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小梅在八零摩托車的后車座上“嚯”地站了起來，雙手抓著哥哥的肩膀，歡天喜地地問，＂若彤姐懷孕了，我要有小侄子或是小侄女了？＂

    這其實也是李小梅的一點點小心結，前世李國慶是跟王小玲順利結婚的，然后到這個時期，王小玲其實已經生下了孩子?？墒沁@輩子新娘換成了張若彤，兩口子一直沒有動靜，李母暗搓搓的不知道遺憾過多少次了呢？

    小梅有時候會習慣性的把這些改變的原因歸咎到自己身上，所以此刻聽到張若彤終于懷孕的好消息，她比當事人的興奮勁兒只多不少。

    ＂嘿嘿，若彤昨兒下不得廚，一聞到油煙味就想吐。今天上午帶她到醫院去檢查了，醫生說才四十多天……＂

    李國慶歡天喜地的把老婆送回娘家，本來是想要馬上打電話或者回去向父母稟告這莊喜事的，但是轉而一想，他一直想要包下來一處廠房，作電氣焊的加工用，可是一直因為要時時隱瞞著下崗的消息，不敢有大動作。那么正好，今天趁著這個好消息，把這樁大逆不道的事兒先辦了。

    ＂哥，我可真服了你了，你這是打算用要抱孫子的好消息來抵消你下崗和干個體戶開廠子的兩個罪過呀。＂

    盡管李父李母也早就適應了家里的孩子們各有產業干得熱火朝天的現狀，但是，他們始終堅持這些東西只能業余時間干，不能把正式工作的鐵飯碗給丟掉。

    要不然，李國慶不至于一直抱殘守缺、遮遮掩掩到現在。

    ＂嘿嘿……這不是先來跟你商量嗎？咱今天把廠房定下來，然后晚上回了家，你還得幫著哥哥分擔點怒火，哥再叫上小紅……＂

    李國慶真的可以算是老謀深算了，把自家的兩個meimei全推出來抵擋怒火，李小梅不由得有些疑惑。

    ＂哥是不是忘了我若彤姐了。她肚子里揣著寶貝金孫了，若彤姐往那兒一坐，咱爸咱媽肯定連個高聲兒都不敢出了。＂

    ＂你年紀小不懂，人家說呀，這上了年紀的人有火發不出來那也容易得毛病。你讓咱爸咱媽忍著啥都不說，那對身體不好。＂

    李國慶說的振振有詞。

    這才是真孝順呀，對父母哪兒都想的周到，又怕人家生氣，又怕不發火在心里憋著。

    小梅徹底服氣了。

    ＂好好，我保證今天晚上充當及時雨、滅火器，既讓咱爸咱媽能把怒氣發出來，又不造成嚴重的后果，還能達成你所有的愿望。＂

    ＂嘿嘿，好meimei……＂

    李國慶車速放慢，風中只有他的傻笑聲。

    小梅卻是再也笑不出來了。李國慶帶她所來的舊廠房，就在當年她的第二任丈夫上班和住宅區的臨近。

    兜兜轉轉、無知無覺的，還是踩上了這一塊土地。

    連綿的廠房延伸出好遠，空氣中都彌漫著鐵銹的味道。一路奔著低矮的家屬房走去，只見各家各戶恨不能占盡所有的角落，搭一個窩棚或搭一個敞篷，來安置亂七八糟的東西。

    曾經一度成為小縣城經濟發展龍頭的工廠，現在處處呈現出一種潰敗的態勢。

    李國慶相中的，就是兩處專門隔離出來的廢舊倉庫。

    小梅很想幫助哥哥挑選距離她曾經的住處稍遠的那個廠房，可是客觀來評價說，不如緊鄰著她前生生活過的地方那處廠房更合適。

    ＂價錢上要是一樣的話，當然選這一個了。地方寬敞，地面也平整，以后做活兒的話，安置東西都夠方便。＂

    小梅的評論很客觀，一直傻笑的李國慶也跟著點頭。

    ＂我原來拿不定主意，就是覺著這邊跟廠子的居民區挨著怕太吵。不過選擇這邊的話，以后拾掇利索了，把廠門經常關著也就沒有問題。＂

    帶了自己最信任的meimei來視察過地形了，李國慶當機立斷，打算馬上去找廠子的負責人去商定下來租賃的事情。李小妹有些疲憊的樣子，跟哥哥商量說：＂哥，你自己去，我想在這附近轉一轉，晚會兒，我回到廠子門口來跟你會合。＂

    ＂那你可別跑遠了。你從來沒到這塊兒來過，又都是筒子屋、小胡同，別轉迷糊了。＂

    李國慶叮囑著，小梅點著頭。其實，她即便是這輩子從來沒有舊地重游過，但是曾經在這里生活過幾十年的光景，怎么可能不熟悉呢？

    273再至傷心地

    李國慶的摩托車“突突突”遠去了，小梅搓搓手，沉淀一下自己有些紛亂的心情，往筒子屋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把家屬院稱為筒子屋，是因為每家平均下來也就是一間房子或最多兩間房子的空間，但是都有一個小院子，狹長狹長的，各家各戶再把那個小院子搭起來蓬子，或者勉強再挪個人出來住，或者就是做飯什么的放些雜物，歸總起來，就像一個個長方形的筒子。

    小梅的腳步有些沉重，走的很慢，努力讓自己顯得正常，就像一個閑逛的人一樣。

    她的衣著非常干凈，而且是那種看起來樸素其實講究的，所以跟筒子屋這塊的環境有些不融合，有些格格不入。

    在這一塊兒行走的話，要隨時注意腳底下。居民家里，對一些吃的、用的東西，因地方不夠用了就隨便放到外面的過道里屬于很正常的事情。你要是敢不小心一腳踩下去，不一定把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踩出聲響來或者踩壞了，這件事肯定不是那么輕松就能解決的。拽住你罵上幾句那是毛毛雨，通常情況下是不讓走，賠上幾塊錢再放你離開才是正常的。

    小梅上輩子在這里就吃過虧，所以現在走起路來小心又小心，連個木片垃圾，都是不敢下足的。

    她的第二任丈夫名叫楊愛軍，就是這所老廠子的工人，前妻死了以后，他自己帶著個兒子生活。兒子今年也有12歲了，兒子的名字挺好聽的叫楊天慶，性格乖僻又暴躁，從心底里就是排斥父親再娶妻的。所以，當時還不滿二十歲的李小梅來做這家的后母，其為難的程度可想而知。

    李小梅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兩邊太陽xue都曾經被楊天慶用碗筷砸過。那是因為，雖平日里盡量的避免接觸，但吃飯的時候一家人是要在一起的，一言不合之下，楊天慶那個小孩子就會用手里的碗筷砸向李小梅，令李小梅身心倍受傷害。楊愛軍頂多就是勸兩句，讓楊天慶安穩一些……

    是因為這孩子很可憐嗎？沒有親媽嗎？卻從來沒有想過，李小梅也是一個有血有rou的人。

    最悲慘的是，熬了好些年終于也有了點自己的事業，把裁剪的功夫學得爐火純青之后，竟然發現自己懷孕了。李小梅對肚子里的這個孩子特別精細，覺著這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孩子好好生下來悉心撫養。

    結果，她上一輩子唯一的希望也被打滅了。自從懷了孕，楊天慶的脾氣就更加暴烈，沒事兒推上李小梅兩把簡直是家常便飯，到最后出現難產的情況，也有楊天慶的一筆功勞。

    但這還不是讓李小梅最痛苦的，她現在最憎恨的，是楊天慶的父親——自己的第二任丈夫楊愛軍。楊愛軍的年紀大了，心胸卻狹窄，自私自利。男人嘛，生活貧困下性格小氣也就罷了，卻因為自己已經有了兒子，便不想讓續弦的妻子再生孩子，這思路也夠奇葩的。小梅出現了難產的癥狀要死不活的，竟然也舍不得送去大醫院，一直拖延著拖延著，最后導致小梅與孩子一尸兩命雙雙死了。

    再看到前世曾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都葬送的那個低矮的、黑暗的、逼仄的筒子屋，李小梅渾身顫抖了起來。

    如果可以，她想要拳打腳踢，用自己的血rou之軀把那個筒子屋拆成一片瓦礫。讓楊愛軍這一輩子不再去禍害另一個女人，讓他孤獨終老，讓他自己獨自品嘗培養了一個乖僻、暴躁的兒子所帶來的幸福生活吧。

    李小梅其實自己也知道，前世落得那樣悲慘的結局也有自己的主觀原因?；蛘哒f，按照一個圣母的思維模式來分析，自己沒有做好那個后母，沒有給楊天慶帶來更完美的母愛，從而校正過來楊天慶的乖僻、暴躁的性格，也沒有能夠用滿腔的愛，去感化楊愛軍那個鐵石心腸。

    但是，李小梅不是圣母?；蛟S上輩子還有點兒圣母的光輝，這輩子，卻是萬萬不會讓自己再陷入想做圣母的那個漩渦中去。她聽到了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這不是恐懼，這只是憤怒。

    ＂小姑娘，你是誰家的？是來串門的吧？走親戚嗎？＂

    可能是李小梅站在舊居的胡同口站的時間有些長了，有兩個在路邊兒對坐在一起擇菜的中年婦人開始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