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即便林老夫人不開這個口,她也是要替晏晏好生大辦一場的…現下她既然開了這個口,許氏心下自然高興。如今她和林老夫人的關系也越發溫和起來,這會便笑著擱下手中的茶盞,與人溫聲說道:“自是好的,咱們王府熱熱鬧鬧的瞧著也喜慶些,何況令君也許久不曾歸家了…媳婦正打算趁著這個日子去與江先生告一聲假, 把令君接回家中待上幾日?!?/br> 到底是自己的嫡孫兒, 連著幾個月未曾瞧見… 林老夫人若說不想念著卻是虛得,因此聽得許氏這話,她便也點了點頭:“你親自走一趟, 也給江先生送張帖子,這段日子也委實是辛苦他了?!?/br> 待這話說完,林老夫人是稍稍停頓了一瞬,她接過玉竹遞來的帕子擦拭了回手, 跟著是又一句:“你也許久未曾回娘家了,正好趁著這回給他們也遞張帖子,到底是晏晏的生日,一家人熱熱鬧鬧得才好?!?/br> 她這話一落,屋中卻是一片靜謐。 不拘是許氏、霍令儀,還是林氏兩母女卻是都怔楞住了。 自打老英國公去世后,林老夫人還從未開過這個口請許家來家中做客。早些年霍安北在家的時候有時候還會請許浩倡一家來家中小聚,可自打那邊陲戰事嚴峻,他待在家中的日子少了,與許家的來往自然也就不怎么頻繁了。 何況林老夫人素來是看不起許浩倡的,在她的眼里只覺得許浩倡身為國公爺卻整日逗鳥走狗的,哪有半點出息?因此今兒個能從她的口中說出這話委實算得上稀奇。 屋中無人說話,倒是霍令儀先回過神來。 她原本待這什么生辰禮也提不起什么興致,左右不過是又長了一歲罷了??陕犞婺高@話,霍令儀的心中卻是免不得激動了幾分,她握過帕子拭了回手,而后是笑著挽了林老夫人的胳膊賣起嬌來:“祖母最是疼晏晏了…”她這話說完是又笑跟著一句:“表姐素來是個手巧的,正好趁著她這回來,我便請她教我做一做針線…來日等學好了晏晏也好替您親自做個抹額、護膝?!?/br> 林老夫人聞言卻是笑著伸手點了點人的額頭:“你這丫頭,學針線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全得?何況好好一個生辰,難不成你還想讓一眾人等著你學針線不成?” 她說到這是接過玉竹遞來的參茶飲用了一口,等喉間潤了才又繼續與人說道:“不過有句話你倒是未曾說錯,你這表姐的手的確是巧,日后你多跟著她學一學倒也不是一件壞事?!?/br> 這話卻是日后不再拘著兩家來往了。 霍令儀聞言面上便又多添了幾分笑意,自是又謝了一回人…祖孫兩人笑說著話,底下的三人心中滋味卻各有不同。 許氏心下是激動的,她那張素來溫和的面上也是沒有半分遮掩心中的激動。這么多年她還從未想過母親會開這個口,自己就這么一個哥哥,偏偏礙著以往的關系就連時常走動也不行,好在哥嫂都是明白人從來不曾怪責過她。 可她心中總歸是有幾分歉意的。 如今母親既然開了這個口,以往兩家走動起來自然也方便了不少,許氏想到這,面上的笑意便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林氏的心中卻是從最初的驚疑到如今的不忿,她比誰都知曉林老夫人不喜許家。起初許家位高權重,霍家卻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小門第,因此那會不管霍安北做什么事、有什么成就都被旁人以為是沾著許家的光環。 偏偏她這位好姑母即便心中再有氣也不敢對許氏、對許家有什么發落,臨來也只能找她吐吐這心中的苦水。 可誰能想到? 這個不入流的霍家有朝一日竟會成為燕京城中的新權貴,鎮國大將軍、異姓王,無論是哪個頭銜都是重中又重的。而許家這個原先的老士族卻因為老英國公的去世而開始變得隕落,這人世的際遇還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自打許家隕落后,林老夫人也總算能挺直了腰板,平素待起許氏來也是半點不客氣,更別說那個已經隕落的國公府了。 可如今呢?如今這又是怎么回事… 這才多少日子,不僅對許氏改觀了,如今就連許氏的娘家也松了口讓他們正正經經登門造訪了。 再這樣下去,這府中哪里還有她母子三人說話的余地? 林氏想到這袖下握著帕子的手便又多用了幾分力道,連帶著面色也有了幾分不好??刹还芩南氯绾尾粯芬?,這樁事卻還是當場便被定了下來…林老夫人先前說得好聽問她們的意思,其實如今哪里還有她們母女兩人說話的余地? 林氏心中明白,因此她也只是氣了這么一遭便抬了臉朝林老夫人看去:“母親說得對,咱們府里也已許久未曾辦過喜事了,正好趁著郡主這個好日子多請幾家親朋好友過來熱鬧熱鬧?!?/br> 她說話的時候面上是一派笑意,就連一雙眉眼也依舊是素來的溫和,等前話一落她是又跟著一句:“妾身往日也cao辦過不少宴會,若是郡主不介意的話,妾身倒是可以幫持一二?!?/br> 她這話落后,屋中倒是又靜了一瞬。 林老夫人擰頭朝林氏看去,見她這幅模樣,心下倒是難得舒緩了幾分…往日家中的宴會都是林氏cao持,若是由她幫持著倒也不至于忙亂。 她想到這剛想開口說話,便聽得霍令儀先笑著開了口:“側妃的好意我且心領了…”霍令儀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握著帕子拭了拭唇邊的茶漬,跟著是又一句:“只是我前幾日聽下仆說側妃近來身子還是不舒坦,你是好意,可若是為了我的生辰再損了身子…” “我這心中啊,難免是有幾分過意不去的?!?/br> 霍令儀這話說完是又擰頭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繼續跟著一聲笑語:“如今母妃的身子是越發好了,祖母何不若讓母妃cao持?前幾日九如巷的那位李二夫人還時常與我說要來家中做客,我年歲終歸還小,您身份又太過貴重…” “只若是再讓側妃招待這樣的客人,傳出去難免讓人把咱們王府低看了幾分?!?/br> 林老夫人聞言倒是細細想了一遭,往日她待許氏心中有氣,家中中饋大權也都握在林氏的手中…由著林氏cao持宴會、招待客人總歸還有幾分說得過去??扇缃裨S氏與外頭行來走往的次數也多了,中饋大權也握在了晏晏的手中,若是再讓林氏出面,豈不是讓旁人覺得他們霍家委實沒個規矩? 尤其是像李家這樣的老權貴素來最是看重這些了。 她想到這也就消了原先的心思… 何況這說到底也是晏晏的生辰禮,自然該依著她的意思來。 林老夫人心下思緒轉了一遭便抬了臉與許氏說了話:“既如此,這事便交由你來cao持,家中的管事都是有經驗的老人,你盡管差使他們便是?!彼@話說完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與林氏說道:“你也是好意,不過你身子若不舒服便好生待在屋子里歇息?!?/br> 霍令德聞言便張了口:“祖母,母親她…” 可她這話還未說全,私下便已被林氏握住了手。等霍令德止了話,林氏才重新抬了臉朝林老夫人看去,她的面上照舊掛著一幅溫和笑,聞言也只是柔聲說道:“多謝母親關懷,媳婦省得?!?/br> 林老夫人見此也只是點了點頭未再說什么了。 等到晨省結束,林氏和霍令德辭別林老夫人退下,轉過偏僻小路的時候,霍令德才松開林氏握著她的手,擰著眉心憤慨道:“母親先前為何要攔著我?您明明就沒病,這都是霍令儀胡亂編造出來的,為得就是不讓您出面見客?!?/br> 林氏看著她一副怒容也只是淡淡說道:“我知道?!?/br> 霍令德聞言是一頓,卻是過了好一瞬她才又開口問道:“那您為何不說?您和祖母說到底也有姑侄的情誼…” “傻丫頭…” 林氏聞言看著霍令德面上的憤慨還是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她伸手撫著霍令德的臉,卻是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難不成你以為你祖母會不知曉我究竟有沒有生???她不過是正好順了霍令儀的臺階下來罷了?!?/br> 她這話說完是稍稍停頓了一會,跟著才又說道:“以往我掌著中饋,出面主事總歸是有道理可循??扇缃瘛?/br> 她這話卻未曾說完,只抬了臉掀了一雙眼簾朝那昏沉的天空看去… 烏云壓境、寒風蕭索,是要下雨的模樣。 林氏待過了許久也只是開口一句:“這天還真得是要變了?!?/br> 霍令德此時也逐漸有些明白過來,她緊緊握著林氏的手,小臉上是一片蒼白,連帶著聲音也帶著幾分顫:“母親,難道咱們就這樣認輸了?”她的心中的確是害怕的,往日母親掌著中饋又有祖母幫持著,她雖然身為庶女可也是正正經經過了十三年的順遂體面日子。 可如今中饋皆被霍令儀握著,就連祖母也不肯再站在他們這邊,難不成日后當真要被霍令儀這般壓著? 霍令德想起那日霍令儀在耳邊與她說得話“你不過是個妾氏所生的女兒,往后行事說話前先掂一掂你自己的身份,再想一想,你…配嗎?”她想到這身子更是忍不住打起顫來,就連握著林氏的手也多用了幾分力道。 她的紅唇輕微抖動著,口中是跟著顫聲一句:“母親,我們以后該怎么辦?” 林氏看著她這幅模樣忙回過神來,她伸手輕輕撫著霍令德的后背,等到霍令德逐漸平緩下來…林氏才握著她的手柔聲說道:“別怕,母親不會讓你們有事的?!边@后宅內院里的事哪有這么容易就分個勝負? 一個未及笈的小丫頭,一個纏綿病榻多年的病秧子,還有一個老虔婆… 難不成她握著中饋這么多年竟還斗不過她們?林氏想到這,一雙微微垂下的清平目還是忍不住泛開幾抹暗色。 … 因著是霍令儀的生辰禮請得自然是素來交好的那些門第,這其中除了許家之外便又請了一遭李家,柳家那處倒是也礙著身份送了一回帖子,余外倒是林老夫人做主請了些舊日里時常走動的士族門第,權當一道熱鬧熱鬧。 許氏也是難得有這樣好的興致。 這么多年,這還是頭回她親自替霍令儀cao辦起生辰宴…因此自打林老夫人發了話后,許氏便親自領著人在府中大興cao辦起來,什么請客用得院子,宴會上的菜肴,女眷吃用的茶,男客要用的酒…件件樁樁當真是繁瑣不已。 偏偏許氏卻樂在其中,就連霍令儀要提出幫忙也不肯,只讓人好生歇息養足精神。 等到了十一月初十,正是霍令儀的生辰,一大清早整個信王府上下便都忙活了起來。許氏一早便去了廚房查看今日要用的菜肴,就連林老夫人也早早起來,今日請了不少與她一般年紀大的老夫人,自是得由她親自接待,如今時辰還早,可該做得安排卻還是得做起來了。 而王府之中最得空得卻數霍令儀這位正主了,這該做的不該做的事都有人做了,她反倒是閑了下來…如今已過了辰時,霍令儀剛用完早膳,這會便由人扶著往里屋梳妝打扮起來。 紅玉一面替她穿著衣裳,一面是俏聲說著話:“這衣裳聽說是王妃請了十位繡娘日以繼夜做出來的,瞧這一針一線當真是精致,只怕今兒個散了宴又該有不少貴女也請人去做這樣一身了?!?/br> 往日每回宴會,不拘郡主穿什么衣裳、梳什么發髻,就連繪得妝容…只要沒個幾日就能在這燕京城中盛行起來。 霍令儀聞言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不過是些女兒家的心思罷了,沒什么好談論的…她手撫過袖口上的紋路,跟著是問了回人:“母妃那處可還好?” 紅玉已替人穿扮好了衣裳,這會便扶著她往銅鏡那處坐,口中是笑著答道:“王妃一早便去了廚房,這會估摸著還在廚房那處忙活著呢…”她這話說完是又笑跟著一句:“您原先還擔心王妃應付不來,如今眼瞧著府中這些日子的安排,件件樁樁都是再好不過的了?!?/br> 霍令儀聽聞這話,一雙眉眼倒也忍不住泛開幾分笑來… 她原先的確擔心,一怕母妃累著,二怕她久不經手生疏了…如今看來當真是她多心了。母妃雖然已有許多年不曾打理這些,可她說到底也是正經士族門第出身的貴女,即便過去這么多年,可真要上手起來哪里有不會的道理? 大抵是前世的結局和舊時日里的那些光景,霍令儀總覺得母妃性子柔和又素來不愛與人計較,這才由得林氏一個妾氏府里府外得著臉… 其實如今想來,母妃往日不曾理會這些,想來這其中多多少少還是摻著幾分對祖母的怨恨。她出生名門即便性子再是柔和骨子里總歸是有幾分傲氣的,祖母這般落她臉面反倒給林氏臉面,母妃自然也不愿降了自己的身份去與一個妾氏爭著這些。 可如今祖母和母妃的關系越漸和睦,母妃的性子也是越發開懷了… 紅玉連著喊了人幾聲也不見人說話,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等人回過神,她才開口問道:“郡主,您在想什么?” 霍令儀聞言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她接過紅玉遞來的簪子對著鏡子插于髻上…等過了好一會,她的眉眼才綻開了一道明艷的笑意,耳聽著外頭的喜鬧聲,口中是跟著一句:“走吧,也差不多時辰了?!?/br> … 約莫等到巳時時分,所請得客人來得也差不多了。 因著霍家男丁稀少的緣故,今兒個男客便皆由許望舒在外院接待,他是英國公府的世子又是翰林院的編修,在這燕京城中的名聲雖比不得柳予安卻也是不差的,何況他與霍家又有著親眷關系…由他在外頭接待男客倒也算得上是合情合理。 至于女客一類便由林老夫人和許氏在花廳接待。 今兒個來得客人雖然不算多,可大多都是沾了一個“親”字或是帶了一個“故”字的,交談起來倒也算得上是十分和諧…只是這其中難免也有些與許氏談不上熟悉的。 這么多年,信王府上下皆由林氏打點,平日請客會宴也都是林氏出面,反倒是許氏這個正正經經的信王妃從來不曾出過面。 早先外頭都說是這位信王妃損了身子不好見客… 只如今眼看著許氏這幅模樣,哪里有傳聞中那副病懨懨的樣子? 其實來家中會客的貴婦人都是正正經經士族嫡媳、嫡婦出身,說到底,林氏于她們而言差得當真不是一星半點兒。只是往日信王府門第尊貴,林氏又有林老夫人撐腰,她們自然也都是捧著慣著…可如今見許氏不拘是說話還是待人接物都是一副大方端莊模樣,她們心下自然是對她先生了幾分好感。 何況… 她們眼瞧著許氏與李家那位二夫人一派熟稔的模樣,心下免不得也動了幾回心思。李家這樣的權貴向來都是受人追捧的,只是李家自來鮮少待客,李家兩位夫人更是鮮少外出會宴…她們便是有心想親近一番卻也極難。 如今看著許氏和李家這位二夫人的關系,她們心中待許氏的感官自然是又高了幾分。 … 霍令儀由杜若扶著往花廳走去,尚未到那處便已聽得一陣歡聲笑語。她停了步子眼望著花廳的方向,口中是問著人:“你先前可打聽清楚了?” 杜若知她所問,聞言便彎著一段脖頸輕聲答道:“都打聽清楚了,柳家那位夫人未曾過來說是身子不適,只遣人送來了賀禮,王妃也未說什么…”她這話說完是稍稍停頓了一瞬才又跟著一句:“不過柳世子卻還是來了,這會正在外院由表少爺接待著?!?/br> 霍令儀聽到柳予安這個名字,眉心還是幾不可聞得皺了一回。 不過她終歸也未再說什么,只是輕輕應了一聲,跟著便邁了步子繼續往里頭走去。等她走到花廳的時候瞧見得便是一幅熱鬧景象,雖然許氏還是不善這樣的宴會,可她身份貴重,又有沈攸寧、鄭宜和在一旁幫持著,倒也沒讓這場面冷落下來。 霍令儀瞧著這幅模樣,倒也終于松下了那口氣… 她的面上重新掛了一副笑顏,款步朝許氏走去,等到人跟前是先與人打了個禮,口中是跟著喚人一聲:“母妃?!?/br> 許氏眼見她過來,一雙眉眼便又忍不住泛開了幾分笑意。她握著霍令儀的手,口中是跟著一句:“你舅母與鄭伯母已念你許久了,還不快與她們請個安?” “是…”霍令儀眉眼含笑,聞言是又沈攸寧、鄭宜和打了一遭禮,口中也是跟著恭聲一句:“舅母,鄭伯母?!?/br> “快些起來,今兒個你可是小壽星,咱們多等些功夫又如何?” 卻是鄭宜和先說的話,她握著霍令儀的手把人扶了起來,一雙和李安清如出一轍的杏眼是止不住又細細看了一回人,越看她這心中便是越發歡喜,連帶著聲音也是未曾遮掩的歡喜意:“可惜我膝下沒個兒子,不然就是成那潑皮我也得問jiejie把人討要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