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大梁的太子可以享受美色,卻絕不能沉醉在這軟玉生香之中,何況霍令儀的性子太過剛烈終究不適合做他的太子妃…若是等他朝之日,他登基為帝,或許可以把她納入這后宮之中,再嘗一嘗她這一段風骨。 周承宇想到這也免不得覺得心下熱血翻涌,就連看向霍令儀的眼睛也越發多了幾分難言的情緒。 霍令儀自然也注意到了周承宇看過來的眼神,她折了一雙眉心卻仍舊未曾抬頭。自打先前見到周承宇的時候她便垂了臉,直到此時也不曾說上一句話,她怕她只要一開口,便會泄露了自己的情緒…這世間,她討厭的人有不少,林氏、周承棠皆是她討厭的人??扇羰钦f起厭惡,卻必定是柳予安和周承宇這兩人。 一個只貪權勢,不念舊情。 一個身為皇室,卻為心中私欲毀人終身。 偏偏這兩人皆長得一副翩翩君子的溫潤模樣,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外人的眼中都是禮賢下士的君子。只有霍令儀才知道,這兩人就是狼狽為jian的一丘之貉,一樣得令人惡心,一樣得令人厭惡。 周承宇自然未曾察覺到霍令儀的所思所想,他眼看著霍令儀還想再說話,便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一個內侍走了過來。 他走到周承宇身邊看了看霍令儀兩人,而后是低聲一句:“殿下,李首輔得了陛下親召,如今人已至章華宮了?!?/br> 周承宇聞言就變了臉色,章華宮是帝宮,父皇往日可鮮少在此處宣召過外臣。好在也不過這一瞬他便笑道:“先生離京三年,本宮倒有些想他了?!?/br> 他這話說完便看向周承棠,口中是又一句:“母后那處既然有人我便不去了,回頭你替我向母后請個安?!?/br> 等這話說完,他便也未再多言轉身朝來時路走去。 “令儀?”周承棠眼瞧著人走遠剛想邁步繼續往前走,便察覺到身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她心中有幾分疑惑便轉身朝霍令儀看去,等人回過神才又問道:“你怎么了?” “沒什么…” 霍令儀聞言倒是回過了神,她斂下面上的思緒也跟著邁了步子,只是一雙清冷的桃花目卻仍瞧著周承宇離去的方向。若是她未曾記錯的話,那處應該就是章華宮的方向…其實前世有樁事她一直不明白。 梁帝子嗣本就不多,朝中局勢分明,周承宇又是自幼便定下的太子,只等梁帝百年歸去,這天下便是周承宇的天下… 既如此—— 周承宇又究竟是為何要在之后如此針對李懷瑾? 第31章 連著落了幾日秋雨,這天倒是越發涼了。 早幾日杜若已領著丫鬟把這屋中里里外外拾掇了一番, 打先是把那暑日用得竹簾一類盡數換成了錦緞布簾, 而后便又把屋中的床幃等物重新換了個顏色…如今這屋中皆是一派山長水遠的寫意味道, 倒是把這外頭的秋意也一并攬進了幾分。 昨兒夜里那秋雨總歸是停了, 到了早間還開了晴, 眼瞧著日頭也跟著好了幾分… 霍令儀便穿著一身常服坐在臨窗的貴妃榻上,窗子半是開著, 打進來這外頭的幾許涼爽秋風,伴著那日頭倒也不覺得冷。她的手中握著一本賬冊, 手肘并是撐在那紅木扶手上,頭上的青絲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了一個發髻,這會便半側著身子靠在塌上,顯露出幾分慵懶閑適的意味。 待聽到那布簾打起的聲音—— 霍令儀也未曾抬頭,她是又翻了一頁手中的賬冊才開口說道:“早間不是準了你們的假讓你們去外頭一并熱鬧熱鬧,你怎么不去?” 杜若聞言是輕輕笑了下:“您身前總得有人伺候著,何況這會子功夫, 連翹估摸著也該出門了…”她這話說完是把手中新折的桂花尋了個花瓶插了, 跟著便又放到了靠近軟塌的高案上,而后才又跟著說了一句:“再說昨兒夜里奴已去送了賀禮,今兒個也就不去湊這等子熱鬧了?!?/br> 往常丫鬟出嫁大抵都是看得不得主子的臉面, 若是得臉面的,主子便在外頭置間屋子再備個四人大轎把人熱熱鬧鬧的送出門…因著連翹這樁婚事是老夫人親自發的話,嫁得又是老夫人跟前李嬤嬤的兒子,林老夫人便特地允人從王府出嫁, 還讓人在府里辦了幾桌宴供底下的人吃鬧。 一來二去—— 這樁婚嫁自是辦得又是體面又是熱鬧。 可這喜氣熱鬧到底是做給旁人看得,那當事人心中的苦楚又有多少人看得見?杜若想著昨兒夜里去探望連翹的時候,她就坐在那床上抱著那身喜服抹著眼淚,平日多好看的一個人,如今卻被這樁婚事折磨得不成樣子。 “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這是昨兒夜里連翹與她說的頭一句話。 的確,自打連翹和朱管事的婚事定下后…這府中上下但凡有個眼見的哪個不是明面恭維賀喜,私下卻都是說這連翹指不定是得罪了哪位主子,若不然這好端端得怎么會被指給那位朱管事? 可杜若卻不是去看笑話的。 即便連翹做出那等事,可因著舊日的交情她卻還是帶著一副真心去的,只是眼看著連翹說起那話時的模樣…杜若才知道這位舊日的好姐妹是真的變了,變得再也讓人看不清摸不透了。 她記憶中的連翹一直都是溫柔大方的,府中幾個大丫頭中,連翹生得好性子也好,底下人向來都很服氣她??蛇B翹卻從來不曾顯露過什么脾氣,無論旁人說道什么也只是清清淺淺得露個笑…那樣好的一個姑娘怎么會是眼前這個滿眼怨憤的女人呢? 因此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把早先準備好的賀禮放到了人的桌前便打算走了。 “我知道此事是郡主所為,也知道你心里大抵也早就看不起我了…可是杜若,人活一世,哪里真得能守得住初心?我也想是非分明,我也想清清白白,可這歲月實在太苦了,它能把一個人蹉跎得不成樣子,也能把一個人變得不復以往?!?/br> “杜若,這世間從來不是非黑即白?!?/br>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杜若還是停住了步子。 她轉過身子看向連翹,明明還是舊日熟悉的面容,卻又陌生得好似從未見過一般…她就那樣看著連翹,像是要重新認清一回眼前人,等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說道:“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我只是覺得太過可惜…當初王妃念你心性把你放在世子身邊,但凡你能好好照料世子長大,日后的前程想必也不會太差?!?/br> “什么守不住初心什么清白分明,這不過是你給自己的借口罷了。說到底,連翹,你也不過是起了貪念罷了。那位究竟許了你什么好處我并不知曉,可想來也不過是些銀錢名利,為了這些而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你真的覺得值得嗎?” “如今那位已是自身難保,你又覺得她當初所許諾的那些東西會應允多少?” 杜若已經有些記不清連翹那會是個什么模樣了,她只記得連翹與她說得最后一句話是:“或許你說得才是對的,可是這世間從來沒有什么后悔藥,走錯一步便再也無法回頭?!?/br> 彼時杜若已跨出了門口,臨來卻還是轉身最后看了一眼屋中的連翹,她就坐在床上,手中仍緊緊握著那件喜服,一雙泛紅的眼眶一瞬不瞬地看著那桌案上的燈火…聲調幽遠而混著嘆息,卻是比那時的夜色還要深沉幾分。 … 霍令儀把手中的賬冊一合,眼看著杜若臉上露出的幾分愁緒,她心中明白自然也未說什么。只是把那高案上擺著的花瓶取了過來,桂花是新折下的還帶著幾分露珠,嬌嫩欲滴的,香氣也正好… 她想了想便道:“等過會,你領著人去擇些桂花,母妃往日最喜吃桂花糕?!蹦稿@陣子的興致一直都不高,霍令儀每日除了料理府中的事,便是想著如何逗母妃開懷。 她想到這,喉間便又溢出了一聲幽幽長嘆。 霍令儀半抬了臉朝那窗外的光景看去,待過了許久才又開口一句:“不知令君如今怎么樣了?” 前些日子,江先生已正式收了令君為關門弟子… 只是江先生生性古怪,從來不喜入這高門士族,但凡收徒都是領回家中親自教導,還不準人攜帶小廝、仆從…你若不喜,那么自然也就無緣這師徒情分。 起初知曉這門規矩的時候,不拘是祖母還是母妃,倒是頭回統一戰線誰都不肯接受。說到底令君如今也不過七歲,即便再是聰慧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出去跟著外人住已是難為,何況連個小廝、仆從都不準帶,那怎么能行? 霍令儀心中也生過幾分糾葛,她的確想讓令君跟著江先生走,這其中自然是想要令君跟著江先生好生學習為人處世、經世論道,卻也有著另外一個緣故。她想讓令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如今林氏雖然已被她打壓,手中也沒有了那中饋之權,可她掌了這么多年的中饋,府中上下究竟有多少是她的人… 霍令儀卻是不知曉的。 若是哪一日她一個沒注意,令君又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還不如把人遠遠放著… 可是她自然也擔心,令君打小就是咬著金湯匙出身的,若真要他這樣跟著江先生走,他會不會害怕會不會想哭?因此她特地找了令君細細問了回人,若是令君當真不喜歡,那她也不愿這樣逼迫于他…天下之大,江先生雖然難得,卻也不是找不到其他肯來家中授學的人了。 等到那時—— 她再把父王留下的人放到令君的身邊照料,卻也并非不可以。 只是未曾想到,一直被她視為“年歲還小、不通世事”的弟弟在聽到她的詢問后,頭一句說得卻是:“我在家中是不是讓阿姐覺得為難了?我知道阿姐從來不喜歡理會這些東西,可為了我和母妃,你卻日日逼迫著自己去學這些東西?!?/br> “阿姐…” “我想跟著江先生,我喜歡表哥也相信江先生一定是位好先生?!?/br> “阿姐,我不止是你的弟弟,也是信王府的世子,我的身上有著父王的血脈和期盼。我想快些長大,等我長大了,阿姐就不用這么辛苦了。到得那時,阿姐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換我來保護你和母妃?!?/br> 那是霍令儀第一次才知道,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之中,她的令君也長大了。他的確還年幼,可就如他所說,他的身上有著父王的血脈和期盼,他得快些長大,只有長大了他才能撐得住這信王府的門楣。 這真是令人歡喜卻又哀傷… 她希望令君快些長大,只有長大了,他才能護得住自己…可另一方面,她卻又不希望令君如此長大,他還年幼,本該好好享受這段年歲。 可這人世就是這樣,終究不能事事隨人心愿。 其實早在父王離開的那一天,他們的人生早就變了。 … “郡主?”杜若看著霍令儀出神的模樣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待人回過神,她才又恭聲說道:“回事處那頭送來了一張帖子,說是九如巷李家那位二夫人明兒個請您和王妃去家中賞花?!?/br> 九如巷李家的二夫人,說得自然便是李安清的母親。 霍令儀聞言倒是細細想了一回,母妃自打生了令君折損了身子便再未參加過這燕京貴人圈的宴會,可今時已不同往日,何況母妃因著令君的事這些日子正是興致不高的時候,倒不如趁此機會去外頭透透氣… 再說李家那位二夫人素來是個好性子的,也適合母妃去相處。 霍令儀想到這便起了榻,口中是一句:“帶著帖子,我親自去一趟錦瑟齋?!钡冗@話說完,她才又問了一句:“容安齋那位可曾得到了消息?” 杜若正替霍令儀穿戴者披風,聞言是一愣跟著才柔聲回道:“先前丫頭來回話的時候私下倒也說了句,道是瞧見回事處那有人去送消息了,不過這帖子上并沒有那位的名字,想來那位知曉怕是又該鬧脾氣了?!?/br> 霍令儀聞言倒也未再說什么,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 容安齋。 林氏近些日子除了在屋子里抄寫佛經,便是跑到昆侖齋給老夫人賠罪…只是林老夫人卻還是不肯見她,就連早間的晨省也不準她去。這一來二回,府中上下自然知曉如今她不僅沒了那中饋之權,就連老夫人那處也不得心了,平素行起事來便也不像往常那般恭敬了。 林氏想到這握著筆的手便又用了幾分力道… 若不是霍令儀的緣故,她豈會是如今這幅落魄模樣?這么多年她苦心經營的名聲盡數化為一旦,身邊的人更是被折了大半,就連那幾家最為盈利的鋪子也跟著一道折損了…林家本就不是寬裕的家族,她的嫁妝更是沒有多少,如今她不僅什么都沒有得到,反倒還虧了不少。 這讓她如何不氣! 墨汁蘊染了紙張,原先抄寫的佛經盡數報廢,林氏心下本就不順,瞧著這幅模樣更是用了力道把手中的紙和筆一道扔了出去。 她的手撐在桌子上,胸口因為氣急而起伏著,都是霍令儀!都是這個賤蹄子,打小就和她過不去…只是以往不過是些小打小鬧占些嘴上便宜的事,可這回,這回,這個賤蹄子卻是要她的命??! 自打霍令儀從邊陲回來后,就跟變了個人似得… 有時候林氏都忍不住懷疑她是那精怪變得,若不然這人怎得一下子會變得這么可怕?可怕到竟然讓她連個反擊的余地都沒有… 簾外傳來云開的聲音,卻是說回事處那有人過來傳話。 林氏聽到這話總歸是平了幾分心緒,如今她身邊能用的人已經不多了,上回的事的確是戳到了老夫人的心坎上,家丑不可外揚,那些知道此事的自然盡數被處決了…就連她身邊的初拂也跟著一并被治了罪,云開還是因為前去找老夫人的緣故,又得了她苦苦懇求才被留下來的。 “進來吧…” 林氏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握著帕子拭了拭手上先前被墨水沾到的地方,等人打了簾子進來,她才問道:“什么事?” 云開眼瞧著地上這幅模樣,心下便已有了幾分計較,只是想著先前回事處傳來的話,卻又有了幾分躊躇…她是先朝人打了個禮,跟著才垂了眉眼恭聲說道:“先前九如巷李家送了帖子過來?!?/br> 林氏聞言卻是一怔,就連擦拭手背的帕子也跟著停了下來—— 李家?九如巷李家?那豈不就是出了定國公和當朝首輔的李家?這燕京城中誰不想與李家交好,只是苦于李家鮮少舉辦宴會,即便是舉辦宴會,請得也大多是一些舊日交好的士族門第…這還是她頭一回收到李家的帖子。 若是能和李家交好,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因此林氏想也未想便問道:“定得是什么時辰?可有說是什么宴會?”她這話說完便又擰著眉心發了話:“這衣裳再去做只怕是來不及了,你去把箱籠里的衣裳全都拾掇出來…” “側妃…” 云開看著林氏這幅模樣,聲音有些發緊,卻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道:“李家那位二夫人今次請得是王妃和郡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