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顧思杳換了件衣裳,出門徑直往松鶴堂而去。 顧王氏一夜不曾好睡,昨日在齊王府大鬧了一場。 齊王強要姜紅菱不成,卻反被顧思杳折斷了胳臂。齊王府中亂作一團,好容易侯府眾人才在毓王斡旋之下自齊王府脫身。 回到侯府,顧王氏便聽聞顧思杳抱著姜紅菱進了坤元堂再不曾出來。思及姜紅菱那時的情形,她也猜到這對男女要做什么,罵了幾句無恥放蕩,便沒再去管他們。 這老婦原本的主意,是要把姜紅菱送給齊王,一來好搭上齊王府這條線,二來是斷了顧思杳的念頭,誰知竟弄成這樣,不止事情不成,顧思杳還傷了齊王,真正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心神不寧惴惴不安,一則恐齊王府上門興師問罪,二來又怕顧思杳與她為難。 這念頭才冒出來,顧王氏便覺荒唐,她是侯府的老太太、老封君,竟然如今要看一個孫子的臉色!然而荒唐之余,她又感深深的無奈。侯府已不在她掌控之中了,她也根本轄制不了顧思杳了。 一早起來,天色才亮,她便打發人連連去打探坤元堂的情形,得知顧思杳往這邊來時,便慌忙吩咐底下人稱自己得了急病。 春熙立在門上不住張望,一見顧思杳到來,連忙說道:“二爺,老太太昨夜著了風寒,此刻躺著不起來。二爺還是……”她話未說完,顧思杳已將她一把推開,大步邁過門檻。 院中的丫鬟小廝,本是得了顧王氏的吩咐,要攔他。 但一來他才是侯府未來的主人,二來眾人觸及顧思杳臉上那寒冰一般的神情,竟誰也不敢動彈。 顧思杳駐足院中,將這院子并院中眾人一一掃過,薄唇微啟,一字一句吩咐道:“將這松鶴堂中所有的家人盡數拿下,押后待審。再將這院中門窗拿木條釘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人出入?!?/br> 跟來的家丁得了吩咐,拿著麻繩便上前捆人。 松鶴堂的仆婢早已聽得呆若木雞,他們跟隨服侍顧王氏,在侯府仆人隊伍里也是極有臉面的,差不離就是半個主子了。便是往日蘇氏、李姨娘在時,都要給他們幾分顏面,誰知今日竟會變作了個階下囚! 當下,松鶴堂院中哭號求饒之聲震天,然而跟隨顧思杳來的家丁,都是心腹之流,哪里聽他們的,甚而連春燕秋鵑兩個也自屋里拖了出來,捆了個結實。 顧思杳不理這院中的熱亂,走上臺階,邁步進了松鶴堂正堂。 第131章 顧思杳走進松鶴堂, 正堂上空無一人。 他調轉步子,進了偏間。 顧王氏穿著家常舊衣, 依舊坐在炕上, 面上神情雖是鎮定依舊,手里那串玫瑰念珠卻禁不住的微微發顫。 顧思杳走到屋中, 在她跟前停住,看著眼前這老婦, 見她滿面皺紋, 兩鬢銀白,一雙眼珠昏黃渾濁, 唯獨那微微上挑的眼角, 還殘留著青年時的風韻。 顧思杳心中彌漫著沸騰的恨意, 比之前世得知姜紅菱死訊之時, 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王氏微微抬頭,看著顧思杳,嘴角扯出一絲僵硬的笑意, 扯唇說道:“思杳,什么事如此大動干戈?” 顧思杳面色冰冷:“祖母,為些什么事,您心中不明白么?”口氣淡淡, 卻透著森冷的殺意。 顧王氏心頭突突一跳, 面上還強笑道:“你不說,祖母怎生明白?”說到此處,她話鋒一轉, 厲聲道:“你既然還叫我一聲祖母,這長幼尊卑的綱常你想必還記著。你這樣帶人闖入祖母院中,還將服侍我的人盡數捆了,成什么道理?!” 顧思杳走上前來,滿面凜冽之色,居高臨下的看著顧王氏,說道:“我尊你一聲祖母,是要你記得你的身份。你的晚輩,你不肯照拂也罷了,一定要物盡其用方肯罷休么?!”說著,他點頭嘆道:“我倒是忘了,祖母一向是心狠的。無論是我的母親,還是大太太,還是紅菱,都是一樣的?!?/br> 顧王氏面上一陣抽搐,厲聲喝道:“你放肆!那姜氏是你的嫂子,你和她偷情不倫,還不以為恥,今日竟還敢為了這個□□來忤逆頂撞祖母!你當真就以為這侯府便是你當家了,你就可以一手遮天了不成?!” 顧思杳微微頷首,一臉涼薄的說道:“不是孫兒這樣以為,如今不就是如此么?不然祖母認為,還有誰能來為祖母解圍不成?” 顧王氏聽了他這話,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卻忽而又頹喪了下去。不錯,確實如顧思杳所說,如今的侯府,還有誰能管的了他?顧文成癱瘓,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顧忘苦生死未卜,顧婳是個中看不中吃的丫頭,更不濟事。 如今,她是真正明白了這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的滋味。 顧王氏忍了幾忍,臉上堆下笑來,向顧思杳說道:“想必你也是誤會了,祖母怎會知道那蘭姑娘竟然包藏這等禍心?原當她是引著紅菱去換衣裳,誰知她竟然做下那等下作勾當。紅菱是侯府的少夫人,祖母總不至于連臉都不要了?!?/br> 顧思杳唇角泛起了一抹冷笑,盛夏的暑天,竟讓顧王氏發了一身冷汗。 顧思杳挑眉,淡淡說道:“前回孫兒便說過,祖母安生吃齋念佛,清靜養老也就是了。既然祖母不肯,定要cao心費神,孫兒為祖母身子著想,只得請祖母就此閉關了。自即日起,祖母便再不要出這屋子了。那些服侍的下人,口舌不凈,怕吵了祖母的清靜,也都不必了。祖母這余生,就在這屋中過罷。祖母也安心,您總還是侯府的老太太,一日三餐自是不會少了你的?!闭f著,他轉身就要出門。 顧王氏不料他竟敢將她軟禁,登時從炕上一躍而起,目眥盡裂,聲嘶力竭道:“為著個浪貨,你竟敢囚禁祖母!你這個忤逆犯上的東西,不怕遭報應么?!” 顧思杳步履微頓,側首道:“若有報應,該遭罰的,必定不是孫兒?!毖粤T,更不停留,拂袖出門而去。 顧王氏呆若木雞,恍若夢中,待聽到屋子門窗上都傳來叮叮當當的釘條聲時,方才回過神來。 她驚恐慌張,六神無主,這一世只有她擺布旁人,何曾有過旁人來擺布于她?她在侯府威風了一輩子,不曾想到老來竟被一個孫輩拘禁關押了起來。 她沖向門上,猛然見大門上已被橫三豎四釘上了幾根木條,雖不曾封死,人卻再不能出入。 顧王氏見狀,又驚又怒,如瘋虎一般,拍打木條,向著釘門的下人吼道:“快將這些勞什子揭了去,你們要造反不成?!我是老太太,是侯府的老夫人!你們這幫犯上的東西,不能將我關起來!” 那些人卻只聽令于顧思杳,無人理她,任憑她如何叫罵,充耳不聞。 待最后一根木條釘上,方才有一人說道:“老太太,你也不要恨我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二爺說您是染了疫病,怕過了人,這才叫把您隔離起來。我勸您也識時務些,侯府如今是換了天了,有這安生日子過一天便是一天罷!”言罷,竟一起掉頭離去。 顧王氏扒著木條狂呼大喊,卻并無一人理會。 少頃,院中人一走而空,平日里門庭若市的松鶴堂,眼下竟是死氣沉沉。 顧王氏趴在木條上,兩眼呆滯,直直的看著前方。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粉色聘婷人影晃了進來。 顧王氏一見來人,眼里忽然亮起了神采,叫道:“婷兒,婷兒,快去西府報知你二老爺,告訴他,顧思杳那個逆子竟然把我關了起來!” 顧婷卻似是沒有聽到,走到門邊停住了腳步,兩眼盯著顧王氏,目光里如帶著冰棱,刺的顧王氏竟有些毛骨悚然。 顧王氏說道:“婷兒……你、你怎么這樣看著我?” 顧婷打量著她,眼見這老婦鬢發散亂,滿面橘皮,身上的福祿壽對襟夾衫也有些凌亂,關在門后一臉狼狽之態,哪里還像那個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老太太? 顧婷心中有些茫然,只因她年輕時的輕佻行徑,母親同自己卻不得不過上了悲慘的生活,自己還進了侯府為奴,任人欺凌羞//辱,又被她當成貓狗一般撿了回去,隨意認了個干孫女,便以為可以彌補于她么? 她不奢望什么麻雀變鳳凰,若不是顧王氏,她本可以平靜度日的。 何況,她也不是為了自己,不過是為了讓她的良心得以安寧罷了??此绾螌Υ切┑沼H的子孫,自己這個半路認來的,在她心中又能有幾分地位? 顧嫵的話縱然難聽,卻也有幾分道理。她在顧王氏的眼里,怕不就是個玩意兒,是她房里的貓兒一樣的東西。 顧王氏被她看的遍體生涼,不知這丫頭是怎么了,心中雖有幾分不安,卻也只能牢牢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她盡力探出胳臂,拉住顧婷的衣衫,口里說道:“五丫頭,你是老太太的好丫頭,你去跟你二老爺說……” 她話未說完,顧婷卻已將衣角抽了出來,不疾不徐道:“老太太,二爺是二老爺的獨子。他關了你,二老爺若要放你,豈不是讓他們父子失和?二爺還在氣頭上,老太太還是省省罷?!?/br> 顧王氏不可置信的看著顧婷,她自認對她是有恩的,如今連她也敢忤逆起來了,當真是恩將仇報! 她瞪著一雙黃澄澄的眼珠,扯著嘶啞的喉嚨:“你這個野種,不是我抬舉你,你便做了侯府小姐了?!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么阿物!如今看我失了勢,連你這小蹄子也爬上去了,另揀高枝兒跳去了!你休要做夢,沒有我,看誰還肯認你!” 顧婷聽她氣急敗壞,竟連粗話也罵了出來,嘴角泛起了一抹哀涼的笑意,向顧王氏說道:“你當真以為,我就好稀罕么?” 顧思杳出了松鶴堂,聽著身后那場叮當作響的動靜,忽然仰天長舒了一口氣。 原本,這一世,看在顧王氏先前對紅菱不薄的份上,他是打算敬著她的。然而,果然是本性難移,即便重生在世,這老婦的性子依舊如此。旁的也就罷了,但她將主意打到了紅菱身上,還險些害的紅菱被人凌//辱,他便絕不能容她。 顧思杳不是什么優柔寡斷之人,重生以來,他已將世俗間許多的禮法顧忌盡數拋卻了。但凡是擋在他和紅菱之間的,都會被他不擇手段的碾碎,不論是誰,不論是什么。 想起昨日紅菱被齊王硬摟在懷中的情形,顧思杳心底那股好容易才壓下去的殺意,又冒了出來。 姜紅菱回到洞幽居,已是日上三竿。 洞幽居中一如往常,許是顧思杳的吩咐,于主子一夜未歸,竟是無人敢問。 姜紅菱回到屋中,只覺仍是有些疲倦,便在西窗下的美人榻上躺了。 靠著軟枕,看著日光透過碧綠色窗紗灑在身上,姜紅菱不覺瞇起了眼睛,倦怠之中卻又帶著洋洋的愜意。 腰肢依舊有些酸軟,那私密之處也微有刺痛傳來,都提醒著她昨夜那場激烈的歡情。 想起昨夜,顧思杳精健的身軀上布滿了汗水,在她身上肆意癲狂的樣子,便再度浮在眼前。 姜紅菱只覺得兩頰guntang,不禁低低舒了口氣。 也不知昨夜的自己怎么就那般大膽,丟了所有的羞赧矜持,向他投懷送抱,自薦枕席,然而于今想來她是絲毫不后悔的。 有了夫妻之實后,那個男人的一部分仿佛就進到了她的身體里,和她合為一體,再也不能分開。 所謂結合,大概就是如此吧。 姜紅菱有些失神的想著,不覺竟問了一聲:“他在做什么?” 如素在旁低低笑了一聲,回道:“二爺出門去了,叫同奶奶說一聲,中午不要等他吃飯,但是晚飯務必等著?!闭f著,又添了一句:“才分開多少時候,奶奶就這樣想二爺了呢?!?/br> 姜紅菱被丫頭調侃,臉上泛紅,斥了一聲:“瞎貧什么嘴,出去!” 如素笑著走了出去,預備倒盞果子露回來,才走到門口,迎面碰見一人,連忙向里面報道:“奶奶,胡姑娘來了?!?/br> 第132章 姜紅菱聞聲, 連忙吩咐請進。 話音才落,果然見胡惠蘭走進門內。 她今日穿著一件蔥白綾緞子對襟單衫, 下頭系著一條水波紋淡墨畫的裙子, 拴著豆綠色絲絳,打扮的清秀雅致。 姜紅菱笑著坐起身來, 吩咐丫鬟給她放座,便問道:“怎么這會兒過來了?” 兩人是自幼的交情, 自也無需那些客套。 胡惠蘭便在一旁坐了, 說道:“今日無事,過來瞧瞧你, 這兩日又記了些東西, 一并交給你?!闭f著, 便自袖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 遞給了姜紅菱。 原來因昨日侯府上下皆去了齊王府赴宴,這女學便放了兩日的假,胡惠蘭閑著無事, 走來看她。 姜紅菱接過冊子,略翻了一下,見果然又記了許多東西,便向她一笑:“辛苦你了, 這么瑣碎的東西, 難為你一筆一筆的記著?!?/br> 胡惠蘭亦笑道:“咱們之間,還用的著說這個么?何況,你替我尋了這么個容身之所, 我也總要報答一二?!?/br> 恰在此時,如素端了果子露回來,遞給兩人一人一盞。 姜紅菱將冊子交與她收在妝奩之內,便向胡惠蘭說道:“你這話,好似那尼庵住不下去了一般。先前聽你的說辭,倒似要擺脫什么人糾纏也似,卻是什么緣故?” 胡惠蘭聽了這話,面上忽然添上了一抹緋色,又有些忸怩之態,同她平日里那磊落大方之態大不相同,看的姜紅菱大為好奇。 胡惠蘭定了定神,說道:“能有什么緣故,寄居在那種地方,自然多有不便之處罷了?!闭f著,話鋒一轉又問道:“倒是你,昨兒你們侯府上下一起去齊王府赴宴,怎么我倒聽說你們當家的二爺同你先回來了?好似還出了什么變故,問起人來,要么不知,要么閃爍其詞。昨日我來尋你,院子里人說你去了坤元堂,留宿一夜未歸,到了今早才回來。你和那個二爺,之間又有什么故事了?” 姜紅菱見她反客為主,反倒問起了自己,不覺笑了出來。她們相識多年,胡惠蘭自幼便是能言善辯,巧智多思之人,在同人拌嘴上,還從未吃過虧。 胡惠蘭卻不依不饒,追問著定要她說。 姜紅菱頓了頓,便將昨日在齊王府中的事講給她聽了。 胡惠蘭聽得既感激憤,又是感慨,不由點頭嘆息道:“這等門第里,自來就是這等藏污納垢,幸得有顧二爺在,不然當真不堪設想?!闭f著,想起適才聽到的消息,說道:“我說怎么好端端的,一伙子人去將松鶴堂的大門給釘了。問起來,人說是老太太染了疫病。我說這昨兒聽著還沒事,怎么忽然就得了疫病,原來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