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血族徹底純黑的眼瞳，這雙眼睛里還能映出細微柔軟的光亮，迎著星光一晃，就悄然覆落在心口。

    陰差陽錯，顧庭竟點了點頭，握回他的手，把人攏進懷里：“好?！?/br>
    這樣往他身邊送人，特勤局的主意打得很好?？伤妮叿蛛m高，卻從降生起就被封印沉睡，受到異能量波及才蘇醒，一睜眼就到了這個有浮艇高樓的未來社會。不要說初擁這種明顯有拐賣人口嫌疑的行為，連人都沒咬過一口，又哪里會有什么子代。

    總會有監視他的人，沒有這一個，也有下一個。

    是該帶回去一個的。

    這樣解釋著自己突如其來的心軟，顧庭將他冰冷的身體裹進斗篷，在心底想象著這具身體有著人類溫度時該是什么樣的觸感，身形悄然沒入雨夜中。

    眼前恢復明亮時，陸燈已經被放在了一幢別墅里。

    別墅的裝潢甚至稱得上普通，除了年代感分明顯出陳舊，就絲毫尋找不到更多血族的風格。

    米色的地毯觸感柔軟，鵝黃色的燈光溫暖泄落，中世紀的壁爐安靜燃燒著，偶爾發出火焰的嗶啵聲響。兩只沙發在壁爐沉默相對，茶幾上還放著簡單的茶點。

    血族沒辦法留下影像，顧庭在人類世界的身份，卻偏偏是名攝影師。

    墻上掛著許多攝影作品，大都是動人心魄的景致，也有人，有單個也有成群的，對著鏡頭單純地笑著，或許都并不知道攝影機后面站著的其實并非人類。

    陸燈被放在沙發里，顧庭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

    或許是回到了熟悉的環境，高階血族身上的冷氣散去些許，黑瞳在壁爐的映照下甚至隱隱顯出些暖意。

    見他專注打量著那些照片，顧庭沒有急于出聲，在沙發上坐下，替他面前的茶杯里加了些茶，語氣柔和下來：“冷嗎？”

    茶杯里倒出的水色殷紅，陸燈面不改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輕輕搖頭。

    草莓味的。

    見到他的動作，顧庭挑挑眉，唇角沁開些笑意，低頭替自己也加了杯茶：“你既然是我的子代，我就理應教導你?！?/br>
    新生的血族都需要父系長輩的教導，要真按照陸燈身上血氣的濃度，叫顧庭一聲先祖其實都不為過，顧庭說出的話，他是無權反抗的。

    陸燈其實不多在意能不能把這個偽裝的身份堅持下去，卻畢竟不能第一天就穿幫。想起自己選擇的身份，還是輕輕點了點頭，仰頭迎上他的目光。

    該教導的第一條，就是子代不能直視父系。

    這一條過時了，可以去掉。

    迎上那雙眼睛，顧庭沒有再挪開目光，將他整個人都攏在自己的視線里，凝注片刻，忽然被他背后的畫板引起了注意：“你會畫畫？”

    根據特勤局的情報，顧庭正需要一個有美術功底的助手，在攝影時進行輔助工作，并且參與照片的后期修改和制作。

    也不想讓這個助手再被派什么別的人塞進來，陸燈點點頭，又額外補充：“還會園藝?！?/br>
    恰巧還需要一個園丁的顧庭微微挑眉，望著面前似乎直白得過了頭的青年，卻反倒啞然地輕笑起來。

    陸燈沒有動，仍靜靜望著他。

    笑意未散，顧庭忽然傾身壓過去，將他罩在手臂與沙發之間，眼中蕩開玄奧波動：“還會什么？”

    高階血族總是該有些天賦能力的，只要在對視之下，他就能夠催眠任何生物，面前這個帶著美瞳的人類小家伙也不例外。

    高大的身體突然靠近，卻察覺不到溫度和氣息。

    雖然知道是由于血族的設定，卻還是突然生出些難過。陸燈眨了眨眼睛，眸光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眩開恍惚，忽然抬手抱住他，仰頭覆上顧庭淡色的雙唇。

    第31章 這個祖宗我罩了

    ……

    太突然了。

    這個冒充自己子代的人類小家伙不知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動作明明不快，居然讓自己一時沒能躲開。

    雖然沒有體溫, 卻并非沒有觸覺, 反而對溫度的變化更為敏感。溫涼柔潤的唇瓣貼上來，顧庭的身體隱隱發僵，墨色瞳孔微縮，一時竟生出了想要屏住呼吸的念頭。

    可他畢竟沒有呼吸和心跳——陸淮葉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緊緊覆著他的唇, 專注地緩緩呼氣, 像是想要把自己的氣息盡數給他。

    透著清新草木氣息的氣流被灌入胸肺，那雙眼睛里近于固執的光芒令顧庭神思一晃, 過于強烈的意愿透過碰觸無聲傳遞，些許全然模糊難辨的記憶灌入腦海。

    顧庭怔望著他, 胸口忽然狠狠一疼。

    不能讓他這樣。

    連自己都不清楚這個念頭由何而起，在顧庭回過神之前，面前的青年已被他執著肩臂壓在沙發上。

    陸淮葉沒有抵抗，被他壓得瓷實。烏眸中光芒仍眩, 稍許急促地喘息著，似乎并未徹底從他的暗示中脫離出來。

    顧庭錯開目光，難得焦灼地蹙起眉峰。

    他的暗示只是會引出對視者藏在心底的意愿, 本意只是想要試試這個冒充自己子代的人類小家伙精神力的水平，順便看看對方究竟還知道多少。等把疑問都弄清楚了, 就打算隨便下個什么暗示, 讓人該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現在的變故, 卻讓他忽然懷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有使用力量，以至于不慎把暗示下錯了。

    ……

    對方的目光挪開，陸燈的心神忽然輕震，從半真半幻的錯覺中脫離了出來。

    耳畔嗡鳴，機械音已經在腦海里痛心疾首地呼喚了半天。

    看著系統已經剝滿了兩個空格的大蒜瓣，陸燈啞然地扯扯唇角，安撫下已經要去拿小金庫買銀十字架的系統，落下視線，慢慢調整著心緒。

    在宿主的安慰下，系統終于恢復冷靜，想起了對方的身份，轉眼憂心忡忡：“宿主和目標人物第一次見面，就親是不是太主動了？用不用我消去他的記憶——聽說強行電暈之后，昏過去之前的那一段就會被忘記……”

    陸燈無奈淺笑：“沒關系，不用了?！?/br>
    那不光是個親吻。

    顧庭是活著的。

    雖然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但仍然是好好活著的。

    被影響后的思緒轉得尤其緩慢，陸燈溫言謝絕了系統的貼心提議，望向顧庭似乎顯得心事重重的側顏。

    還不及生出新的念頭，沁涼的手掌已撫上他的頸側。

    那只手蒼白修長，顯得十足優雅，卻透出異常強大的力量，輕易就能將堅固的石塊捏得粉碎。

    最脆弱的部位被毫無保留地亮出來，陸燈卻并不覺得害怕，只是抬起頭，迎上那雙深徹的墨瞳。

    “說句話，說話我聽聽?！?/br>
    顧庭的手上沒有再添半點力道，只是覆著他的喉間，輕聲開口，低沉聲線下隱隱透出無解的不安。

    他仍記得些什么。

    陸燈心口一跳，眼眶忽然隱隱酸楚，拉住他的手：“我沒事?！?/br>
    心緒翻涌，他的聲音也跟著一瞬微哽。

    敏銳地覺察到了那一絲異樣，顧庭的神色分明愈加憂慮起來，緊蹙了眉思索片刻，掌心淡綠色光芒凝聚，將一顆散發著薄荷清香的藥丸喂到他唇邊。

    “張嘴?！?/br>
    陸燈聽話張嘴，被他把那顆藥喂進去，清涼的氣息轉眼流過喉間，眼眶卻反而愈燙。

    最初的世界里，自己曾在山洞中替他喘了一口氣，弄壞了嗓子。這種藥那時也吃過，雖然難以治本，卻多少仍有些效果。

    顧庭明明不該知道這些事，卻還替他留著這些藥。

    從來都不只是他一個人在記得。

    見到陸淮葉吃了藥，顧庭心底的無端焦灼才終于漸漸平復，神色稍緩，執起他的下頜。

    望著眼眶微紅的人類小家伙，擔心是自己剛才的氣勢太過兇煞，純血先祖的語氣生澀溫軟下來，笨拙地試圖哄他：“沒有毒，對嗓子好的……”

    “我的嗓子好了，全都好了?！?/br>
    分明知道對方現在大概只是殘余了些彼時太過深刻的數據，陸燈卻依然仰起頭，認真望著他，一字一頓地開口保證。

    聽到他的話音仍流暢清潤，顧庭唇角不覺微挑，神色隱隱柔和，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

    溫軟觸感貼在掌心，似乎意外的能夠排解壓力。

    沒能忍住又多揉了兩下，顧庭收回思緒，重新立起長輩的尊嚴，嚴肅下神色教導：“親吻不是見面禮節，以后出去，不可以亂用?！?/br>
    眼眶澀意褪去，陸燈眉眼一彎，忍住幾乎淌出的笑意，聽話地點了點頭。

    顧庭輕咳一聲，錯開目光。

    外面還在下雨，又不能這就把人送走。

    唇角不著痕跡地抿起，顧庭起身，放緩力道拍拍他的肩：“不早了，我帶你去休息?！?/br>
    新時代的吸血鬼是不睡棺材的，他特意訂制了一張現代科技生產的全自動控溫人體貼合按摩床，雖然少有睡覺的需求，卻也時常會在心血來潮時上去躺一躺。

    人類的身體即使再強化，也依然要比血族敏感脆弱。小家伙淋了雨，又受了驚嚇，應當好好休息一晚。

    自己不需要休息，不妨先把房間讓給他。

    說不出究竟是不是受到了那個吻的蠱惑，顧庭一路沉吟著，把陸燈引到了自己的房間。替他打開燈，簡單介紹了浴室的位置，又找出一身沒穿過的衣物留下，才終于起身離開。

    在離開之后，他也沒有立即回到書房，而是閃現到了別墅內的馬廄外。

    風燈搖曳，顧庭在飄搖細雨中微微俯身，迎上一匹馬的眼睛。

    片刻之后，那匹用于輔助拍攝的駿馬忽然仰頸長嘶，一頭掙脫了韁繩，興高采烈地踹了他一腳，撒開四蹄沖入雨中。

    ……

    暗示沒有錯。

    沒有被那匹馬忽然親上來，提防半晌的純血先祖目色愈發深邃。單腿站在雨里，望著駿馬沒入雨夜的方向，陷入了難解的沉思。

    明天教導的時候，有必要把「嚴禁隨意親吻別人」這一條再額外強調一遍了。

    *

    陸燈把自己洗干凈，換上大了兩碼的衣物，摘下美瞳，嘗試著在床上躺下。

    屋子里很安靜，燈光是暖融的淡黃色，床躺起來也很舒適。身體放松地陷下去，不冷也不熱，剛穿越世界而稍許疲倦的身體很快得到了全面的按摩修整。

    陸燈在床上翻了個身，舒舒服服地躺了一陣，等到疲憊徹底消去，才抱著毯子起身下床。

    系統已經準備休眠，被他的動作驚醒：“宿主有事嗎？”

    既然是特工，說不定就要連夜探查目標人物的別墅了。系統立即振作精神，正打算配合解決監控，陸燈卻已搖搖頭：“沒什么正事，待機就好?！?/br>
    血族是不需要睡眠的，特意把自己帶到臥室來，說不定是顧庭對自己真實身份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