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王爺沒找著,被訓得灰頭土臉的總管依然只能硬著頭皮追上來??辞辶宋輧惹樾?,聲音卻也戛然而止,無措地立在門口不敢出聲。 顧藹立在屋中,沉默片刻,胸口莫名翻涌的心緒漸漸平復下來,將袖中那本書放在桌上。 “逸王禁足時當多讀書……” 陸澄如怔怔望著他,眼里光華輕躍,細看卻又安靜得仿若深潭。 顧藹從沒對人和顏悅色過,這時候竟莫名不知該怎樣同他好好說話。 想要溫言鼓勵安慰,卻又怕反而驚了才醒的少年王爺。想要警示他日后切不可再胡鬧妄為,卻又怎么開口都覺太過嚴厲。 進退兩難,沒穿外袍的當朝首輔本能地選擇了最熟悉的狀態,周身氣勢再度凜冽下來,轉身出了門,對著總管的聲音也歸于威嚴清冷。 “回去精心伺候你們王爺,他還欠著十五杖刑——若是傷病重了耽誤行刑,小心拿你們是問!” 第138章 這個權臣我罩了 在當朝首輔的雷霆之怒下, 小王爺被王府下人們戰戰兢兢地照顧了整整一個晚上。 腳都沒沾地, 人就被小心翼翼地端回臥房。染了墨的衣物拿下去仔細換洗,臉上的墨痕精心擦拭干凈。飯菜涼了不能再吃,小廚房難得動火,匆匆忙忙熬了羊奶粥送過來。 連好不容易偷偷倒進花盆里的藥都被發現了, 趕忙又照著方子煎了一副, 重新端到了暖榻邊上。 看著王府總管近于壯烈的死諫架勢,陸燈不忍心,還是捏著鼻子把那一碗藥灌進了嘴里。 苦。 也不知太醫院都開了些什么藥, 總歸喝起來都是一樣叫人難以承受的味道。直沁心脾的苦澀直沖上頭頂,陸燈打了個激靈,不得不動用系統走后門屏蔽了味覺系統, 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空碗交回,身上傷口都包扎得妥當, 見小王爺眉眼間露了倦倦疲色,兵荒馬亂了一晚上的下人們終于恭恭敬敬退走。 窗外蟲鳴聲漸起,臥房重新安靜下來。 …… 終于擺脫了無所適從的緊張狀態, 陸燈長舒口氣, 如釋重負幾乎要倒在榻上,動作卻忽然微頓。 隱約墨香沁著他, 熟悉的氣息蘊得心跳輕快。 月光透過窗欞, 清清淡淡地落在榻邊。陸燈抿抿唇角, 慢慢坐直身子, 低頭望向懷間。 顧藹的衣物還被好好地抱著。 ……不是夢。 不是多華貴的衣物, 袖口已有些磨損,無疑是主人常穿的。顧藹身兼重擔公務繁忙,在日復一日的文書里磋磨久了,衣物都沾了淡淡墨香。 下人們原本是打算拿去好生漿洗干凈,送還到相爺府上去的,見小王爺抱得緊,也沒人敢勸,只由他不知來由的抱著不放。 不是夢,就是真的了。 陸燈坐了一陣,唇角就輕快的翹起來,抱著衣服躺在榻上。想起剛剛一睜眼就見了愛人,心跳得越發活潑,幾乎想要去房頂上跑兩圈。 礙于人設不能出聲驚動下人,飛揚跋扈的小王爺抱著衣物蹭了蹭,仰躺在床上,用力地來回打了兩個滾,滿足地長長舒了口氣。 月色柔和,在榻間覆上輕軟銀輝。 少年王爺抱著當朝首輔的衣物沉沉睡著,睫羽在夢中輕顫,眉眼間仍沁著溫存暖色。 …… 宿主都被罰抄書了,還很可能要被打板子,居然還一點兒都不生目標人物的氣。 系統咬著數據滿處理器難過,給失憶了的目標人物狠狠扎了一排小人,忙著修繕王府的其他房屋去了。 …… 馬車上的顧藹狠狠打了一串噴嚏。 “大人,可是那逸王為難您了嗎?!” 自家大人好好地進了王府,出來時候竟然形色匆匆似有忌憚,甚至連外袍都沒了。 屬官滿心憂慮,慌忙取來披風替他披上,又將準備好的手爐送進車里:“那逸王實在欺人太甚!分明是他當街縱馬險些惹禍,大人記掛他受了傷,將杖刑延后,已是格外開恩寬恕與他。如今親自上門探傷,竟這般折辱作弄——” “好了,沒有這回事?!?/br> 顧藹正想著那雙眼睛里的星亮微光,一回身才聽見屬官言談,啞然擺手正要解釋,卻又覺整件事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輕輕一嘆:“事實同你所想天南地北,不要瞎猜了,此事也不可傳出去半點——若教旁人知道,留神拿你是問?!?/br> 傳出去的話,權臣酷吏的名聲就不必要了。 屬官不得其解,只當是逸王仗著皇叔身份無人敢管,連自家相爺也受其脅迫yin威不得發聲。雖仍滿心的憤慨不甘,想起府中近來愈發緊迫的局勢,卻也只得忍氣吞聲,低低應了聲是。 顧藹無心同他多說,闔目靠在車廂內,心中卻依然想著那時所見的一眼。 ——車中一次,簾后一次,他自然已不是第一回 見到陸澄如了,可無遮無攔的迎上那雙眼睛,卻忽然令他心頭生出nongnong無措。 仿佛是遺失了什么極要緊的東西,三分心軟攙著一分心虛,剩下六分盡是難以自主的溫軟暖融。 不要說嚴厲起來…… 顧藹抬手揉揉額角,極輕地嘆了口氣,試圖將紛亂念頭盡數驅出腦海,那張清秀面龐卻反而愈發清晰。 ……哪怕是虛張聲勢,說上幾句重話,在迎上那雙澄潤黑眸的時候,都覺得是極為冒犯無禮的事。 心緒不受控地戳破了他的艱難自持,將全部念頭補充完整,明晃晃地揮之不散。 顧藹眉峰微蹙,忍不住反復回想著自己開口時語氣可有太過嚴厲,是否會引人誤會。想來想去卻只覺心緒反而越發不寧,撐身坐起朝車外道:“休沐還有幾日?” 屬官聽他詢問,稍一怔忡連忙回道:“回大人,不算今天還有四日,大人可是有事要做?” 顧藹擺擺手,算著日子靠回車廂。 舊歲剛過,新年初至,按例各方休沐要到初八方止,國子監要讀書的皇子們也不例外。 顧藹領了帝師之職,總是要去講些課的。他平日繁忙得腳不沾地,也實在無暇對那些正不服管教的龍子龍孫們再多分些心思,每每只是走個形式講一兩節課便交由其他講師管教,也就甩手不再多管。 這一次,節后的課業卻反而叫他生出了莫名期待。 若是有課要上,等到陸澄如傷好些了,按例也是當來的。 多問問他的課業,不懂處多指教些?;蚴钦n下多同他聊些學問,講些缺了人講給他的道理,陪他說些本該有人陪他說的話。 說不定就能叫那道身影——不顯得那樣寂寞了。 袖口還落著片茶漬,是原本打算替小王爺擦臉時拿袖子沾了茶水弄上的。顧藹落下視線,指尖在那一小塊茶漬上微微一頓,神色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緩和些許,唇角極輕極緩地挑起來。 * 四日一晃即過。 顧藹特意提前處理好了一應公務,又備了一整夜的課,將要講授的內容盡數準備妥當,特意換上身新衣服來了國子監。 皇族支脈龐大,大臣子弟有優異的也會賜國子監受教,加上隨侍的伴讀,講堂里滿滿當當的坐了數十人。 教的都是皇家貴胄,課程也比外面的更加繁重,有時甚至要從早上到晚。動輒抽測默寫、當堂背誦,甚至還有考經義破題的,皇上不時便來choucha,若是學問不好,少說也要挨上十來下戒尺。 平日里的先生脾氣好,鎮不住這群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們,屋子里雖不至哄鬧無狀,卻也沒有多少真心來上課求教的。 顧藹走到門口,只聽里面又鬧哄哄一片,下意識稍住了步子,凝神聽著里面的動靜。 陸澄如果然在里面。 小王爺被工作熱情異常積極的下人們按在榻上養了四天,除了肩膀還不能亂碰、腰上還要靠著軟墊,傷口都已經差不多結痂了,也已能出來走動。 禁足只是不準去外面,卻不包括國子監。犯了錯的皇家子弟更合該好好教育,約束只會嚴苛不會放松,哪怕是真挨了板子刑杖,最多在家趴上三日,都得叫人抬著過來。 小王爺的人設再跋扈,也不敢在這個當口耍橫,來上課是不會被主系統扣分的。 聽說顧藹在國子監教書,陸燈一早就盼著休沐快些結束,今日不到四更天就早早起了身,將自己的份例點心裝了一食盒,由下人收拾了筆墨紙硯,早早坐著馬車趕到了國子監。 第一堂課是個白胡子老先生,講的都是些四書五經的老課程,間休有一刻鐘,就該輪到顧藹來講政論了。 哪怕只是聽他講講課也好。 陸燈喜歡見他,想起那日對方同手同腳穿著單衣就跑的架勢,心里就更泛著沁甜暖意。正趴在桌上慢慢翻著顧藹留給自己的那本書,卻不料先被人招惹上了門。 “皇叔就是皇叔,輩分高了就是好,犯錯了都能不挨打……” “可不是——小皇叔身子可好???怎么忽然這么聽話了,平日不都是不來國子監上課的嗎?反正也沒人敢管著您……” 陸燈蹙眉抬頭,正是那日攛掇陸澄如當街縱馬那幾人中的兩個。 一樣的縱馬,一樣的犯錯,就只有他一個沒挨刑杖。都是十來歲的少年人,他又不是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仗著輩分有些特權,早就引得不少人看他不順眼了。 陸燈對這樣的挑釁早已不當真,抿抿唇角準備收拾東西換個座位,腦海里的ooc警報卻忽然震天地響了起來。 系統始終擔心著他的發揮,及時跳出來,用力搖著小旗:“宿主要和他們吵架,不要怕他們!” 陸燈:…… 要吵架。 從沒有過不靠劇本應對這種場面的經驗,陸燈心頭隱約打鼓,眼看再不作反應標紅警示就要變成扣分,橫橫心咬緊牙關,抬頭冷笑道:“這國子監又不是你家開的,爺愛來就來,愛走就走,你管得著么?” 他還從沒這樣對人說過話,雖然有系統幫忙飛快的寫臺詞,念起來也難免氣虛,幸而有身上傷勢掩飾,倒也不算太大的破綻。 評測條上下波動一瞬,就又回到了原本的分數上。 眼看就要順利度過一關,陸燈稍松口氣,正準備收拾東西換個地方,一只手卻按在了他正要合起的書上。 陸燈抬起頭,前來找事的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他幾眼,不屑譏諷道:“既然這樣,你可敢從這里出去?若不出去就是孬種!” “今日走得倒是快,那天若不是你跑得那么慢,被抓了個正著,我們又何必被你牽連著挨打?” 另一個冷聲接話,目光照他身上不屑一掃:“也不知道是不是誰偷偷告了密,才害我們被抓住。聽說——舉報者可是從輕發落的……” 此時正是間休時間,先生是不管的。況且哪怕當著那位先生的面吵起來,一個沒什么職權的空頭文官,也沒膽量摻和進皇子龍孫世家貴胄的恩怨里來。 這個小皇叔無權無勢,同他結交好了也沒什么用,無非是闖禍時攛掇著他一塊兒,皇上不敢罰叔叔,就有了個擋箭牌罷了——這一次卻讓那個鐵板一塊的顧藹抓了個正著,平白挨了一頓刑杖,今日又被一大清早就強制抬來國子監上課,人人都是一肚子的氣。 是顧藹留給自己的書,陸燈顧不上管他,一門心思低頭要把書奪過來。 那人見他不應聲,心頭卻也拱起一股火來,抓著那本書往高一扔,伴著屋里的叫鬧聲,被另一人穩穩接住。 陸燈目色微沉,照著系統給的劇本臺詞,抬手鉗住腕脈一扣一翻,將他的手反擰著按在桌上。 “偏要長記性,是不是?真當我從馬上掉下來摔破了膽,不敢惹你們——把書給我!” 這些紈绔都是沒什么真本事的,陸燈雖然尚未契合身體,只這樣簡單出手,卻也已令那人放聲慘叫起來。 這個小王爺平日里脾氣上來了也打人,卻因為沒人好好教授,誰也打不過,每次都是被按著揍得渾身是傷,昏昏沉沉也要咬著牙撲上來全無章法的廝打,誰也不知道他今日身手怎么就忽然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