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若是他能時常與紅菱見面便好了,她心思細巧,又有膽魄,總有些旁人想不出的主意。 然而眼下,他們還必須顧忌著。思及此,顧思禁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第60章 顧思杳默想了一回心事, 便聽門上明月報說招兒求見。 話音才落,便見招兒打從門外跑了進來, 快步上前, 向著顧思杳一躬到地,口里道了一聲:“給二爺請安!” 顧思杳微微頷首, 說道:“你從侯府過來,是大少奶奶有事情吩咐么?” 招兒便將姜紅菱交代之事講了一番, 說道:“大少奶奶托付二爺, 幫忙查探此事。請二爺務必將那家人,近二十年來人口變動情況, 生老病死嫁娶事宜查個清楚明白?!?/br> 顧思杳劍眉微凝, 旋即舒展開來, 淡笑道:“她倒是會使喚人, 人家家門里二十年來的事情,這等容易打探?!闭f著,又問道:“她可有說, 是為著什么?” 招兒回道:“奶奶沒說,只說這事極要緊,請二爺務必上心?!?/br> 顧思杳薄唇微抿,言道:“她的事, 我自然放在心上?!毖粤T, 又問了些姜紅菱的近況。 招兒道:“奶奶一向都好,只是聽如錦jiejie說起,近來奶奶白日cao勞的狠了, 夜里睡不大安穩?!?/br> 顧思杳聞言,微一沉吟,起身開了櫥柜,取出一副香包,交給招兒,說道:“你將這個給她,叫她放在枕畔。凝神安眠,最是相宜?!?/br> 招兒接過香包,也未細看,便放在了懷里,見顧思杳別無吩咐,便道了告退去了。 顧思杳這方招來鋤藥,將姜紅菱所托付之事交代于他:“這事只怕與府里的人事相干,為防消息走漏,最好不要用府里的人。轉告你楚爺,叫他選幾個精明能干之人,打探清楚?!变z藥答應下來,便出門辦差去了。 打發了鋤藥,顧思杳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長舒了口氣。他在桌前看了一日的書信與賬簿,這會兒已覺有些神乏身倦,便預備出門走走。 他披了一件藏藍色松葉紋松江布褂子,改換了云頭履,向綠湖明月兩個交代了一聲,便出了坐忘齋。如今這兩個丫頭早已放下了所有心思,只知忠心為上,他對她們也沒有什么不放心之處了。 顧思杳出了坐忘齋,卻見天上日頭高懸,廊下花影深深。正是不到五月的時候,院中幾叢鮮花開得燦爛。眼看天氣清和,他便想往花園中去走走。 西府不比侯府奢華,但花園之中亦有幾座別致的軒館亭臺,一些名種花卉。更建有一座自雨亭,引得活水自亭上流下,檐上飛流如注,盛夏立于亭中,周身清涼,宛若秋日,算是個極好的避暑所在。往年每到夏日,顧王氏不是到山中寺廟避暑,便要來西府小住,便是為此。 到了園中,果然四處草木時新,花開熱烈,蜂蝶亂舞,倒是一派春末風光。 顧思杳隨意看了一些春日景色,心中忽然想起,日后大事平定,娶了姜紅菱過府,她成了這府邸的女主人,二人攜手在這園中賞景游玩,又是怎樣一副纏綿的情景。他心中默然忖道:她向來喜歡清雅花卉,尤其喜歡白梅,不若趁著春季時節,多買些白梅樹苗栽上。等她過來時,到了冬季時便有梅花可看了。 想到姜紅菱身上,顧思杳不覺神飛天外,信步走了些路途,忽聽前面有裙子拖地聲響。他抬頭望去,卻見一嬌嫩少女,穿著桃紅色絲綢對襟夾襖,底下一條喜鵲登枝海棠紅蓋地裙子,一頭青絲又細又黃,只在腦后挽了個纂兒。面色青白,身體瘦弱,卻是自己異母meimei顧嫵。 他曉得顧嫵自幼身體怯弱,長到了十歲上也時常生病,平日里便十分留神保養,即便已是春末時節,天氣和暖,依舊穿著夾襖。繼母程氏對這個獨生女兒甚是寶貝看重,將她如珠似寶的捧著。 只是顧嫵身子不好,性情也懦弱,人前連大聲說話的膽子都沒有,哪里像一位侯府千金。前世,這顧嫵長到十四五歲時,程氏便四處張羅著替她說親,高不成低不就。那些門當戶對的人家,一打聽這顧家四小姐是個病西施,便絕不肯答應這門親事。那些家里門第不高,為攀龍附鳳的,程氏又看不上。拖到顧嫵十六歲時,趕上德彰皇帝歸天,改朝換代,顧家跟錯了主子,侯府遭難。兩府的老爺皆被下獄問斬,其余女眷不是充軍便是入了官媒。這顧嫵連驚帶嚇,一病死了。 顧思杳略想了些前世的舊事,他雖深深憎惡程氏,對這位異母meimei卻并無幾分厭惡之情。記憶里,顧嫵小時只在房中養病,大了也是窩在閨中繡她的嫁妝,不然只是跟在程氏身側,低眉順眼一句話也不曾多說。 這兄妹二人在花園碰上,顧思杳只向她點了點頭,便要繞行過去。 顧嫵卻走上前來,向著顧思杳屈膝行禮,嬌怯怯道了一聲:“二哥哥?!?/br> 顧思杳見她竟過來招呼,不得不駐足,回道:“meimei何事?” 顧嫵咬了咬嘴,還未張口,臉上卻先紅了,半日才細聲細氣道:“聽聞侯府那邊新建了一所女學,可有此事?” 顧思杳長眸微瞇,將這顧嫵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她身子瘦弱,低頭斂身,蒼白的臉上帶著一抹緋紅,當即說道:“前日去侯府給老太太請安,聽她老人家說起,的確有這回事?!?/br> 顧嫵聽聞,又不言語了。她身旁的奶母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方才又道:“我心里想著,日日在府里閑著,也不是個長法。母親又病著,無人教導我。二哥哥能不能到侯府那邊去同老太太說一聲,將我也送到女學中去?” 顧思杳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生疑,這個異母meimei從來無甚主見,只如一個木頭雕琢的美人一般。如今程氏又被拘禁,卻是誰給她出的主意,讓她到侯府上女學的? 他打量了顧嫵幾眼,見她只是屏息凝神,垂首不言,半日方才說道:“meimei想去上學,也是好事。明日,我自到侯府那邊,去老太太跟前替你報上名字?!?/br> 顧嫵淺笑著道了一聲謝,顧思杳同她素來沒有話說,便就擦肩而過。 待顧思杳走遠,顧嫵身子晃了晃,她身旁奶母連忙扶住她,說道:“外頭太陽大,姑娘身子弱,仔細曬出病來,還是回去罷?!?/br> 顧嫵點了點頭,抬手擦了下額頭,便同她奶母一道往住處行去。 程氏“染病”隔斷,顧嫵聽了父親言語,自上房挪了出來,搬去同蘭姨娘一道居住。這會兒,便是回了蘭姨娘的院子若蘭居。 進到院中,顧嫵只見院里人來人往,正堂上擠了一屋子的人,府里那些管家娘子們正圍著蘭姨娘百般奉承,喧嘩笑鬧之聲一陣陣幾欲掀翻了屋頂。 顧嫵看了一眼堂上的熱鬧情形,輕嘆了口氣。跟她的奶母倒啐了一口:“呸,sao狐媚子玩意兒,得了意就爬上去了,什么東西!”顧嫵輕輕說道:“蓉媽,別說了?!闭f著,便再不看那堂上一眼,進了自己的住處。 若蘭居不及上房寬敞,顧嫵如今住的房舍相較往常也淺窄一些。進到房中,平日里服侍的丫鬟連忙接住,將她攙扶到榻邊,安頓她躺下,便張羅著與她脫衣抬腿,拿了綢被與她蓋,又倒香露過來給她吃。 顧嫵吃了兩口果子露,方才緩過來,向著她奶母子蓉媽淺笑道:“蓉媽,你瞧瞧我這幅樣子,到了那邊還不定鬧出多少笑話來呢。你何必勸著我定要去呢?” 蓉媽卻說道:“姑娘,如今太太被拘禁起來。蘭姨娘上了頭,雖說不敢對姑娘做些什么,總歸不是太好。二爺和姑娘不是一個太太養下來的,老爺又是一尊神仙,將來姑娘的終身大事,還得是太太cao心。若是不將太太營救出來,姑娘可還指望著誰呢?姑娘到了那邊去,一則多見見人,改了這人前不敢說話的脾氣也好;二來多到老太太身邊去,若是能得了老太太的喜歡,有老太太照應,姑娘往后就萬般不愁了?!?/br> 顧嫵有氣無力的笑了笑,說道:“蓉媽主意打的倒且是好,那邊有二jiejie三jiejie呢。二jiejie便不提,那三jiejie何等的伶牙俐齒,有她擋在那里,她能讓我出頭么?” 蓉媽不以為然道:“各盡其道就是,三姑娘是老太太的孫女,姑娘你就不是么?何況,我聽聞前頭為著三姑娘搶二姑娘紅裙子的事,老太太很是不待見她,如今都不大叫她到跟前去了。二姑娘又不是個愛言語的,趁著這個空檔,姑娘你還不趕緊頂上去?” 顧嫵本就是個沒甚主見之人,往常便只聽程氏一人的言語?,F下程氏被關,她頓時便如沒了主心骨一般,也就由著人搓弄。聽了奶母蓉媽這一番言語,覺得甚有道理,便也不再說些什么。 招兒年歲雖小,腿腳極是靈便,一路跑回了洞幽居。 姜紅菱正在炕上看賬,聽聞招兒回了,連忙將他叫到屋中,問道:“可將話都告訴二爺了?他怎么說?” 招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道:“我將奶奶托付的事,一字一句講給二爺聽了。二爺叫奶奶放心,奶奶的事,他是一定放在心上的?!?/br> 如錦如素兩個丫頭聽在耳里,便想笑,又怕主子面嫩,倒惱起來,只好強撐著。 姜紅菱果然面上微微泛紅,連忙打斷道:“還有別的事么?” 招兒便自懷中取了那香包出來,遞給姜紅菱,說道:“二爺聽聞奶奶近來睡不踏實,叫我把這個給奶奶,讓奶奶夜里睡覺時放在枕畔?!?/br> 姜紅菱接了過去,見是一只極精巧的香包,草綠色萬字不斷頭的綢緞,只繡著一叢竹子,用了墨綠的絲線,底下墜著梅花攢心絡子。顏色花樣,一瞧便是他們男人用的東西。拿在手中,便覺里面有些枝梗草葉。 她放在鼻尖輕輕嗅聞,更覺幽香入骨,細細品來,其中便是沉水香、檀香、丁香、甘松、烏沉、迦南、安息等香料。 姜紅菱雅擅香道,情知這是安神助眠的方子。她近來白日勞心費神,夜間果然有些睡不安穩,只是孀居之人,不好弄這些熏香,倒叫人說她不安分。顧思杳這段體貼入微的細膩心思,她也極喜歡。只是這香包,該是顧思杳的貼身之物。如今拿給了她,又要她夜間睡覺放在枕畔,豈不好比他人就在她身側枕畔? 這段情思,似是而非,似有如無,卻比之那日兩人互訴衷腸之時的親熱之舉,更覺纏綿悱惻,令人心神搖蕩。 第61章 招兒將話帶到, 又把顧思杳所托香包給了姜紅菱。 姜紅菱吩咐如素自果盤里拿了兩個點心與他,又問道:“路上可曾碰見了什么人?” 招兒抓了抓頭, 回道:“沒碰見什么人, 只是去的路上,撞見了三爺?!?/br> 姜紅菱心中一頓, 問道:“他可有說什么?” 招兒笑了笑,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因小的差點撞到三爺, 三爺只罵了我幾句, 沒說別的?!?/br> 姜紅菱便也沒再多言,再無吩咐, 就打發了招兒出去。 待招兒去后, 她便收起了滿面笑意, 神色微沉, 默然不語。 如素過來,輕聲道:“奶奶也不必憂慮,三爺未必就多心了?!?/br> 姜紅菱輕輕搖頭, 說道:“你不知,他素來多疑,又一門心思專盯著我的錯處。見了招兒往西府跑,豈有不起疑的?” 如素聽著, 默不作聲。如錦便接口道:“他起疑又能如何?橫豎他沒有證據, 還能栽贓不成?” 姜紅菱不言,心中盤算了一番,忽而問道:“我要你們留神如畫, 可有什么消息了?” 如錦說道:“昨兒柳枝送來的信兒,果然如奶奶所料,如畫那蹄子和三爺勾搭上了?!闭f著將嘴一撇,繼而道:“這段日子,奶奶家務繁忙,沒功夫理會她。她不知怎么就和三爺好上了,常日里在菡萏居中和三爺黏在一塊。李姨娘瞧著,倒也不理會。柳枝兒可是李姨娘親口許給三爺的通房,她正做著姨太太的美夢呢。這突然打橫里殺出個如畫來,她哪里咽得下這口氣?所以倒也沒費咱們什么力氣,她自家倒找上門來告狀來了?!?/br> 姜紅菱唇角微勾,漾起一抹淺笑,說道:“原是這樣,我就說這兩日總不見她的影子?!闭f著,默默計較了片刻,便吩咐了兩句。 如錦點頭應下,姜紅菱便起身,將那枚香包收在了衣箱之中,同玉佩一道壓在了箱底。 顧忘苦回至菡萏居,進到堂上,就見那個小丫頭霜兒正在堂上收拾茶碗。 那丫頭今日穿著一件藕粉色扣身衫子,將個才發育的玲瓏身段包裹的曲線盡顯。一條粉紅色荷葉滾邊裙,少女的嬌俏柔嫩襯托的淋漓盡致。她背對著門口,彎腰做事,不知有人進來,挺翹滾圓的臀部正沖著門上。 顧忘苦無聲無息走上前來,伸手便向她臀上輕輕一揉。 霜兒吃了一驚,手下一顫,登時將一個汝窯盞子砸碎在地下。她回過身來,滿面惶恐,低低道了一聲:“三爺?!?/br> 顧忘苦陰著臉,沉聲道:“昨兒晚上叫你到我屋里去,為什么不去?” 霜兒囁嚅著嘴,小聲道:“霜兒命賤,配不上三爺抬愛?!?/br> 顧忘苦瞇細了眼眸,打量著這小丫頭的模樣,一張瓜子臉,烏黑水靈的眼睛,嬌怯怯的樣子,就像受了驚嚇的兔子。他當然曉得這霜兒便是顧王氏那個私生女兒遺下的孩子,論起來,還算得上他表妹。 顧家人皆生的一副好皮相,顧王氏年輕時亦是江州城里有名的美人,這個便宜外孫女自然也不差。 李姨娘的手腳,顧忘苦心知肚明,他一早就想把這女孩兒弄上手。生米成了熟飯,便是個終身的把柄。顧王氏即便想要收拾他們母子兩個,也要顧惜這個外孫女。 只是李姨娘到底沒那個膽量,無論如何不肯叫他得手。 這會兒趁著李姨娘不在屋中,倒是個空檔。 顧忘苦步步上前,捏住了霜兒細瘦的手腕,說道:“少說那些沒用的廢話,現下跟我進屋去!” 那霜兒將滿十四,人事漸知,曉得顧忘苦叫她去做些什么,又羞又窘,又驚又怕。不敢喊叫,漲紅了一張小臉,縮著身子不肯跟他去,嘴里只小聲道:“三爺,不要……” 正當此時,堂上一嬌媚女子聲響傳來:“三爺?!?/br> 顧忘苦一聽這聲音,便曉得是如畫過來了,心里雖有幾分不耐煩,但因他圖謀著姜紅菱,不得不與她敷衍周旋著。 他當即放開了霜兒,嘴里道了一聲:“去罷!” 霜兒抖著身子,連忙向后頭跑了。 如畫走上前來,挽著顧忘苦的胳臂,嬌嗔道:“三爺當真是好胃口啊,連這樣小的丫頭片子也要消受?!?/br> 顧忘苦換上了一副輕浮面孔,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說道:“不過是逗著她玩兒罷了,這么個黃毛丫頭,哪里及的上你夠滋味兒。這會兒跑來找我,有什么事么?” 如畫扭著身子,將胸脯蹭著他胳膊,柔聲媚氣道:“我想三爺了,沒事就不能來么?” 顧忘苦掃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如畫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他知道她心里打些什么主意。顧念初已經死了,姜紅菱是個寡婦,底下又沒有孩子。就是連姜紅菱自己,將來的前途都是未卜之數,何況這么個沒有過了明路的通房?她這么個被主子收用過的丫頭,即便出府嫁人,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不是窮漢光棍,便是喪偶的年老鰥夫。如畫向來心高氣傲,本是一心一意要當姨太太的,哪里肯走這條路? 聽聞之前,姜紅菱曾整治過她一回,她老實了沒幾日功夫。那欺凌主子的事雖是不敢再犯了,但要她一心一意的服侍寡婦奶奶,那也是決不能夠。故而打上了他顧忘苦的主意,向他投懷送抱。 對于這等送上門來的便宜,顧忘苦也并非來者不拒。他并不怎么喜歡如畫,這等略有幾分姿色卻心比天高的蠢女人,他不知見過多少。何況,如畫是他嫡兄睡過的女人。他憑什么要收顧念初那個死鬼用過的人?只除了,姜紅菱。 若不是為了圖謀姜紅菱,他也不會同這個如畫廝摩。 這對男女各懷鬼胎,面上卻不謀而合的敷衍周旋著。 顧忘苦心里想起適才在府中撞見招兒一事,嘴角一彎:“既是如此,同三爺到屋里坐坐?!闭f著,便同這如畫一道乴進了自己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