身朱紅錦袍,手里頭握著一盞小兒用得果子釀,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是對著林老夫人先說了話:“孫兒愿祖母長命百歲,福壽安康?!彼缃衲隁q雖小,說起話來卻已頭頭是道。 霍令君這話一落——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后面上的笑卻是又多了幾分,她笑抬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君,眉目溫和,口中亦跟著溫聲一句:“咱們令君當真是長大了,如今也知曉說這些話討祖母開心了?!?/br> 許氏聞言也笑著擱下了筷子,她是替林老夫人又倒了一盞酒,而后便擰頭朝霍令君看去…眼瞧著令君這幅模樣,她心下高興,面上的笑意自然也跟著深了幾分。 自打令君跟了江先生后,的確是與往日不同了。即便他這張面容還帶著這個年紀少年郎的稚嫩,可若是細細分辨的話,卻還是能從那眉宇之間窺見出幾分這個年紀少有的風華氣度。 許氏想著早先令君要拜江先生為師的時候,她心中還有幾分不舍。為人母親,她自然是希望令君可以早先長大、早先成才,可只要想到他小小年紀就要承擔這些,心下便難免生出幾分嘆息…令君剛跟著江先生走的時候,她不知有多少個夜未曾睡好,生怕他想家、戀家,又怕他一個人在外事事不便。 好在她所設想的那些事都未曾發生。 如今令君樣樣皆好,倒是比以往還要開朗幾分…許氏想到這,一雙眉眼便又泛開了幾分笑意。 “祖母這話說得不對…” 霍令君這話說完忙又跟著一句:“我可不是為了討祖母開心,這些都是我的心里話,我是真得希望祖母和母妃能夠福壽安康、事事如意?!彼f這話的時候,眉心輕輕攏起,端得是一副再正經不過的模樣。 偏偏他如今年歲還小,那張如團子般的面容板著這樣一幅正經,卻是又惹得屋中眾人開懷一笑。 林老夫人更是笑得眼中泛起了淚,她連著說了幾聲“好”,而后是又看著霍令君笑說了一句:“是祖母說錯話了,祖母自罰一杯?!?/br> 待這話說完—— 林老夫人便笑著取過桌上的酒盞喝了起來,等一盞喝完,她才又喚來玉竹,卻是讓人把早先就備好的紅包取了過來。她接過玉竹遞來的紅包,而后是笑著與幾人說道:“這是祖母給你們備下的壓歲錢,不拘年歲,你們每個人都有?!钡日f完這話,她便親自給了霍令儀三姐弟。 霍令儀眼瞧著林老夫人遞過來的紅包卻有幾分無奈。 她落了手中的筷子,而后是握過杜若遞來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而后才抬了一雙眉眼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跟著無奈一句:“祖母,我已不是小孩子了?!边@壓歲錢給令君這樣年紀,圖個歡喜熱鬧也就罷了,她這個年歲早就對這些沒什么感覺了。 林老夫人聽得這句,卻是笑著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口中亦跟著一句:“什么小孩不小孩的,你在祖母眼里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br> 她這話說完—— 許氏便也笑跟著一句:“你收下吧,這是你祖母的一片心意,為得就是希望你們三人明年依舊可以平平安安、喜樂建康?!钡鹊竭@話說完,許氏也從知夏的手中接過早先備好的紅包,分給了三人。 霍令儀見此便也未再多說什么,笑著收下了。 林老夫人眼瞧著他們收下,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幾分。她重新握過酒盞用了一口梅子釀,跟著是朝那個穿著玄色長袍的少年郎看去…對霍令章,如今她的心中卻是有幾分復雜的。 霍家子嗣本就不多,她往日對這些小輩自然都是歡喜的。 可林氏早先做出那樣的事,她雖然顧念舊情和臉面不曾發落,可心中對他們的情分難免還是少了幾分…何況如今又出了霍令德的那樁事,她心下更是厭惡不已。更重要的卻是她心中一直記著當日李嬤嬤無意間說起的那句話:“二公子如今這幅模樣倒是讓老奴想起一個人,當年的二爺也是這樣的…” 當年的霍安南雖為庶子,可那風頭儼然卻比安北還要高出幾分。 林老夫人想到這握著酒盞的手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就連面上原先掛著的笑意也跟著斂了幾分。 這些記憶中的舊事雖然早已被歲月塵封,可每每想起卻還是讓她心生怨恨、難以忘懷,那始終都是藏在她心底的一根刺…當年她嫁給霍云松的時候也不過二八年歲,一襲嫁衣入霍家的時候也是滿懷高興與希冀的。 那個時候林、霍兩家門第雖然相當,可要當真說起來,林家較起霍家卻是還要高上幾分。都說嫁女高嫁,那會霍云松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可她心中喜歡霍云松,自然覺得他樣樣都好…就如婚前她所設想的那般,剛嫁進霍家的時候,霍云松待她的確算得上是不錯。 他不喜應酬,家中除了一雙自幼跟著他的通房也沒有別人了… 上頭的公婆也都是極為和善的人,平日很少有給她立規矩的時候,何況她那會進門才半年便有了安北,日子過得當真是順意而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