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雪無修長干凈的手指卷著她的長發,說:“貧僧居然從未喊過你的名字。你叫李煙兒,煙兒?!?/br> 倪胭想了想,搖頭:“不,我叫厭。沒有姓,單名一個厭字。厭,令人厭惡的存在?!?/br> 雪無沉思了片刻,說道:“應當是永不厭?!?/br> 倪胭笑著從他身上起來,她起身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外面真的變天了。和尚,我要走了?!?/br> 她站在床旁,回頭望著雪無。 雪無干凈的眼眸縮了一下。他問:“可還會再見?” “我有我的事情要做,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我們躲在這里快活了一個月,也到了各回各位的時候了?!?/br> 雪無沉默地望著她。一種不舍的情緒慢慢在他心頭蔓延。 倪胭穿好衣服,俯下身來吻了吻他頭上的受戒,溫柔地說:“雪無,你不屬于這三千紅塵。也不應該留在一個女人的身邊。你的佛,你的蒼生在等著你?!?/br> 倪胭將柔軟的長發挽了起來,插上點翠的碧玉簪子,回頭再望他一眼,推門出去。 又下雪了。 倪胭走入雪中,朝著駱孟走去。她將手搭在駱孟的肩上,笑著說:“回來了?” 駱孟一驚,急忙抹了把臉,慌忙轉身站起來,低著頭,訥訥地應了一聲:“嗯啊?!?/br> 倪胭摘下他臉上的面具,望著駱孟俊朗的五官,滿意地點點頭。這下可是順眼多了。 “果然好了呢?!?/br> 其實她可以在瞬間消除掉他臉上的疤痕,可是這里畢竟是凡間,她便沒有那么做,只是讓藥效變輕,讓他臉上的疤痕逐漸消掉。其實駱孟的長相的確不錯,屬于很俊朗的類型。大概段敬儀當初也是為了生出來的孩子好看,才從侍衛里挑出相貌出眾的。 倪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眼前的駱孟。 以前駱孟太過畏首畏尾,性子有些讓倪胭不喜。如今他換上戎裝,而且經歷了戰場的打磨,這個大男孩終于變成男人了。 倪胭抬手撫過他身上的鎧甲,含笑開口:“這樣穿好看多了,又威風又俊朗?!?/br> 駱孟仍舊低著頭,悶聲應著:“以后一直穿著!” 倪胭輕笑了一聲,歪著頭瞧他,打趣:“你訓兵的時候也這樣低著頭的嗎?” 駱孟愣了一下,慢慢抬頭正眼望她。 “想我了嗎?”倪胭問。 駱孟點頭。他先是緩慢地點頭,緊接著又重重再點頭。 倪胭笑,笑得風華璀然。她望著他,張開雙臂,冬日的風吹拂著她寬大的紅衣袖口,綾羅裳也跟著向后吹拂,整個人像要飛起來一樣。 駱孟扯開嘴角,露出干凈的牙齒,彎下腰來,用力抱住倪胭。 倪胭的手臂環過他寬大的腰身,輕輕拍著他的背,哄著他。 雪越下越大了。 倪胭下巴抵在駱孟的肩窩,望向門口的方向。 雪無站在門口,一身干凈的僧衣。 隔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兩個人遙遙相望。 雪無雙手合十,慢慢合上眼,朝著倪胭虔誠地作了一揖。 倪胭微微點頭,眼尾嘴角帶著溫柔的笑。 · 第二日,倪胭騎上馬,跟著駱孟趕去軍中。 雪無踏過皚皚白雪回桑玄寺。一路上他見了很多流民、土匪、敵國軍隊。居然是臘月二十九,馬上要過年的時候,可是這天下百姓再也顧不得什么年不年、節不節。 桑玄寺的僧人都搬到了塔中,偌大的寺廟擠滿了流民。 小十二手中握著棍棒,哼哼哈哈地跟著大師兄練武。 山無和風無一起抱著一個快要生產的婦人,不停勸慰:“女施主再忍一忍,隱婆馬上就來了!” 蒼老的懷道住持睜開眼,抬頭望著慈悲的佛祖,微微一笑。 第53章 圣僧與妖花魁〖13〗 宮中。 段敬儀握著銘李的手, 手把手教他寫字。他一回頭,瞧唯煙握著毛筆發呆, 他便放開銘李,讓他自己寫字,朝唯煙走去。 唯煙吐吐小舌頭,規規矩矩地站起來, 小聲說:“父皇,是我偷懶啦。我再也不敢啦。不過……父皇這么疼我是不會怪我的對不對?對不對嘛?” 段敬儀有些恍惚。 他是和李煙兒自小一起長大的,雖然過去了這么多年,可他仍舊記得李煙兒小時候的一顰一笑。 唯煙和她母親長得實在是太像了…… “父皇, 你怎么啦?”唯煙好奇地眨著眼睛,父皇怎么又發呆了? “啊, 沒事?!倍尉磧x收回思緒, 寵溺地望著唯煙, “唯煙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去歇一歇, 不急著寫字?!?/br> 唯煙開心起來:“父皇,那我能出去玩嗎?我想和小豆子、小春子玩跳繩!” “去吧?!?/br> 唯煙歡歡喜喜地放下筆跑出去玩。 銘李眼饞地望著jiejie的背影。他也想出去玩……可是父皇說要他好好讀書, 將來做一個好皇帝…… 雖然他并不想做皇帝。 段敬儀站在檐下, 望著跳繩的唯煙思緒飄得很遠很遠。他的煙兒小時候也喜歡跳繩, 可是身邊的嬤嬤不許她蹦蹦跳跳, 要求她一言一行符合大家閨秀的作風。她有時候會跟他抱怨,抱怨不能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個時候,他答應她將來給她最好的一切,讓她肆意生活。 可是后來啊…… 他與她之間的感情怎么就變得如此滿目瘡痍? “父皇, 你看我跳的多好!”唯煙使勁兒揮手。 段敬儀笑著點頭,夸:“很好!” 倪胭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我們的女兒?你傻了吧你,她爹早被你亂棍打死了?!?/br> 段敬儀臉上的笑容不由僵住。 是啊,唯煙和銘李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他走出凄清的后宮,換上戎裝,趕往正殿。軍隊蓄勢待發,只待他一聲令下,御駕親征。 敵國軍隊的鐵蹄已經踏入,段氏王朝立國不過十年,看來要走到盡頭了。 苦戰三月,節節敗退,終于到了圍城這一日。 他翻身上馬,回頭望著巍峨的皇宮。 “煙兒,你說我老了。今日就讓你看看,我還是當年那個笑傲于千軍萬馬之前的我!” 他大笑著拍馬沖進敵軍,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guntang的血灑在臉上,流進眼睛里,段敬儀摸了一把臉,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當初打天下的時候,他若陷于險境,便回頭望一眼。告訴自己煙兒在家里等著他。然而如今再也沒有家。 敵軍的長槍刺來,他慌神間,手中的長刀落了地。他急忙拉緊馬韁,調轉馬頭向后退。然而敵軍大將不給他逃命的機會,手握長槍刺來。眼看長槍即將刺中段敬儀后胸,忽一道破風聲,箭矢從遠處射來,射中敵軍大將的頭顱。他身子一歪,立刻跌下馬。 段敬儀驚訝地順著箭矢的方向望去,看見一身紅衣的倪胭站在白馬之上,手中舉著弓箭,遙遙望著他。 “煙兒……” 他就知道他的煙兒心里還是有他的??! 她四處招兵買馬是為了幫他??! 因為她愛他??! 段敬儀精神為之一振,赤手擰斷一個敵兵的脖子,搶過兵器,呦呵著率領軍隊和倪胭里應外合揍死這群敵軍佬兒! 第七顆星閃爍了一下,倪胭皺眉。怎么沒徹底亮?真麻煩。 她吹了個口哨,頓時狼嚎陣陣。黑壓壓的狼群從她身后沖來,撕咬著嚇破了膽的敵軍。 敵軍嚇得連連后退,偏偏后面是城中皇軍,兩面夾擊,不得逃生。 狼群后面傳來大將的喊話:“傳我們將軍的話,放下武器,饒你們性命!” 嚇破了膽的敵軍循聲望去,倪胭背著手,在馬背上狹窄的地方來回走動,悠悠哉哉。馬背上就那么點地方,馬兒是活物又不會一動不動。偏偏她走得閑庭信步。 人是美的,姿態是美的。偏偏在這個場景瞧上去分外可怖! 這女人……是人是鬼……?! 然而沖過來的狼群根本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什么比保命要緊?急忙放下武器,驚懼跪地。 段敬儀立刻下令大軍收押俘虜。 倪胭在馬背上停下腳步,她抬起手輕晃腕上銀鈴,前一刻咆哮的狼群頓時安靜下來。 白石頭驚訝地問:“……你會還和野獸交流?” 倪胭隨口說:“拜托,獸語是我母語好吧?!?/br> “等等……狼和蚌語言不一樣吧?” 倪胭大笑,她坐下來,甩動馬鞭朝前奔去,不管是狼群還是士兵皆給她讓開位置。 倪胭望著喜氣洋洋的段敬儀越來越近,她低下頭調節一下情緒,就像在片場里前前男友教她的那樣,迅速入戲。 記住了,你要飾演一個愛到痛不欲生的女人! 記住了,速戰速決! “吁——”倪胭拉住馬韁,隔著七八步遠,目光復雜地望著段敬儀。 她拉住馬韁的手用力攥緊,因為太過用力關節發白。櫻桃小口微微張開,似想說什么,又欲言又止地抿了下唇。鳳目波光流轉,盈盈帶著氤氳濕意,深深望一眼段敬儀,又移開目光,輕笑了一聲。她笑得那么輕,宛若一聲淺淡的嘆息。 “沒事就好……”她垂著眼睛低聲說著。 偏偏又像忍不住一般,重新抬眼欲語還休地望向段敬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