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誰能想到這年頭男人也能趕上一回紅顏薄命的??渍谜f完,幾個人都不好接話。半晌,岱欽岔開話題道:“為什么不想著回姜戎?跟著個女人,我總覺得哪哪都不得勁兒?!?/br> 莫日根瞥了岱欽一眼,道:“你想死么?” 岱欽疑惑的看向莫日根。 莫日根拿著個莽漢兄弟,也是心累,解釋道:“她嘴上說的好聽,隨我們去留,你還當真了不成?如今我們的馬都不知去了何處,統共只裝門面的留了幾匹在營里。才他們的刀法你也瞧見了,他們不是一個一個的練,而是一隊一隊的一齊練,那是正經的陣法。我們上了馬是英雄,下了馬,對上他們,就是狗熊。單于想打中原天下皆知,她一個中原人,放我們回去作甚?嫌對手太少嗎?” 李恩會豎起了大拇指:“還是我們莫日根大哥有見識。我比你們早栽幾日,正經跟她的人交過手,的確厲害。再則,她十分謹慎。那日只稍稍見我有動作,她就躲了,必定是不會真心放我們走的?!?/br> 莫日根道:“我們遭算計的那日,她也是躲到了一個男人身后。你們中原那話怎么講來著?不站在要垮的墻底下?” 孔彰道:“君子不立危墻之下?!?/br> “啊,對!就是這句?!蹦崭鶉@道,“太憋屈,一箭沒放,全營活捉,我也是沒臉回姜戎了?!?/br> 李恩會道:“總歸上哪都比跟著那破朝廷強?!崩疃鲿挚戳丝纯渍玫哪樕?,道,“你是該歇一歇。既來之則安之,好不好你表姐在此,總有三分香火情?!?/br> 莫日根愣了愣:“表姐?” 孔彰道:“是我大舅之女,就是那年我們去巴州,說叫淹死的那位。實則沒死,叫管將軍給撈上來了,就一直跟著她?!?/br> 李恩會苦笑道:“你們這緣分也夠深的。難為她不記仇,當初可是差點死你手上的?!?/br> 莫日根見孔彰面有倦色,直接道:“我昨晚沒睡好,此處可有休息的地方?” 陸觀頤的屋子與管平波的一樣,皆是一廳兩間的格局,桌椅床榻一應俱全不算,顧及甘臨和立刻要來的咸臨,皆似石竹一般鋪了木地板。幾個漢子隨便撿了個空地方就行。幾個人好生睡了一覺,聽見外頭的動靜,又都跟著起來。走到前頭管平波的屋子,都不好進去。自有人回報于管平波知道。管平波才踏出屋門,幾個人還不待見禮,一個女子飛奔而來!急切的抓住管平波的手道:“將軍,我聽聞你逮了個讀書人關在牢里?” 來人正是雪雁,管平波笑道:“好像是有一個,怎么了?” 雪雁一臉埋怨的道:“那你怎么關著?快快與我一道手書,我好使他去教書的!” 管平波一拍腦門,才想起這茬。后勤缺先生都快缺瘋了,天上掉下個兩榜進士,竟是忘了可以使,笑道:“你也糊涂了,我只管帶兵打仗,政審歸陸鎮撫管,你去討她的手書才有效?!?/br> 雪雁跺腳道:“啊,對,我忙昏頭了?!痹捯粑绰?,又有人跑進來道:“楊部長,你竟在將軍處,叫我好找。制衣廠棉布庫存快沒了,紡織廠又說來不及生產,兩個廠長險些沒打起來,你快去瞧瞧吧?!?/br> 管平波忙揮手道:“去吧去吧,正事要緊?!蹦克脱┭惚蝗俗ё?,管平波一陣后怕的想,艾瑪,幸虧把后勤扔出去了,一天天跟救火一樣,原先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 隔墻處又響起了歌聲,孔彰等人都好奇的偏頭,卻是被墻擋住了視線。管平波領著幾個人出了穿過院墻,就看見一隊隊的戰兵扛著農具,唱著歌往外頭走。跟在戰兵后頭出了軍營,管平波帶著人抄了條小路,直爬到了山頂視野開闊處。往下看去,層層疊疊的梯田與菜地映入眼簾。到的早的戰兵已在勞作,有些種菜,有些拔草,有些捉蟲,有些放鴨子,還有一些在維護水渠。 李恩會一呆:“此處竟是軍屯么?” “是的?!笨聪蛩娜?,管平波認真的道,“每一個人都要勞作。只不過有些是體力活,有些是腦力活?!?/br> 岱欽抽抽嘴角:“我們也要?” 管平波道:“怎么?不想干?” 莫日根忙道:“我們可不大會種田?!?/br> 管平波道:“養馬總會吧?拌草料、放牧、刷馬都是你們的活?!?/br> 這個可以有!岱欽松了口氣。哪知管平波又道,“騎兵的營地挨著養兔廠,到時候也有活計分配給你們?!?/br> 岱欽:“……” 李恩會八百輩子都沒干過農活,干笑道:“我看將軍不差錢的模樣,犯不著軍屯吧?” 管平波道:“有三點。第一,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供養軍隊是很貴的,有好裝備更甚。故,能自己解決多少就解決多少,減輕百姓的負擔,同時也不容易受制于人;第二,不是人人都能將心比心。沒有下過地,就不知百姓之艱辛。自己參與勞作,才知道一粥一飯來之不易,需要珍惜;第三,行政管理與行軍打仗不同。打仗時,未算勝先算敗,而行政管理,則得先算勝。即一開始,就得假設我們能夠長治久安。那么所實行的政策就必須有前瞻性?!?/br> 對將領,管平波素來有比較高的要求,她微微抬起頭,看著孔彰的眼睛道:“群雄逐鹿,我們有幾十年仗要打。而戰兵總有退役的。他們退下去以后,靠什么謀生?打仗打的吃飯的本領都丟了,我們的英雄都餓死在家鄉么?因此,培養每一個戰兵的一技之長,至關重要。方才說學堂,你們都不愛聽。但你們可知道,我的學堂有附屬的研究院,暫分為農學、機械、水利與測繪。將來他們退役,聰明些的,有知識有文化,可為牧民之官。笨一些的,也可學了最先進的農學水利技術帶回家鄉,不獨自己可以養家糊口發家致富,亦可造福鄉里地位超然。這些,都是我們堅實的執政基礎?!惫芷讲ㄎ⑿Φ?,“打天下易,坐天下難。難的就在于此了?!?/br> 岱欽已是聽的暈了,忙道:“我們打仗的,不消學這些吧?” 孔彰卻是想到了什么,又隱隱約約的抓不住。沉吟片刻道:“別的沒聽懂,倒是方才那句‘將心比心’有點意思。我覺得打仗最難管的,便是不知怎么制止將兵劫掠。傳言昔日岳家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搶糧,管將軍覺得能做到么?” 管平波道:“五郡錢糧供養,當然能做到?!?/br> 孔彰愕然:“什么五郡錢糧?” 管平波道:“岳王爺的地盤啊,五個郡那么大?!闭f著無奈一笑,“打仗打的是后勤,這你總該知道吧?” 孔彰追問道:“你有兩州,養的人也不多,能做到么?” 管平波挑眉道:“你問李游擊!” 孔彰立刻看向李恩會。李恩會嘆道:“戰兵竟能照拂老弱病殘,將軍是怎么教出來的?” “說起來就復雜咯,細節你問陸鎮撫吧,只怕她念的你們想撞墻?!惫芷讲ǖ?,“依我的理念,不能幫扶百姓,當什么兵呢?” 孔彰幾人頭一次聽到這種話,皆目瞪口呆。 管平波咯咯笑道:“不用這么震驚吧?” 李恩會好半日才僵硬的問道:“那當兵為了什么?” 管平波理所當然的道:“保家衛國啊?!?/br> 孔彰笑道:“管將軍心懷天下??!” 管平波暫不欲暴露她取竇家而代之的雄心,只微笑著,把昔年的感觸一字一句的道來,“為保家人同胞的歲月靜好,我愿歷經磨難、負重前行。我覺得我能做到,孔將軍你呢?” =================== 第68章 切磋 一瞬間,孔彰覺得身形小巧的管平波,亮的令人炫目。大話空話,孔彰聽的太多,甚至自己也說的不少。但沒有一次,是用如此平鋪直敘的方式,來宣誓著那一份天經地義的情感。數次平叛剿匪中,孔彰時常問自己,我因何而戰?直到今日,他才從一個女土匪的嘴中,聽到了心底最期盼的那一句最樸實的答案。因為太過正氣凜然,所以被用到麻木、只剩虛偽,而忘了那原該通行于天地間的無可駁斥的道理。 不劫掠,將兵靠什么而活,似乎也解開了謎底。但孔彰突然有些低落的問:“不被理解,又當如何?” 管平波笑問:“誰不理解?朝中大臣?袍澤戰友?還是平民百姓?” “都有?!?/br> 管平波平靜的道:“將兵好好教育,教育不好的軍法處置。大臣好好溝通,實在無恥,剁了就是?!?/br> “……”孔彰頓了許久,覺得管平波話沒說盡,再問,“百姓呢?” 管平波側頭看著孔彰:“天下不是百姓的天下,何以讓他們承擔?” 孔彰瞪著因驚訝而顯得特別圓的綠眸,引得管平波一陣笑:“天下興亡,匹夫無責。權力越大,責任自然越大。故有君則敬臣則忠之語。上位者若推卸責任,一味享樂,早晚有一日,不堪壓迫的人會鼓起勇氣來反抗?!惫芷讲ㄒ昧恕妒酚?。陳涉世家》一段話,“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說畢,笑看四人,“但有一日,我忘卻初心,你們大可揭竿而起,剁了我這獨夫民賊。不過你們大概等不到那一日了?!?/br> 這回不獨孔彰,四個人齊齊瞪著管平波?!蔼毞蛎褓\”在孔彰心里震蕩。他一面覺得此言甚合他心意,陳朝殘暴不仁,已然該誅;另一面他隱隱覺著管平波此言氣勢太盛,將來必協助夫君取竇元福而代之。光明磊落與勾心斗角兩般對立,在他心里無法融合。他神色復雜的看著管平波,想繼續問,又不知還能怎么問。 管平波卻沒想那么多,羅馬非一日建成,帶著虎賁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許多人從不認可到追隨,也難免有些人從最初的認可到逃離。即便是留下來的人,一樣少不得各有想法、山頭主義更是悄然興起。負重前行自不是一句口號,真的做了才知道有多么的艱辛,但同樣,亦有巨大的成就感。她并不指望孔彰幾個通過半下午的政治課就能與他同心同德。來日方長,今日不過是開始而已。 作為一軍首腦,管平波素來瑣事繁忙。介紹完營地后,又大致說了下虎賁軍的勢力范圍與要緊的規章制度,便把孔彰幾人扔給了李玉嬌學習軍規,自去做事。至天黑,通訊員來報:“報告將軍,韋游擊有工作要匯報!” 管平波道:“請?!?/br> 不一時,一臉喜色的韋高義大踏步的走了進來,管平波起身迎接,彼此見禮畢,韋高義得意洋洋的道:“將軍,朝廷軍已叫我們打跑了,繳獲大船二十余艘,戰馬二百余匹,糧食七萬斤,兵器盔甲若干。正在造冊,隨后請將軍查驗?!?/br> 管平波笑著點頭道:“說說,怎么打的?” 韋高義道:“按將軍教的,圍三缺一,故意在前門留出破綻,好叫朝廷軍想著有退路,便不會殊死抵抗。我們派了一個旗隊騎著馬沖到門口,拿炸藥把門炸開,再下馬拿起武器依著陣法殺了進去。沒打幾下朝廷軍就開始跑了?!?/br> 管平波:“……” 韋高義還眉飛色舞的道:“有馬當真不一樣,馬的速度快,他們射箭射不了幾輪,我們傷亡比純步兵過去強多了!” 管平波聽的嘴角直抽,騎兵是這么使的么???肝疼的道:“若無繳獲的馬匹,你又打算怎么打呢?” 韋高義怔了怔,他還真沒想過。從老虎營起家的時候,就要什么沒什么,自然養成了有什么使什么的習慣。管平波嘆口氣道:“要不是知道朝廷軍慫,我真不敢叫你去送死。你可知你們這種法子,上頭扔幾個萬人敵,你們死傷會有多重么?取城門不是不好,卻是只打擊一點,太薄弱了些。我說過很多次,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橫豎不著急,你就是造幾輛攻城車又能如何?” 韋高義一心求快,方想了個騎馬的法子,被管平波一說,立刻低下了頭。管平波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就算是我,打完仗也是要做戰后總結的,此回我去潭州,亦多有不足之處。跟你一樣的毛病,想的太急,沒防著孔將軍那般快打過來,險些釀成大禍。以后這般跳脫的毛病,你我都不能有了?!?/br> 韋高義忙道:“將軍不是趕上了么?” 管平波笑道:“要是沒趕上呢?飛水城我們壓根就沒打算守,這要不是先把孔將軍逮了,奪回飛水不定得花多大的代價,豈不虧死?” 韋高義搓著手問:“好將軍,你告訴我,若是飛水城內有孔將軍那般騎兵鎮守,我們怎么打?” 管平波道:“他不難打,他也冒失,孤軍深入,回頭我還得說他去?!笨粗f高義期盼的眼神,管平波笑道,“我們的人水性好,半夜里潛水下去把他的船燒了,他就沒戲了不是?!?/br> 韋高義:“……” “但是,”管平波給了個小小的轉折道,“這是南邊,山林密布,他的騎兵本來就是塊死rou。沒了后勤補給,他就是去周圍的村莊打個劫都不利索。你換成北邊平地試試?騎兵來往如風,打不死你!”說畢,笑著拍拍韋高義的肩道,“總歸是打了大勝仗,表彰是定要表彰的。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會議嘛,在慶功大會之后開。你先去后勤申請犒賞的東西,他們審批有個流程,沒那般快,你先派人沿途警戒,休叫潰兵沖擊了各村寨的百姓。另,藏在林子里的百姓也得遷回,要忙的事多著呢?!?/br> 韋高義忍不住道:“我們打仗缺人手,朝廷軍就真的不要?我看那指揮使還行?!?/br> 管平波搖頭道:“不說他們與朝廷的聯系,恐有jian細,只說他們的軍紀,我就十分的看不慣。你可是沒瞧見他們在潭州干的都是什么事,沒得帶壞了我們的人。本來新收攏的騎兵就夠我cao心的了,那些廢柴不要也罷?!?/br> 韋高義奇道:“騎兵怎么了?” 管平波沒好氣的道:“你說怎么了?軍紀學習三個月要不要?方才我帶著他們逛營地,那岱欽一口大黃牙,一看就是不愛干凈的,扭過來半年要不要?還有整騎兵營的文盲,脫盲得累死你們陸鎮撫。還有好些不會說漢話的,或是會說漢話但不會說官話的。得虧我們一開始教的就是京城官話,這要是最初我腦子不清楚,使的是西南官話,好么!帶孔將軍開會只怕還得陸鎮撫做翻譯?!?/br> 正說話,院子里陸陸續續的來人,皆在外頭排隊等候。韋高義忙道:“我先去引百姓回家,將軍你先忙?!?/br> 管平波點點頭,把韋高義送走,接著處理軍中事物。天擦黑時,又去武備處轉了一圈,追火槍地雷研發與玻璃燈罩作坊的進度。忙完已是天黑,回到房中吃了飯,再聽了些其余部門的匯報,方才休息。 次日乃是休沐,沒有竹哨聲,孔彰雖醒了,卻沒出屋子。直到天亮,才打開門,行至屋前的空地打拳疏散筋骨。北礦營的屋子皆無院落,孔彰居所前方就是管平波的房屋,左側則是譚元洲。他打起拳來虎虎生威,譚元洲恰好出門,就在不遠處駐足觀看。不一時,管平波也出來了,跑到譚元洲邊上,一邊看一邊低聲討論。 一套拳畢,孔彰收勢,沖管平波行了一禮。管平波擺擺手道:“我們軍中沒那多禮,比較正經的場合行個軍禮就得了。你總沖我行禮,我還得回禮,麻煩!” 此言合了岱欽的心意,忙道:“將軍爽快!我來中原,要說最不慣的,就是不知哪里來的那多跪啊拜啊的!咦,說來,你們好像不用下拜的?” 孔彰:“……”按照朝中規矩,他是要對管平波行大禮的。然則他自有傲骨,輕易不大肯沖人磕頭。他那日正經投降也不過抱拳一禮,管平波倒回了個禮。本來含糊過去就算了,男兒膝下有黃金,能不跪當然最好,岱欽特特提出來,倒好像他投降的不徹底一般。 恰好管平波是個穿的,她對磕頭一事說不上深惡痛絕,也是能省則省的。打著哈哈道:“入了軍營,大家都是袍澤。兄弟之間休講那多虛客氣,正經場合糊弄過去就完了。私底下免了吧?!?/br> 岱欽大贊爽快!管平波笑瞇瞇的,引著他說了好些對中原禮儀的不滿,二人差點就志同道合了。譚元洲笑著搖頭,這忽悠王! 譚元洲對岱欽無甚興趣,轉頭問孔彰道:“孔將軍好拳法,不知師承哪派?” 孔彰謙虛的道:“我們草原上,不曾有中原那多名門正派,不過胡亂打著耍罷了,見笑?!?/br> 管平波笑道:“你們還不認識吧?我來介紹一下,這是譚元洲,亦是副將。不過他兼任參謀部長。你叫他譚將軍也好,譚參謀長也可以?;焓炝私兴献T也行,橫豎我們營里就他最老!哈哈!” 譚元洲笑呵呵的,對眾人道:“今日難得有空,不若我們幾個人切磋一二?” 管平波看著眼前五個彪形大漢,襯托的她跟一朵小嬌花似的,頓時汗毛直立,干笑道:“呵呵,你們聊,我有事先走了?!?/br> 孔彰與李恩會對望一眼,這是下馬威么?然而他們很快就改變了想法,因為譚元洲一把揪住管平波的后領,把要跑的她拽回了場內,無比坦蕩的道:“我一個人打不過,一起上吧!” 管平波淚流滿面,譚元洲我特么哪里得罪你個小心眼了?靠! 第126章 移情師父 第69章 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