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姜紅菱早已想好了主意,說道:“這廳堂另有一個套間,且將程姑娘挪在里面罷,另叫兩個mama陪她就是了?!?/br> 顧王氏聽了她這主意,方才不響了。 姜紅菱便吩咐兩個有些年歲的仆婦上來,攙扶程水純進那小屋。 程水純雖不愿去,但顧武德也是無法可施,反倒強勸她過去。 程水純看了他一眼,只得隨了那兩個仆婦進了套間。 待程水純過去,顧武德方才重新落座,依舊是一副心神不寧之態。 顧思杳坐在他身旁,面色清冷,一字不發。 姜紅菱趁人不備,將那兩個仆婦教導跟前,小聲囑咐道:“看嚴實了,仔細別叫她鬧。待會兒這邊開席,我自遣人送些飯菜進去?!?/br> 那兩個仆婦也是她手中用出來的人,萬事聽從吩咐,點頭應下,又道:“我們都曉得,無需奶奶囑托?!北氵M去了。 這邊,顧王氏依舊氣咻咻的,將坐著的眾人痛罵了一番,斥道:“平日里你們都孝敬我,捧著我,原來是哄我的。出了這樣的事,倒弄得我最后才得知。好端端的大節下,家宴上,唱這么一出戲來。你們又各個都如死人一般,半個出主意的人都沒有。今日若沒有紅菱在,難道任憑鬧上天不成?!將來哪日我蹬腿走了,這侯府的臉面可不就被你們給丟盡了!” 一桌子人沒人敢接話,唯獨顧琳低聲嘟噥了一句:“都是二哥不成話,倒和我們有什么干系?葬送著我們也挨罵……”話未說完,呂云露便拉了她一下,她便不言語了。 姜紅菱快步走過來,勸慰了一番,說道:“老太太何必為這等事敗壞了心情?今日端午,合家團圓,暫且不去想這糟心事也罷。眼見時候不早了,可吩咐就開宴上來?” 顧王氏斥了一句:“氣都要氣飽了,哪里還吃得下飯!” 姜紅菱莞爾笑道:“便是如此,老太太也要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訓人啊?!?/br> 顧王氏聽了她這俏皮話,也略開懷了幾分,便放話叫開席上來。 姜紅菱當即差人出去傳話,這凌風閣今日包桌甚多,許多菜肴是在后廚一早備下的,不過須臾功夫,十六道涼盤便端上桌來,又開了幾瓶金華酒。 顧王氏被顧武德的混賬事氣到了,沉著臉不言語。她不高興,眾人誰敢放肆說笑,也各自都淡淡的。 姜紅菱便依著她的喜好,講了好些笑話,將她逗樂了,這方好起來。 那程水純在里屋坐著,雙膝并攏,兩手放在膝上,頭埋得低低的,啜泣個不住。 那兩個仆婦早將這場熱鬧看在眼里,很是鄙夷她的為人,便各自低聲嗤笑了一番,又說道:“真不知道程姑娘若當真進了我們家,日后跟二太太要怎么稱呼?” 程水純聽這些仆婦戲辱自己,又是羞愧又是含恨,兩手握在一處,手心里盡是汗水。 跟顧武德相好,原本不是她的意愿。 程家門第不高,程水純的父親又是個無甚作為之輩,之前程氏替自己弟弟向顧武德討要官職,亦被顧思杳阻攔。程家如今滿門的前程,都寄托在程氏身上。然而程氏進了顧家幾年沒能生下兒子,近來又患了重病。 程家派人去探視了幾次,皆不能見著程氏的面。但說起來,便是程氏染了惡疾,恐要傳人,不好見客。 程家人私下便忖度著,這程氏怕是不行了。若是程氏身故,顧嫵是個女兒,年紀又小,頂不得事。顧思杳是顧武德前妻所生,同程家更無一分瓜葛。之前程氏有意將程水純說與顧思杳,也是不成。 程家便打起了顧武德的主意。 顧武德秉性好色,又極喜歡年輕姑娘,這些事程家都心知肚明。當初程氏能嫁給顧武德,便是使了些不能見光的手段。故而,程家長輩將程水純教唆了一番,故技重施,打著親戚的旗號,時常邀顧武德來家做客,叫程水純精裝細琢了,出來斟茶倒酒的款待。 顧武德生性好色,又極喜歡年輕姑娘。這幾年后宅被程氏把持著,不能添人,早已熬的壞了。好容易這雌老虎病倒,他便如脫了牢籠一般,撒了性子任意妄為。何況,他于程水純本就有那么幾分意思。也就顧不上什么姑侄親戚,妻子的內侄女等事,上了程家的套。 程水純可不比外頭那些下三濫的女子,被他壞了身子,自然要給個說法。 因著程氏還在,顧武德是不好娶她,便說先納她入門做妾,待程氏死了,再將她扶正。 兩人便商議定了,趁著今日端午佳節,顧王氏高興,來將此事挑明,興許趁著她興頭,也就點頭答應下來。 熟料,顧王氏發了一通脾氣不說,還將自己如此一番糟踐。 不止連侯府的席面也上不去,倒關在這小屋之中,聽這兩個婆子的奚落。 程水純想及此事,便悔恨不已。她用年輕姑娘的身子,伺候了這樣一個半老頭子,竟還是自己的姑父,什么好處也不曾撈到,倒換來這樣一番對待。 她在這里坐了半日,聽外頭已然開了宴席,酒菜如流水一般的上來,歡聲笑語不絕傳來,倒更顯得自己凄清孤寂,冷冷落落。 她今日為著這一場事,一早起身精心裝扮,至此刻早已餓了。那兩個婆子只是冷眼瞧自己的笑話,一絲要給自己拿飯菜的意思也沒有。 顧武德更是連個人影也不見,她心中凄苦難言,越加哽咽起來。 這般又過了好半日功夫,外頭才打發進來一個丫鬟,捧著一碗飯進來,放在程水純跟前。 程水純見那飯上蓋著滿滿的菜肴,雞鴨魚rou并菜蔬倒都有,卻攪在一處,蓋在米飯上。她雖出身不高,但也從未這樣吃過飯,向那丫鬟勉強一笑:“jiejie可否將這飯菜分開來盛放?” 那丫鬟卻道:“程姑娘有的吃就罷了,還挑揀什么?外頭這樣忙,哪里有這個空閑!這還是我們奶奶心底慈善,怕姑娘餓肚子,特特叫人撥出來的。不然,誰有功夫管姑娘的事呢?”說著,竟揚長而去。 那兩個婆子亦在一邊一遞一句的奚落道:“姑娘還有飯吃,我們看著姑娘,還挨著餓呢?!?/br> 程水純深以為恥,卻又沒話可說,只好執起筷子,含淚吃飯。 外頭席上倒是熱鬧,雖被程水純這事攪合了一場,但到底是一年佳節,大伙轉瞬便暫且忘了這事,各自說起些笑話,又猜拳行令,歡樂非常。 姜紅菱四處張羅,進進出出,來回吩咐酒菜事宜等事,好容易消停下來,方才在桌邊坐了。如素便剝了一個松仁粽子與她吃。 她才吃了幾口菜,忽聽外頭如炸雷一般的呼聲,不覺吃了一驚。 顧王氏便笑道:“這龍舟是開賽了,咱們到臺子上看去?!闭f著,當即起身,眾人便也跟隨而去。 好在這露臺甚是寬廣,盡能容下顧家這許多人口。 姜紅菱立在一邊,握著欄桿,向下望去。果然見湖面上如下了餃子一般,赤橙黃綠青各五色龍舟在湖上競相追逐,船上的賽手們赤著膀子,兩眼瞪如銅鈴,嘴里呼喊著號子,奮勇向前,又有鼓手在船尾擂鼓助陣。岸上擠滿了各色人等,不住叫喊助威。 顧王氏看了一回,笑道:“這賽龍舟雖說熱鬧,其實也就這樣了,待會兒還有水上的雜耍,那才真是好看呢?!?/br> 顧琳接口道:“我記得我還在家時,每年參賽的便是那么幾家。這事兒雖說就是個民間的玩意兒,但若是得勝,也算是一年里極好的兆頭了。如今還是他們么?” 顧王氏頷首道:“還是那幾家,只是近兩年飛鳳樓生意不景氣,花不起這個錢,退了出去,另補了李福記進去?!?/br> 姜紅菱聽她們議論這些閑話,看了一回湖上的熱鬧,見那些龍舟追趕的倒也激烈,便看了進去。 正當此時,她忽覺身旁站了一人,放在欄桿上的右手亦被一只大掌蓋住。 她微一吃驚,抬頭望去,卻見身旁之人正是顧思杳,自己的右手正被他握在左手之中。 如今眾人都擠在露臺之上,探身看底下湖上的賽事。這兩人又站在角落之中,便并未被人察覺。 姜紅菱看著顧思杳那張側臉,清雋俊美卻又清冷異常,那雙明澈的眼眸中,更似是蘊藏著怒火。她心中微微一顫,旋即低下頭去,低聲斥道:“快放開!” 顧思杳壓低了聲量道:“不放?!?/br> 姜紅菱便掙了幾掙,奈何顧思杳力氣甚大,她怎樣也不能掙脫,只好又低聲道:“快放手,被人瞧見就麻煩了?!?/br> 顧思杳淡淡說道:“不如此,你肯理我么?躲了我這些日子,到底想怎樣?” 姜紅菱垂眸不語,卻聽顧思杳又道:“要我放手也可以,待會兒尋個空子出來見我,我有話要跟你說?!?/br> 姜紅菱想也不想道:“我卻沒話跟你說?!?/br> 顧思杳眸色越發森冷,半晌才說道:“紅菱,我不是沒法子找到你,你且不要將我徹底惹惱了?!边@話語雖淡,其下卻似是壓抑著強烈的怒意。 饒是姜紅菱,亦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頓了半晌,才說道:“我曉得了,但只怕出不去?!?/br> 顧思杳說道:“二姑娘待會兒想必要出去,你陪她一道就是?!?/br> 姜紅菱有些奇怪,不知他是怎么算到此事的,卻也沒曾去問。 顧思杳見她答應,果然將手松開,只是依舊站在她身側。 過了片刻功夫,湖上五色龍舟已陸續抵達終點,黃色的龍舟奪得今年魁首,底下歡呼叫罵混成一片,越發吵鬧不堪。 顧王氏上了年歲,有些耐不得這等吵嚷,又走回屋中,說道:“賽龍舟雖熱鬧,只是太也聒噪了些?!?/br> 此刻,顧婉果然走了過去,向顧王氏說道:“老太太,我想到夢月庵走走呢?!?/br> 顧王氏聽說,便道:“你一個人怎好去的?外頭那么多人,仔細花子將你拐了去?!?/br> 顧婉不依,扯著顧王氏撒嬌,說道:“好老太太,你答應我罷。我就去菩薩跟前上柱香,聽說夢月庵里的菩薩靈驗得很,我去求菩薩保佑老太太福享百年,壽比南山呢?!?/br> 顧王氏呵呵笑道:“福只享一百年,壽倒比南山,那一百年后只剩受苦受罪啦?”說的顧婉急了,越發扭蹭起來。 顧王氏經不住她纏磨,便說道:“你去也罷了,但得有個妥帖的人跟著?!?/br> 顧婉當即說道:“就讓嫂子陪我去罷?!?/br> 顧王氏想了一回,說道:“也罷了?!北銓⒔t菱叫到跟前,叮囑了她一回。 姜紅菱本在冷眼旁觀,見事情果然如顧思杳所說,也只得答應下來。 顧王氏吩咐了幾句,還是不放心,說道:“你們兩個都是女子,雖說有家人跟著,到底不算安泰?!?/br> 顧婉生恐她變卦,正要說話,顧思杳忽然走來,向顧王氏道:“老太太,我陪大奶奶、二姑娘去罷?!?/br> 顧王氏聞言,抬眼將他打量了一番,點頭道:“也好,你素來穩重,有你跟著我也放心些?!?/br> 呂云露跟在顧琳身旁,又敷衍著顧婳,早已不勝其煩,見顧思杳要出門,連忙說道:“我也跟大奶奶、二jiejie一道去?!?/br> 顧琳卻有意要她多與顧忘苦相處,便說道:“你去做什么?人生地不熟,外頭又熱亂。你在這里,陪你三meimei玩罷?!?/br> 顧婳也纏著她不放,她也只好作罷。 當下,顧婉與姜紅菱略收拾了一番,便帶了幾個家丁婆子,出屋下樓。 出了凌風閣,果然見外頭行人熙熙攘攘,撫仙湖畔更是人頭攢動。 顧婉拉著姜紅菱,徑直向西行去,顧思杳跟在這兩人身后,那些家丁婆子亦尾隨而行。 有顧婉在,姜紅菱倒也不怕顧思杳做些什么,便低聲問她:“你做什么突然走出來?那夢月庵就是尼姑庵,有什么好看的?” 顧婉臉上微微一紅,小聲向她道:“我去見他,沒法子,只能找這個托詞?!?/br> 姜紅菱知曉她話中說的他是誰,不由會心一笑,說道:“原來你們也學戲文上唱的,搞這些小把戲。其實你們已然定親,何妨就光明正大的見呢?” 顧婉臉色卻微微一沉,說道:“他家太太不讓他見我,沒法子只好如此?!?/br> 姜紅菱聽了這話,心里便已猜了出來,暗嘆了口氣,本有心要勸說幾句,但看顧婉那興致沖沖的樣子,話到口邊,偏生又滑了,最終也還是不曾說出來。 這一路走到夢月庵,一行人在門上會過接引的僧尼,便進了門。 這夢月庵是座小廟,香火不甚旺盛,今日人又都去了湖邊看賽龍舟,香客極少,倒是難得的一方清靜之地。 眾人進到庵中,顧思杳布施了些銀兩,便稱要在此地觀景游賞,隨意走走。那主持尼姑得了豐厚香銀,又聽聞是侯府來的,料知得罪不起,也就不去管他們了。 顧婉要去見人,便想甩開眾人,姜紅菱卻到底不放心,還是讓幾個家丁跟著她去了,想著她和宋家的孩子已然定親,即便被底下人瞧見也沒什么大不了。 顧婉雖不大愿意,但不如此,姜紅菱便不放她去,她也只好依從。 那些家丁卻又放心不下姜紅菱,顧思杳說道:“我同大奶奶就在這里,你們自管去罷?!?/br> 這些人聽說,這方跟了顧婉離去。 顧思杳見左近再沒有人,便拉起姜紅菱,大步向東走去。 他步履飛快,姜紅菱被他扯得幾乎腳不沾地,只覺得七拐八繞不知走了多少路途,方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