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節
第218章 珍珠娘〖下〗 “不, 我從不信所謂命數?!闭渲槟镏币暽仙?, 眼中的那股韌勁兒,一如多年前。 上神探手隨意撥弄了兩下案頭的貝殼風鈴, 說:“你不信命數, 從來都沒信過?!?/br> 珍珠娘朝上神走去, 立在長案前, 說道:“所謂命數不過是神尊一念之間罷了。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信命數。我在你身邊待了一萬年, 看著你cao作三界,讓我如何信所謂命數?” 上神審視著回來的孩子, 悵然道:“跑出去野了兩萬年, 一回來就這樣跟為師說話?” 珍珠娘明顯愣了一下, 揪起眉輕哼了一聲,念叨:“不許拿身份壓人!” 上神盯著珍珠娘的眉眼輪廓,吐出:“劣徒?!?/br> 白石頭遠遠看著這一幕,不由苦笑。他擔心她,卻不想竟是這樣的場面。他的擔心, 有些可笑了。 珍珠娘瞪了上神一眼,忽然一道冰刃從手中射出, 將上神撥弄的那串風鈴化成了灰燼。 上神扶了扶衣袖, 化成灰燼的風鈴逆時空重組, 晃在案頭,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來。 然后,白石頭眼睜睜看著珍珠娘砸了上神面前的長案,和神殿內的一應擺設。就連供奉的尊像也一并給砸了。 上神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揮了揮手。她砸一個,他復原一個。 白石頭望著珍珠娘,心頭忽然一陣苦澀蔓延。這樣的珍珠娘像一個任性的小孩子。 必是在全心信任的人面前才能這般任性如孩童。 上神將被珍珠娘毀掉的玉椅復原,重新坐下,略無奈地輕笑了一聲,道:“你這孩子,不就是失敗了一次。至于氣成這樣?” 珍珠娘忽然停下動作,而后轉頭望向遠處的白石頭。她眉心輕蹙,眼里也帶著惱意。 白石頭愣了愣,才明白原來珍珠娘是因為信誓旦旦回去改變歷史結果失敗而發脾氣…… 珍珠娘稍微消了氣,回頭瞪著上神。 上神嘴角不由染上了三分笑意。這孩子從小跟他修煉時便是這樣,性子別扭,又傲得很。有時候吃了虧,也不肯說,想詢問什么,也不直說,只是眼巴巴望著他。 “你把他當成五歲的小孩子,卻忽略了他所表現出來的孩子氣不過是裝出來為討你歡心?!?/br> 珍珠娘回憶和胥青燁相處的朝夕,陷入沉思。 “他恨的不是陳妃,不是夷國人。他是恨你拋棄他??墒撬桓液弈?,不承認恨你,于是不惜入了魔?!?/br> “這樣嗎?”珍珠娘輕輕咬了下唇。 原以為的幫助,卻無形中以另外一種方式害了他。 珍珠娘朝上神伸出手。 四目相對。 半晌,上神隨意揮了揮手,九重鏡出現在他的面前。 珍珠娘立刻拿了起來,先是當成普通的鏡子照了照。九重鏡發出一陣嗚嗚聲抗議。 它可是可以通往三千界的三界第一鏡,竟然又被她抓來當普通鏡子臭美! 珍珠娘剛要開啟九重鏡,忽抬眼古怪地看向上神,問:“我在小世界里發生的事情尊上很是清楚?!?/br> 不是疑問,而是拖長了腔調陳述。 “三界之內,莫有一處逃得過本尊的眼睛?!?/br> 珍珠娘當然知道。 她想說的又不是這個。她想了想,倒也沒再說什么,立刻開啟九重鏡,回到胥青燁幼年時。 這一次,她選擇回到當初那個自己決定離開之前。抹去了她的離開,在胥青燁的身邊長久停留下來。 陪著他殺掉陳妃,陪著他奪位,陪著他登基,陪著他安安穩穩度過滅族策之年。 她也見到了幼年的扶闕。 珍珠娘坐在馬車里,瞧著幼年的扶闕一襲白衣的干凈模樣,笑了笑,隔著車簾,贈了他一曲《倚九重》。 扶闕偏過頭,望向馬車的方向,不由聽得入了迷。 珍珠娘是在胥青燁二十多歲的時候選擇離開。面對胥青燁的挽留,珍珠娘瞧著如今被稱為明君的年少帝王,帶出幾分誠意地說:“我必然是要走的。興許日后還會相見,興許來世再續前緣也說不準?!?/br> 胥青燁緊緊握住珍珠娘的手,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珍珠娘的身體逐漸變透明。 她當著他的面灰飛煙滅,連一個給他遷怒別人的借口都沒有。 珍珠娘“死”后,并沒有立刻回到主世界,而是以魂魄形態停留在胥青燁身邊又觀察了一年多。 她知道他相思成疾,亦知道他沒有再遷怒夷國。 臨回去之前,珍珠娘去了一趟夷國。 遠遠看了一眼已經繼位登基的夷潛。 他穿著九五之尊的華服,一身氣派,邁著步子一步步踏上祭祀高塔。 珍珠娘笑了笑,他終于不用因為跛足永遠把自己困在輪椅里。 珍珠娘轉身離開。 高臺之上的夷潛忽然皺了下眉,像是感應到了什么,朝著珍珠娘的方向望去,目光綿長深邃。 珍珠娘就這樣離開了,自然也永遠都不會知道身為帝王的夷潛終生未娶,后宮空蕩。 他似乎一直在找一個人,卻不記得那個人是誰,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子。 “皇帝哥哥,你到底在找誰?”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蹦蹦跳跳地跑到夷潛身邊來。 夷潛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抬頭望向天際飄忽的云朵,說道:“哥哥也不知道。許是……前世見過的人?!?/br> 小公主苦惱地握起小拳頭敲了敲自己的頭,慢吞吞地說:“可是皇帝哥哥要為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人,苦等一輩子嗎?二哥哥和三哥哥都立了妃,二哥哥還做了父親?;实鄹绺绮粫X得孤單嗎?” 夷潛笑笑,沒說話。 有些話,并不方便對尚且年幼的meimei說。 他只是覺得,倘若他真的刻骨銘心愛過一個女人,又怎么能任由她躺在心里的同時,迎娶另外一個女人? 倘若他沒有真的刻骨銘心愛過一個女人,又怎么會連她的姓名、模樣都不記得了,卻仍舊把他放在心里最深處? 頭幾年的時候,太后和朝中大臣不停勸說后宮不可無主,盡數被夷潛打了回去。當時雖勸說不斷,眾人還是覺得夷潛年輕氣盛,過幾年就會熬不住。 然而一年、三年,十年…… 朝中的大臣這下是真的急了,苦口婆心勸夷潛以江山社稷為重。 夷潛面不改色,大手一揮,將小公主的長子繼到名下,立為太子。 夷潛成為夷國一世明君,開疆擴土。古稀之年壽終正寢時,后宮仍舊空置。 他臨終前曾下旨國喪可免,葬禮一切從簡。他的殉葬物件只是讓太子摘了一枝海棠放入棺中。 · 珍珠娘回到主世界,問:“這次我可成功了?” “是?!卑资^臉上掛著釋然的笑。 他一襲白衣,身后是滿天的九重天上的白云,越發將他的面容襯得出塵。 當然,若是能忽略掉他臉上烙下的“yin”字更好。 而他臉上的烙字在逐漸消失。 不,準確地說他整個身體都在逐漸變透明。 珍珠娘慢慢收了笑,問:“你要走了?” 白石頭攤開雙手,了無牽掛,“執念兩萬年的心愿已盡,我這道孤魂也該離了這塵世?!?/br> 心事已了,即使魂飛魄散歸于天地間,亦無憾。 倒也……未必完全無憾。 白石頭留戀地望向珍珠娘,終于說出來:“自從我的魂魄從白玉石中出來,便籌謀改變歷史之事。利用了你。抱歉?!?/br> 他欠她一句道歉。 那個時候他尚且不知道她就是阿滟,而當他知道的時候,亦沒了回頭路。 珍珠娘望著白石頭幾乎已經半透明的身體,漫不經心地說:“沒什么,當全……人生一世游戲一場。因為你的利用,我也走過了很多世界,遇到了很多人?!?/br> 白石頭輕舒了一口氣,他朝珍珠娘伸出手,雖然已經變成光影點點的手再也握不住倪胭的手。 他俯下身來,吻上珍珠娘的唇。繼續那天那個沒有完成的深吻。 珍珠娘嘴角噙著笑,淺淺回應。 直到她唇上的溫度消失,擁著她的白石頭魂飛魄散,盈盈光點繞在珍珠娘身側久久不曾歇。 神殿內,上神手中翻閱著一冊書卷,將腳搭在長案上,向后倚靠著一團云,雪色的寬袍曳地,悠哉閑適,又有著三界上神世無其二的高貴尊榮。 珍珠娘走進殿內,立在門口不再往前走。 “利用完了為師連門都不入了?”上神抬眸看向門口的珍珠娘。 珍珠娘蹙著眉,說:“我這一路走一路忘,忘了很多人很多事,可想忘的卻始終忘不了?!?/br> 上神長久凝望著珍珠娘的眼睛,說道:“日后不會每月十五飽受蠱蟲折磨,許十日久了便也忘了?!?/br> 上神背后墻壁上的光影一陣浮動,浮現椒圖由遠及近的身影。 珍珠娘瞥了一眼,說:“他是來接我回家的?!?/br> 上神點點頭,“是啊,如今的你有家人了?!?/br> 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滟珠了。 珍珠娘翹起嘴角,遙遙望著上神:“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珠珠會記得將來給神尊養老的??上А褡鸹盍藥资f年,不老不死。徒兒真擔心等不過給您養老的那一日?!?/br> 上神瞥著珍珠娘,揮了揮手:“走罷,少在這氣我?!?/br> 珍珠娘笑著離開。 上神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托腮望著珍珠娘離去的背影。 嘖,她走時的模樣還是和兩萬年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