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節
白石頭知道,此次一別便是永別。 他孤魂寄于人界太久, 又為這陣法, 消磨了他自己的魂力。他在不久之后將會魂飛魄散。 白石頭本可以在倪胭身處任務世界中時開啟陣法離開, 可他還是想等她回來見上一面, 親口將一切真相告訴她。即使得到她的恨。 她有權利知道一切真相。 可白石頭太了解倪胭的性子, 她這么驕傲的人怎么會允許別人欺瞞利用她這么久。 所以,他算好了時辰。在她發病的十五之夜離開。 也就只有每月的這一夜, 她才無暇顧及其他。 七星陣之上光影浮動, 白石頭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 幾步之遙, 倪胭望著白石頭,忽然笑了,媚可入骨,又帶著她天生的驕傲。 倪胭雙唇開合,似乎在說著什么, 白石頭皺了眉。他已打破時空之界,聽不清倪胭的話了, 也逐漸看不清她的眉眼。 房間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白石頭亦隨著光影不見了蹤影。 倪胭臉上的笑容很快消失, 因為她的眼睛逐漸爬滿蠱蟲之毒。她身形輕晃,探手壓在桌角撐著身子。 倪胭長長輕嘆一聲,指尖兒拂過自己的眼睛。 “兩萬年了,我用了這么多個身體, 最后還是覺得自己的身體最好……” 是時候拿回她自己的身體了。 即使飽受蠱蟲折磨。 倪胭的身體無力的滑落,跌在地毯之上。珍珠娘的魂魄冷漠地立了一旁。脫了這具身體,魂魄形態的她眼中的蠱蟲更為可怖。 · “什么人膽敢闖入龍宮!” “讓開?!?/br> 珍珠娘的魂魄裹著一件寬松的白色袍子,雪色長發隨著海水溫柔地輕浮。一張三界傾城容,偏偏冷意入骨。爬滿蠱蟲的眼,猶如煉獄惡魔。 她踩著海水而來,天現異象,海水倒流。 海中妖卒妖魂皆震,踉蹌后退。 “是、是珍珠娘回來了……”妖卒結結巴巴后退,望著倪胭的眼中滿是驚懼。 珍珠娘兩萬年前一件件一樁樁事跡浮現眼前,妖卒退了又退,再不敢上前。 珍珠娘這次回來可不是為了打架的。無視所有海底妖卒,她徑直走向魘蠱塔。 三魂七魄在雀躍,每一魂每一魄都在想念著她的身體。 走進珍珠殿堂般的大殿,無數夜明珠散發著柔和的光。 珍珠娘目光溫柔地望向蚌殼中自己沉睡的rou身。 這種溫柔的目光,她也只會給自己。 她的rou身穿著蚌妖族的盛裝,美艷不可方物,偏偏被粗重的玄鐵鏈鎖在蚌殼中。 在看見玄鐵鏈時,珍珠娘的眉心才略攏起。 下一瞬,玄鐵鏈發出碰撞之音。沉睡的rou身發出痛苦的哀嚎,沒有魂魄的rou身本能地想要抬手抓爛自己的眼睛,然而手腕被玄鐵鏈鎖住,雙手碰不到眼睛。 珍珠娘朝著自己的rou身緩步走去,踏上一層又一層的琉璃玉階,最后立在rou身之旁。 青涯得到消息趕來時,見到的便是珍珠娘身上的白色寬袍滑落。 魂身歸一的那一刻,倪胭凄厲的喊叫聲震開。 “阿厭!”青涯的聲音帶著顫音。 她還是選擇魂身合一了。這代表著雙倍的痛楚。 青涯立在原地似乎猶豫了一瞬,而后不管不顧地朝珍珠娘奔去。這一刻,糾結了兩萬年的底線和猶豫全部不再存在。再也沒有她的一分重要。 青涯守在珍珠娘身旁,小心翼翼地握緊她的手,任由自己的手背倪胭抓傷。 往昔總總云煙拂過。 即使過去了兩萬年,他永遠忘不了初見時她的回眸。 一切命中皆有定數。 青涯忽然釋然地笑了。 他抬手,一道鋒利的靈力之刃出現。 正在閉關修煉的椒圖也得到了消息,顧不得其他,匆匆趕來。他慌慌張張踢開沉重的殿門。 “阿厭!爹爹的寶貝兒呦!你——” 椒圖的聲音戛然而止。 半晌,才從嗓子里擠出一聲干澀的:“青涯,你……” “今生注定不能亂了綱常,連相見、陪伴都是錯的。只好將我的眼睛給她,也算陪了她生生世世?!鼻嘌奈⑿χ?,鮮血從他的眼角滴落。 “你……孽,都是我造的孽??!”椒圖長嘆一聲,沒了平日里的瘋瘋癲癲,瞬間蒼老了許多。 一兒一女,皆是他的劫數。 青涯慢慢轉頭,面對著珍珠娘的方向。珍珠娘安靜沉睡著,再不似曾經月中十五時的折磨。他抬手,想再撫過她的面容,卻克制地收了手。 若說遺憾,便是再也見不到她的眉眼輪廓。 不過也無妨,她的一顰一笑早已刻在他心里。 · 珍珠娘坐在海水中的秋千里,輕輕搖晃。望著遠處的珊瑚叢,微微出神。 許久之后,晃動的秋千停下來。 珍珠娘抬手撫過自己的眼角,神色莫測。 她醒來之后便沒有再見到過青涯。椒圖告訴她是隨便抓了個人挖了眼睛,尋了神醫換給了她。 珍珠娘笑笑。 若是隨便抓一個人搶了眼睛來用就能解去蠱毒,她又何必受蠱毒折磨這么多年。 只有龍裔之血才能做到。 她知道,這是青涯的眼睛。 心口有些悶。 難過?倒也沒有。若是沒有剜了心之前倒是可能,現在的她已經不知道什么是難過了。 椒圖像演馬戲一樣逗著珍珠娘開心,直到珍珠娘終于笑了,他才停下來擦了擦額上的汗。 “爹給你建的宮殿很快就要完成了,只剩最后的一點點!到時候啊,回家來??!” 珍珠娘似笑非笑,問他:“何必呢?我不曾被你養在膝下,也不曾盡過孝,對你也不好,更是害過你。何必要我這個女兒呢?” 椒圖悶聲走到珍珠娘身后推動秋千,秋千上上下下晃動了幾個來回之后,他才悶聲說:“反正你是我閨女,我是你老子!罩著你天經地義!” 珍珠娘一陣大笑。 她從秋千上跳下來,沒大沒小地拍了拍椒圖的頭,說:“我要回去了。還有些事情沒有辦完?!?/br> 椒圖立刻皺起眉,不假思索地開口:“不行!” 而后又軟了語氣:“家里不好嗎?別再去外面晃了?!?/br> 珍珠娘含笑望著他,沒說話。 不過是呼吸間的時間,椒圖卻覺得好像父女兩個已經僵持了很久。他不得不再次妥協:“那事情辦完了一定得回來!” “啊……看心情嘍?!闭渲槟锩佳酆?,口氣隨意。 椒圖最喜歡看見她笑,可是此時望著她的眼睛,不由又想起了青涯,又是一陣心疼。 心疼只能收起來。 要不然還能怎么辦呢? 珍珠娘忽然拍了拍椒圖的臉,說:“能不能把胡子給刮了?還有啊……” 珍珠娘又拍了拍他的肚子,說:“這也發福得太嚴重了吧?你瞧瞧你六哥,孫子的孫子都一堆了,如今還是風流倜儻。你就不能拾弄一下自己?” 椒圖一拍肚子,佯裝生氣地說:“你等著哈,等你回家了準能見到一個道貌岸然的爹!” 珍珠娘吃吃地笑了起來。 椒圖也意識到了自己好像用錯了詞語。 遠處,青涯隱在暗處,聽著父女兩人比起以前和睦了不知多少倍的談話。他的嘴角不由攀上一抹笑意。 雙目之上所覆白布在海水中輕晃。 · 珍珠娘回了倪胭這一世的家。 她尋了一支長煙槍,倚靠在床頭,品一口香,吐一口云煙。 白石頭從陣法中出來時,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又失敗了嗎?”珍珠娘好笑地瞧著他。 白石頭抬頭,望向倚靠床頭姿態嫵媚慵懶的珍珠娘。珍珠娘早已魂身合一,如今用的是她自己的身體。 白石頭望著她,沒吭聲。 珍珠娘嬌嬌地笑了起來,上身輕探,將長煙槍中的燃過的煙灰輕輕磕出。 噠噠噠。 她轉眸,望向白石頭,帶著似愚弄的目光。 “我真喜歡瞧著你如今失敗了的模樣?!?/br> 白石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