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在女子十五六歲成親的姬國,三十歲的確不算年輕了。 “可惜了。女子的手不當是這樣?!奔呛油唠僬菩睦锏谋±O,又是心疼又是惋惜。 倪胭倒是口氣隨意地說:“戰爭之下談何性別?!?/br> “皇兄野心干嘛這么大嘛?!奔呛颖г沽艘痪?。 倪胭搖搖頭,說:“不。即使他不主動發動戰爭,周邊幾國也會攻打姬國。如此亂世,幾國國土相交太近,國中資源又不足,交戰、吞并是常事。陛下先發制人,倘若能早日兼并諸國一統山河,也是早一日結束戰爭?!?/br> 姬星河好笑地望著倪胭,說:“皇兄也說過類似的話?!?/br> 倪胭笑了笑,沒接話。 “青檐,我約你出來是勸你小心一些??v使皇兄待你與其他人,他到底是姬明淵。你也說了這場戰役要持續很多年,戰事本就危險,倘若有一日你成了阻擋他前進腳步的障礙,他絕對不會對你手下留情?!?/br> 見倪胭嘴角掛著淺淺的笑,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姬星河狠狠心,繼續勸:“青檐,你別怪皇兄心狠。他三四歲時喜歡纏著奶娘,父皇便當著他的面殺了那個奶娘。他七八歲時養了一只狗,對那只狗關心多了些,父皇便遞給了他尖刀,逼他親手殺了那只狗。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對任何人任何事有所偏愛。即使是食物這種東西,他若是格外喜歡吃一種食物,便會再也不碰它?!?/br> 倪胭慢慢皺眉。 那些幾十年前的記憶太過久遠,姬星河重重嘆了口氣,“大概每一個帝王都有一統江山的大志。父皇御駕親征在戰場上失了雙腿,便將所有的夢都扔到了皇兄肩上?;市肿砸怀錾?,父皇便以帝王之術養育他,他接受的教育自然異于常人?!?/br> 倪胭打量著姬星河臉上的表情,笑著說:“所以漓王今晚約我過來又是為你皇兄說好話?” “蕭卻假扮侍衛來到軍營見你,你將他放了?!奔呛宇D了頓,“皇兄已經知道了?!?/br> 倪胭蹙眉,略驚訝。姬明淵的眼線果然遍布,連她也沒有忘了監視。 “多謝漓王提醒。夜色已深,我也該回去了。若是他再知道我偷偷來跟你私會豈不是更不妙?”倪胭挑起眼尾,勾勒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身后是漫天的星辰,然而所有的星辰不敵她眼中的亮光。姬星河有些恍惚。 倪胭縱身一躍,從樹上跳下去,帶動枝杈間一陣輕晃,幾片葉子翩翩飄落。 倪胭朝山下走,隨著她的步伐,高扎的馬尾一晃一晃。 “青檐?!奔呛雍白∷?。 倪胭在半山腰回過頭,遙遙望著斜坐在樹枝間一襲紅衣的姬星河。姬星河那雙桃花眼里盈滿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他說:“待戰事歇,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以天地為家游遍山川湖泊,品花喝酒,賞月數星星?” 他食指指了指夜幕漫天的星辰。 “就我們兩個人,丟下無趣的姬明淵?!奔呛诱UQ?,“唔,我不介意那個時候你已經老了?!?/br> 倪胭仰起頭望著天際的星辰,她收回視線,再望進姬星河眸中的星辰,說:“我從來不去想那么久遠以后的事情?!?/br> “這樣?!奔呛尤粲兴嫉攸c點頭。 沒事啊,我記著就行了,我等你唄。 姬星河在心里說。 即使他知道她的永遠不會回頭。那些短暫的記憶怎么支撐一生的回憶。他已經選擇了放手,可若她被無情的皇兄傷害可怎么好?他痛的不是失敗,而是他根本不能去跟皇兄爭搶。他只能告訴她,他還能護著她,還能帶她走,不論何時,即使當她老了。 下山的倪胭握緊右手,感受著姬星河亮起的第六顆星。 · 倪胭回到帳中,姬明淵換上一身玄色寢衣,斜靠在床頭,手中握著一卷兵書。 “去哪兒了?”姬明淵沒抬頭。 “和漓王在山上數了一會兒星星?!?/br> 姬明淵抬眼看向她。 倪胭淡定地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拆頭發。高束的長發散落下來,溫柔地覆在她的背上。她脫了外衣,將里面的一層軟甲也脫下,只著一身寢衣走到姬明淵身邊挨著他坐下,靠在他懷里。她將目光隨意落在姬明淵手中的兵書上,懶懶散散地問:“這么久沒見,陛下可有想我?” 她慢悠悠地轉頭抬眼,望向姬明淵。 “白日里總有那么多人在,連抱你一下都不行?!彼拿碱^皺起來,帶著些小小的委屈,聲音里已染上了三分撒嬌媚音。 姬明淵便將手中的書收了,將倪胭抱到床榻上。他去解倪胭的衣服,倪胭拉住他的手腕,蠻橫地說:“陛下還沒有說想我!” 姬明淵的手指緩緩撫過倪胭的臉頰,沉聲緩緩道:“忙于戰事,沒有太多時間想其他。今日見了,方覺是想的?!?/br> “那若一直見不到,陛下豈不是要把青檐忘干凈了?” “不會一直見不到?!?/br> “可若青檐死了呢?那就永遠都見不到了?!?/br> 姬明淵沉靜地望著倪胭,他握住倪胭的手,將她的小指放入口中咬了一下,說:“若你死了,孤便把你的手骨砍下來放在身邊。等孤駕崩,將你的尸身鑄進銅人立于棺木旁,永遠陪著孤?!?/br> 倪胭沉默半晌,開口:“陛下,能說點好聽的嗎?” “生同寢,死亦同xue?!奔鳒Y臉上沒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這樣一句話被他說來沒有深情只有森然。 倪胭還是搖頭:“還是不夠好聽?!?/br> 姬明淵忽然笑了,他捏著倪胭的下巴,細細瞧著她的眉眼,說:“愛妃之美世無其二?!?/br> “對對對,這次好聽多了?!蹦唠俚难劬ρ杆購澠饋?,軟軟勾住姬明淵的脖子,“陛下果然最懂人心?!?/br> 倪胭抱著姬明淵,貼著他的耳朵低聲軟語:“陛下,別殺青檐。也別丟下青檐。倘若有一日真的成了陛下的累贅,青檐無須陛下舍棄,寧愿自己赴死?!?/br> 她輕嘆一聲,臉上的緋紅尚未褪去,又添一抹哀戚落寞:“陛下就當哄哄青檐也好……” 姬明淵從不輕易許諾,他捏著倪胭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俯下身來吻她。親吻落下之前,他鬼使神差給了她承諾:“好?!?/br> 床榻之間,倪胭盡情放縱,嬌嚶之音不斷。姬明淵停下動作捂住她的嘴。 “愛妃,這大帳不隔音?!?/br> 倪胭迷茫地望著他,慢吞吞地說:“那陛下就來堵我的嘴?!?/br> 她嫌棄地推開姬明淵的手,指尖點著姬明淵的唇。 · 蕭國大帳內氣氛有些冷。 穆宏中是掌管著帥印的一品上將軍,也是蕭卻的親舅舅。自從蕭卻登基之后,便將大部分兵權交到了他手中。此時穆宏中一臉怒意,大聲說:“陛下,你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怎可為了一個女人深入虎xue!倘若身份被揭穿,姬國人怎會留你性命!” “舅舅還是不要cao心孤的事情了?!笔拝s臉色也有些難看。 “是,你現在是蕭國的皇帝。舅舅管不了你了??赡阋矂e忘了,正是因為你是蕭國的皇帝,更應該行事謹慎!你的生死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事情,而是整個蕭國的事情?!?/br> “孤自有分寸!” 不歡而散。 穆宏中氣沖沖地走出大帳,他招了招手,將心腹手下招至面前低聲吩咐:“安排下去,下次交戰務必射殺付青檐!此妖女一日不除,陛下心性一日不定何以成大業!” · 因為姬明淵帶了援兵趕來,戰勢迅速扭轉。當軍中將士皆以為姬明淵會選擇一鼓作氣拿下泉原谷時,姬明淵卻暗中調兵,讓大部分兵馬從險峻的江云山撤退,意欲暗中行軍攻下安蘭城。 一夜之間,姬國駐扎在泉原谷的兵馬已離開了十之七八。姬星河先一步帶領兵馬經過江云山往安蘭城趕去。 清晨時分,倪胭和姬明淵一起上馬,帶著最后的兵馬撤退。大營中升著火,三五巡邏兵被挑中成為棄子,狀若無事地在營地間巡邏,以期迷惑敵軍。戰爭總是要有人犧牲,幾個巡邏兵昨夜已經將淚流過,今日只待從容無畏赴死。 倪胭和姬明淵帶著兵馬經過江云山最險峻之地時,變故忽然發生。黑壓壓的敵軍從暗處沖出來,擋住去路。姬明淵沉著指揮士兵一邊迎敵,一邊撤退。 暗處,幾支箭悄悄瞄準了倪胭。 一邊交戰一邊撤退,不知不覺中,姬明淵和倪胭拉開了一些距離。姬明淵拉住馬韁,回頭尋找落在后方的倪胭,喊了一聲:“青檐,跟上?!?/br> 一道銀光忽然閃過。 倪胭轉過頭來望向姬明淵,前一刻臉上充滿了殺氣,卻在看向姬明淵的那一瞬間,眼中的冷意化去,溫柔笑起。她剛要開口說話,遠處的箭矢射中在她的心口。 倪胭臉上的笑僵在那里,那雙眼睛里的秋水微微凝住。 姬明淵握著馬韁的手猛地收緊。 第二支箭矢射來時,倪胭翻身躲避,整個人從馬背上摔下去。她腳步踉蹌,胸口的鮮血染紅她身上的銀色鎧甲。 周圍的蕭國士兵立刻朝倪胭沖了過去,刀劍抵在她周身。 姬明淵調轉馬頭。 望著姬明淵回身的動作,倪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她笑了,眼睛里卻也濕了。 付青檐曾經被敵軍擒住一次,姬明淵用十座城池來換。 這一次,倪胭明明看見了射來的箭矢,但是她沒有躲避。姬明淵如今手下能臣諸多,再也不需要一個巾幗女將得民心時,倪胭不確定他還會不會用十座城池來換。但是這不重要。倪胭要的不是他為她妥協,而是要他親眼看著她死。 兩個人隔了很多打斗在一起的兩國士兵。姬明淵挑劍,斬殺擋在面前的敵軍。他遙遙望著倪胭,看著他被敵國士兵抓起,看著她望著他雙唇開合,似乎在說什么。 她在說什么? 倪胭手腕轉動,拔出刺進心口的箭矢,鮮血噴涌而出。 猩紅的血,讓姬明淵的瞳孔猛地收縮。他忽然大喊了一聲:“青檐!” 倪胭握著拔出的箭矢刺殺鉗制著她的兩個敵軍,忽然左轉。她的左側,是陡峭的懸崖。 敵軍眾多不能全身而退,唯一不被擒住的機會就是從幾步遠的懸崖跳下去。 倪胭跑到懸崖轉身望向姬明淵嫣然而笑。 “青檐,回來!” 在姬明淵的森嚴的命令里,倪胭張開雙臂,眉眼含笑望著姬明淵朝著身后的懸崖落下來。 “青檐!” 姬明淵知道倪胭剛剛雙唇開合說的是什么了。 “陛下,別殺青檐。也別丟下青檐。倘若有一日真的成了陛下的累贅,青檐無須陛下舍棄,寧愿自己赴死?!?/br> 她是以為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不需要她的能力,所以不會再救她? 兵器相交聲,怒吼聲,痛苦呻吟聲,馬蹄聲,還有風聲,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消失。 姬明淵握著馬韁,望著遠處倪胭跳下去的地方。他一動不動,仿佛與此時的戰場隔離開,不知身在何處。 他好像回到了幼時,看見倒在血泊里的奶娘。 又好像幼時殺掉謀害母妃的皇后之后,從父皇口中得知謀害母妃的元兇是他的父皇,那不過是父皇訓練他無情冷血的計謀。 這么多年了,他沒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只有一個她。 還是失去了。 姬明淵聽見倪胭在她耳邊輕聲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