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梨花巷居住的人并不算多,幾人未走多少路便到了江先生居住之處,這兒的屋子大抵都是一樣的規格,白墻青瓦。江先生這處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與別處不同的是,江先生這處的白墻上頭卻題著字畫,臨墻一處還植有幾株桂樹。 如今正值深秋,那桂樹隨風傳來一陣子幽遠的香味,甚是好聞… 杜若上前敲了門,沒一會那里頭便傳來一陣腳步聲,跟著是一道稚嫩的男聲:“誰呀?” “是我…” 許望舒這話剛落,里頭的門栓便被人取了下來,沒過一會門便開了,卻是一個穿著深色布衣的小童立在門后。他是半歪著頭先看了眼杜若和霍令儀,而后才看著許望舒笑著說道:“望舒哥哥許久不曾過來了,先生近來常常念起你?!?/br> “先生念得怕是我手中這幾壇好酒吧…” 許望舒的眉眼依舊帶著幾分笑意,他一面領著兩人往里頭走去,一面是問著小童:“先生現在在何處?” “正在后院教小公子念書呢…”小童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朝霍令儀看去,他如今也不過十歲有余的樣子,面上還是一片稚嫩,這會卻擰著眉心扮作一副大人模樣倒是顯得有幾分別樣的趣味。 大抵是眼前的小童和霍令君差不了幾歲… 霍令儀眼瞧著他這幅模樣倒也生了幾分難得的趣味,這會她便半彎著腰身朝小童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你有什么要問我的?” 小童卻也不怕生,聞聲便脆生生得問道:“你就是那位小公子的jiejie?” 他這話說完便又細細看了回人,未等人答便已點了點頭,而后才又繼續說道:“小公子常常與我說起你?!?/br> 霍令儀聞言倒是生了幾分好奇,她仍舊半彎著腰身看著人:“哦?他說我什么了?” “太多了…”小童想了一遭,而后是掰著手指脆聲說道:“什么人長得好看、聰明,還說你很厲害…直把你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彼@話說完便又看了眼霍令儀,跟著是頗為老成的點了點頭:“別的我不知道,不過jiejie長得真是好看?!?/br> 童言稚語格外惹人開懷。 霍令儀被人逗得笑出了聲,連帶著心中掩下的那幾分思緒也少了許多,她伸手輕輕撫了撫小童的頭,而后是與杜若說道:“去把帶來的吃得分他一半?!?/br> 杜若先前也被人逗樂了,這會聞言便福下身子輕輕應了“是…” 小童眼見著有吃的,自是又甜甜謝了回人,跟著便隨杜若過去了。 許望舒看著小童的身影輕輕笑了下,而后是低垂著一雙眉眼與霍令儀說道:“你別介意,江先生素來行事肆意,跟著他的這些人素來也不懂那些高門大院里的規矩…” “這樣挺好的…”霍令儀也笑著朝小童看去一眼,她是真得覺得這樣很好,令君能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倒也不至于太過無趣。她看了看手中的風車,而后是朝許望舒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我們走吧?!?/br> 許望舒聞言是點了點頭,他看了看自己這位表妹,還當真是不一樣了... 他也未說什么只領著人邁步朝后院走去。 江先生的住宅雖然不過是一進院落,修繕得卻極為雅致,兩人經長廊至后院又是一路穿花拂葉才聽到一道男聲。 霍令儀聽到聲響便止了步子,她透過那些樹葉之間的縫隙往前看去,便見一個身穿道袍的男人正倚著一株參天大樹而坐。男人背身而坐并看不見面貌,只能隱隱窺見幾分他的氣韻,帶著幾分肆意風流的味道。 他的面前什么都沒有擺,只是這樣坐著,口中說得也不是時下最興得那些書籍,而是一些古人的典故和見解。 在這一陣聲響之中—— 霍令儀一雙桃花目跟著輕輕轉了一圈,而后便看到了坐在男人對面的霍令君。 霍令君穿著一身尋常衣服坐在布團上,這會正擰著眉心聽著男人說話,時不時得便問上幾個問題,卻是一派認真的模樣。其實霍令君離開家中也不過才一月有余,可霍令儀卻覺得已經隔了許久一般。 她這樣遠遠看著,只覺得心緒紊亂,遲遲都不能平復。 … 約莫又過了兩刻有余,那處的聲才停了下來。 沒過一會,那位江先生便轉過身子朝霍令儀兩人這處看了一眼,許是沒有了遮擋之物,他的面容也就清晰可見起來…那位江先生看起來約莫四十有余,他的面容并算不得如何出色,可一雙眼睛卻尤其清亮,此時一身道袍寬袖隨風輕輕拂動,他手捋著長須口中是跟著一句:“既然來了就出來吧?!?/br> 霍令君聞言卻是輕輕“咦”了一聲? 他擰著脖子朝那處看去,待瞧見那樹木之后的許望舒和霍令儀,小臉上先是一怔跟著便是一陣狂喜…他一面朝兩人跑去,一面是欣喜著喚道:“表哥,阿姐!” 許望舒見霍令君跑過來是輕輕笑了下,他手放在霍令君的頭上輕輕揉了一把,而后是先邁了步子朝人走去,待至人前便又拱手一禮,口中是喚道:“先生…”等這話說完,他便又替霍令儀引薦起來:“這位是信王府的扶風郡主,也是我的表妹,今日正好在外頭碰見便與我一道來拜會先生?!?/br> 霍令儀看著身邊的霍令君,素來平穩的內心此時卻是一片遮掩不住的波動… 只是這會卻并不是敘舊的好時候。 她輕輕捏了捏霍令君的手,把手中的風車遞給人,而后是朝江先生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禮,口中亦跟著一句:“江先生?!?/br> “霍家女…”江先生看著霍令儀是沉吟了一瞬,而后才又捋著長須細細看了一回人,卻是又過了一會,他才開口繼續說道:“霍大將軍一生忠肝義膽,你雖是女兒家倒也有幾分他的風采,難得?!?/br> 等這話說完,他才又淡淡說道:“你與令君也許久未見了,自尋個地方說話去吧?!?/br> “多謝江先生…” 霍令儀心中感念,聞言便又朝人拱手一禮是言多謝,而后又朝許望舒打了一禮,跟著才拉著霍令君的手往外走去。 江先生見他們離去也未曾動身。 他仍舊倚樹而坐,手仍放在那長須上,眼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卻是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原本以為霍安北一死,這信王府必定會大亂,如今看來有這位霍家女,想來這王府上下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亂子?!?/br> 許望舒聞言面上亦沒什么變化,他坐于那布團之上,手拂過眼前的案幾把手中的酒壺置人身前,跟著才說了話:“往日我的確有幾分擔心…”他這話說完是朝兩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待瞧見兩人隱于那樹木之中再也看不真切,才又繼續說道:“可如今看著她這幅模樣,我倒放心了?!?/br> 江先生揭開了眼前的酒壇封蓋,等酒香四溢,他深深吸了一口,而后才似是而非得說了一句:“只是有人卻放心不了了?!?/br> … “阿姐怎么會想到來看我?” 霍令君一只手握著風車,另一只手便緊緊握著霍令儀的手。他一面往前走著,一面是抬了那張未曾遮掩歡喜意的小臉一瞬不瞬地看著霍令儀…霍令君的年歲終歸還小,即便因著出了那么一遭事比起同齡人成熟了不少,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小兒罷了。 往日不曾瞧見家中人倒也沒什么… 如今眼看著自己最為親昵的長姐就在身邊,自是一刻也不肯把目光移開。 霍令儀看著他這幅模樣,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情緒,有些歡喜卻又有些悵然。她不愿把那心中的悵然露于他看,便只是撫著他的頭頂輕輕笑了笑:“阿姐想你了便來看你了,阿姐還給你買了許多你歡喜的東西,這會杜若已送去你的房間了?!?/br> 等這話說完,她才又停下步子蹲下身子,問人:“江先生可還好,你…可還好?” 霍令君聞言一雙眉眼倒是又泛開了幾分笑,他停了步子口中是說道:“江先生看起來雖然有些冷淡,可待人卻很好…而且我也很喜歡他教我讀書?!彼@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他和別的先生不同,別的先生只會教我那些書本中的東西,可江先生卻會與我說許多那些書上沒有的東西?!?/br> “他說為人處世、治國論道絕不能只把眼睛局限在書本之中,要懂得去看學會去看,不要死記硬背,而是要去琢磨它的意思再去慢慢透徹它的想法?!?/br> 若是起初霍令儀還有些許躊躇讓霍令君孤身一人跟著江先生在外學習,可在霍令君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心中的這幾分躊躇和擔憂便已盡數消散…這世間的先生、大儒的確有許多,可如江先生這樣的人卻絕對不會有多少。 若是當初她一時心軟未讓令君跟著江先生,而是去請那些大儒士子。 他們的確也可以授予令君最好的學識,把他培養成一個文氣極高的學子,可他們卻不能像江先生這樣把令君培養成一個真正眼界開闊的人。 信王府的掌權人需要的從來都不是那些文人士氣… 霍令儀想到這竟也忍不住泛紅了一雙眼眶,她的手仍舊撐在霍令君的頭上,口中是跟著一句:“江先生是位好先生,你要好生尊敬他,不可頑劣胡鬧…” “阿姐怎么哭了?”霍令君看著她這幅模樣,尚還稚嫩的面容也添了幾分擔憂,他抬了手背細細給人擦了一回眼角,聞后語便道:“阿姐說得這些,我都知道…我會好好跟著先生學本事、學做人,不會讓阿姐和母妃擔憂的?!?/br> 霍令儀看著他這幅稚嫩的面容上此時卻是一片認真之色,她手仍放在他的頭頂,如舊日那般輕輕撫了一把,跟著是柔聲說道:“乖?!?/br> … 等用完午膳,霍令儀便與江先生提出了告辭。她今日出來得已經有些久了,何況她心中還藏著另一樁事,自然也就待不住了…許望舒便與她一道往外走去,待路過一處的時候,霍令儀卻止不住停下了步子。 她朝那墻上掛著的一幅字畫看去,字是好字,畫是好畫… 而讓霍令儀駐足的卻是因為那個落款。 她的紅唇一張一合,口中是輕輕念著那個落款:“握瑜?!?/br> 懷瑾握瑜—— 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幅畫應該是出自李懷瑾的手中。 許望舒聽到她的低聲呢喃便也止住了步子,他順著霍令儀的目光朝那副畫看去,待瞧見那副畫,他疏闊的眉眼便也帶了幾許溫和的笑:“握瑜先生無論是字還是畫皆是一流,實乃我輩楷模?!?/br> 霍令儀聞言卻不曾說話。 她仍舊看著那副字畫,上頭的字跡還有幾分嶄新,大抵是近些日子才所出。她眼中免不得生出幾分疑惑,李懷瑾的字畫的確很好,卻甚少出世…這位江先生處怎么會有他的新作? 許望舒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便輕聲笑說:“握瑜先生與江先生交情甚篤,平素也常有來往?!?/br> 原來如此… 霍令儀搖了搖頭,輕輕笑了下。 她倒也未曾多想,只是覺得這大千世界,緣之一字,真是妙不可言。 她從那副字畫上頭收回了眼,而后是朝許望舒看去,口中是跟著溫聲一句:“表哥,我們走吧?!?/br> … 夜里。 霍令儀站在窗邊,深秋的晚風打在人的身上泛著無邊的寒冷??苫袅顑x卻仿佛并未察覺到一般,她的手中握著當日從邊陲帶來的那柄匕首。 燈火之下,霍令儀的指腹緩緩滑過匕首,即便日夜清洗,可匕首卻還是保留著邊陲那一場戰火遺留下來的痕跡。 紅玉站在一旁,她看著燈火下郡主落寞的面容,有心想勸一回人,只是臨來張口卻也不知該說什么。 倒是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透過珠簾張望了一眼,跟著便輕聲稟道:“郡主,杜若回來了?!?/br> 霍令儀聞言放在匕首上的手卻是輕輕動了下,等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才輕輕“嗯”了一聲,口中是淡淡一句:“你去外頭守著?!?/br> “是…” 等紅玉退下。 杜若是先朝霍令儀打了一禮,而后才輕聲回道:“郡主,李安已去查探過了,的確是常將軍…”她說到這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掀起了一雙眼簾,只是此時霍令儀正背身而立,杜若也看不出她面上是副什么神色。 她心下輕輕嘆了一口氣,跟著是重新低垂了一雙眉眼,口中是繼續說道:“只是常將軍一直待在客棧不曾見人,這會客棧那處還有人看著,李安回來問您后頭有什么安排?!?/br> 霍令儀聞言卻是合了雙眼。 她手中仍舊握著那把匕首,卻是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說道:“你說,常青山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這話杜若也不知該怎么回。 她張了張口,明明腹中有許多話卻是半句也說不出口… 她也想知道,這位常將軍究竟想做什么? 霍令儀不曾聽見回答也未說什么,她睜開了一雙桃花目朝那天上的那彎月亮看去,月色打在她的身上越發顯露出幾分清冷的模樣,而她的口中亦跟著無情無緒的一句:“我要親自走一趟?!?/br> 她要知道常青山究竟是在等誰? 她更要知道,她父王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