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他意思意思地輕叩了一下門板，就推門進入了林悠悠的房間。也許是那半杯餐前酒的原因，林悠悠睡得不淺，沒聽見有人走進她的房間，仍然安安穩穩地抱著枕頭側躺在床上，習慣性地蜷成一團。

    霍珩沒有叫醒林悠悠。

    他在林悠悠的床沿坐了下來，先是打量了一圈整個房間——除了一些小東西擺放的位置不一樣之外，并沒有什么變化。

    在看過房間的裝潢和擺設之后，霍珩才最后把視線落到林悠悠的臉上。

    最近幾個月，也只有在睡夢中，林悠悠才會這樣一動不動地任由他近距離凝視，如果這會兒她睜開眼睛，肯定會是——一臉警惕吧？

    霍珩就這么看著林悠悠，仔仔細細地體味自己的情緒一點一點從一頭過渡到另一頭。

    從小霍珩就知道，他有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meimei要照顧。他是第一個從林母手中抱起林悠悠的人，也是林悠悠這么多年來最黏的人。

    林悠悠還在幼兒園的時候就嚷嚷著要嫁給他，以兄長自居的霍珩耐心地引導她去更成熟地看待感情，不想讓小姑娘就這么淪陷在并不是愛情的憧憬和追逐之中，義務應該算是盡到了吧？

    這么多年來，林悠悠在他的看護之下從來沒受過傷，只是早產時身體太弱，一直都大病小病不斷，這點改變不了以外，霍珩認為自己是位合格的兄長。

    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覺得自己不會用看待異性眼光去看待林悠悠的那個想法動搖了。

    ……不，其實回溯一番，霍珩很清楚這一切的起點在哪里。林悠悠全部的異常都源于那天她在發燒時不經意說的一句“好久沒有生病”，引起了霍珩的注意。

    從那以后，好像就有了兩個林悠悠。一個霍珩仍然當meimei寵著護著；而另一個……是霍珩從未見過的，他也越來越不能再強迫自己把兩者混為一體、一同對待。

    前一個林悠悠任性又調皮，不撞南墻不回頭，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給霍珩，卻一直只能徘徊在他的內心世界以外；后一個林悠悠雖然表現得和前一個林悠悠很像，霍珩卻明顯能感覺到她那雙眼睛幾乎能看透自己每一個想法的變化。

    霍珩翻過各類書籍，最能解釋林悠悠這種狀況的就是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即多重人格。

    難道林悠悠變一個性格或者人格，就能讓他動了感情？

    看了許久的霍珩終于伸手碰了碰林悠悠的臉頰，接著把整只手掌貼到她的臉頰上，感受了一會兒掌心的溫度后，才長出了口氣，“如果你真的一直這么了解我，我怎么會……”

    霍珩俯下身去，試探地含住了林悠悠的嘴唇。

    是女孩子的嘴唇都軟軟的帶著甜味，還是只有林悠悠如此？

    霍珩從未想過自己會親吻當meimei帶了二十年的林悠悠，就像現在他也沒想到自己一點也不覺得滿足一樣。

    ——就好似這兩件事情根本不沖突。

    這個想法從霍珩腦海中閃過的同時，他聽見背后傳來了極力壓低的倒抽冷氣聲。他臉色一沉，下意識護住林悠悠的同時轉頭，在薄紗窗簾流瀉的月光里依稀辨認出了向西月的面孔，深深皺眉，“你不應該進來?！?/br>
    向西月無法思考霍珩究竟是說她不該來林家還是不該進林悠悠的房間，她瞠目結舌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伸手就要去開燈，被霍珩喝止。

    “不要吵醒她?！?/br>
    向西月停住動作，五指收成拳頭垂回身側。她也壓低了聲音，整個人憤怒得微微顫抖，“你在這里做什么？”

    霍珩輕輕拂過林悠悠的臉頰，確認她仍然睡得十分香甜，才站起身來，對向西月做了一個出去的動作。

    向西月咬著牙看霍珩輕描淡寫地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最后看了眼仍然躺在床上一無所查的林悠悠，深吸口氣轉身跟上了霍珩的腳步，一前一后出了林悠悠的房間。

    走廊上亮著一盞燈，向西月反手把林悠悠的房門關上，見霍珩還在不緊不慢地往前走，抬高幾分音調喊住了他，“你不是說過你不喜歡她嗎？”

    “我從來沒有在你面前說過這句話?！被翮窠K于停下腳步，他隔著三五步的距離轉頭看向向西月，篤定地說，“所以這句話你從是悠悠那里聽到的?！?/br>
    “就算不聽你親口說，外人只看態度也能看得出來?！毕蛭髟卤平翮駜刹?，抬頭盯著他淺色眼瞳，“你不喜歡她，所以才不娶她，而現在林悠悠有了個未婚夫，你就覺得原本屬于你的東西被人搶走了是嗎？”

    霍珩平和地回應她，“不是?！?/br>
    霍珩很確定如果林悠悠的性格一直沒有變化，那他就永遠不會跳出“meimei”這個稱呼去看待林悠悠。

    讓他動搖的不是林悠悠本人，而是林悠悠的改變。

    “既然不是，你為什么半夜跑到她房間里，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侵犯她？”向西月嗤之以鼻，“我看著她好不容易擺脫了你對她十幾二十年的影響，開始迎接嶄新的生活，一步步走得都很踏實，你是不是想再把她拉回到原先那個不見天日的泥潭里，讓她繼續無望地追求你卻——”

    “不?！被翮裼忠淮畏穸讼蛭髟?，他盯著向西月的眼睛，突然笑了，“你和悠悠果然相處得不錯?！?/br>
    “霍珩！我為你賣命，但同時也是悠悠的朋友，這件事我不會隱瞞她的?！毕蛭髟吕浔?、不容置疑地說，“至少她應該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br>
    霍珩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他的態度仍然平和，“我希望你不要那么做，因為那對悠悠來說也并不是件好事。但如果你好奇我是怎么想的，我不是不能說給你聽?！?/br>
    向西月冷眼看著他，“你給出任何解釋都無法讓我替你保密?！?/br>
    “就算和悠悠的身心健康有關？”

    “就算——什么意思？”

    “我照顧了林悠悠二十年，比你更在意她的安危。就算有任何，那也是我認為你會給她帶來傷害?！币姷较蛭髟聫堊煲f話，霍珩搖頭擺擺手，淺藍色眸子在廊燈照射下顯出冰冷的色彩，“向西月，你自身難保，不要自以為是地給悠悠制造麻煩?！?/br>
    ……

    前一天零點不到就睡了的林悠悠精神抖擻地爬起來，拉開窗簾在晨光中伸了個懶腰，下樓吃早飯時忍不住問程姨，“我爸媽呢？還有向西月昨天晚上沒來嗎？”

    “先生和夫人有事一早就出去了，說今天很晚才會回來，不用等他們用晚餐——向小姐昨晚就來了的?！背桃踢吔o林悠悠放筷子邊笑著說道，“只是太遲了，就沒讓我叫醒您，她留宿在客房，應該一會兒也就下來了?！?/br>
    林悠悠哦了一聲，夾起荷包蛋咬了一口，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太對勁——就向西月那個急性子，和復仇有關的事情，她是能不忍就不忍，一點時間也不肯浪費的。匆匆從外省趕到林家來見她，卻硬生生又多等了好幾個小時到早上？

    這說不通啊。

    林悠悠皺眉思考了一會兒，聽見身后有腳步聲，下意識回頭招呼道，“昨天怎么——霍珩？！”林悠悠難以置信地看著一前一后從樓上下來的霍珩和向西月，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打了兩個轉，才驚疑不定地把差點噎在喉嚨口的食物給咽了下去。

    這兩人這么快就走到一起了？這不對??！神奇筆記本怎么會沒有任何提示呢？

    林悠悠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彈幕，結果一口沒咽好，被糕點的碎渣給嗆到氣管，頓時也顧不得問那兩人是怎么回事，扶著椅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向西月剛要上前，卻被原本在她身后的霍珩搶先一步，見到霍珩溫和地拍著林悠悠的背替她順氣，一副二十四孝好哥哥的模樣，氣得一個倒仰。

    昨天那番徹夜長談之后，向西月就明白了一件事：霍珩這人，無論做什么都是真能不擇手段的。

    感情也是。

    第69章

    林悠悠在霍珩的順氣之下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捧著豆漿小口小口地喝著, 仍然驚魂未定地來回掃視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的霍珩和向西月, 憋了半天，干笑著問道，“霍珩哥哥也是昨天晚上過來的？”

    “原本要找你, 沒想到你睡得早, 正好碰見向西月來，聊工作聊了一宿?！被翮衤龡l斯理地給林悠悠剝了個咸鴨蛋，替她把蛋黃挑出來放到碟子里，“哪像你，這么閑?！?/br>
    “我才不閑呢?！绷钟朴葡乱庾R地反駁, “……所以你們倆一整晚都沒睡？聊工作？”

    “你可以問另一個人求證?！被翮癫敛潦? 示意了一下坐在桌子另一端面色鐵青的向西月。

    向西月不知道霍珩這一晚上睡著了沒有，反正她是翻來覆去到天明, 眼下還掛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聽見霍珩把話題帶到自己這邊來，她不禁冷笑了一聲，“我是一晚上沒睡沒錯，聽了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廢話?！?/br>
    林悠悠詭異地看了向西月一眼, 腦子里飄過的基本已經全是黃色廢料了。

    霍珩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林悠悠腦子里想的是什么，他笑了笑, 不但沒解釋, 而是補充了一句更加加深她誤會的話, “困的話, 吃了早飯可以再回去睡?！?/br>
    林悠悠：“……”她小心翼翼地把原本凝聚在向西月臉上的視線小心地往下挪了挪, 沒能從她身上露出的皮膚找到任何線索，訕訕地收回目光，沒敢往霍珩那邊看。

    霍珩帶笑地看了林悠悠兩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小姑娘以為他和向西月搞到一起，一點也沒覺得憤怒和嫉妒，反倒是有點不安和難以置信？

    不太對。

    向西月喝了兩口粥，因為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的大腦沒能及時處理剛才短短的幾句對話中的歧義，抬頭見到兩人都不說話了，沉默兩秒才開始回想自己說了什么。

    又花了幾秒鐘，向西月冷如冰霜的表情就裂了，她把小碗往桌上一放，“林悠悠！”

    “到！”林悠悠立刻抬頭，一臉上課開小差被點名的心虛表情。

    “你在想什么？——算了別告訴我?！毕蛭髟骂^疼地按住自己突突跳疼的太陽xue揉了一下，“沒有你想的那回事，明白嗎？”

    林悠悠小雞啄米式點頭，“明白明白?！?/br>
    向西月氣結，她轉頭看向桌子對面的霍珩，發現這個明明已經對林悠悠抱了不軌之心的男人居然一點也沒有要解釋的意識，反而是淡淡笑著觀察林悠悠的反應，頓時渾身一寒——霍珩這根本就是故意讓林悠悠誤會，好試探她的反應。

    想到今天凌晨霍珩和她短暫交談中的強勢，向西月的怒火瞬間就降下去了不少，轉回臉去時迎著林悠悠裝無辜的眼神也說不出什么話來，頭疼不已地擺手，“你看我忙得像狗一樣，凌晨才剛趕回來，有時間做那種事嗎？還是跟——霍少？”

    林悠悠眨眨眼睛，隨著向西月最后強調的話語把臉轉向霍珩看了兩眼，有點猶豫，“……不行嗎？”

    霍珩當然不可能說自己不行。他笑了笑，“悠悠，你要遲到了?！?/br>
    林悠悠看了眼時間，才猛然醒悟自己在這頓飯上蹉跎了不少時間，往日她都是五分鐘解決早餐，這一磨蹭就是馬上要遲到的架勢，讓她立刻拋下了眼前的謎題，從椅子上蹭地一下跳了起來，舔舔嘴角拿了個白煮蛋就往外跑。

    鄧秘從外面進來正好和林悠悠擦肩而過，一愣，“林小姐，車已經——”

    “元曉風開車來載我，今天下班也不用接我了！”林悠悠邊跑邊說，敷衍地伸出手在空中揮了兩下。

    鄧秘下意識地追了兩步，“元……？”他的問題才沒出口，就看見一兩低調的商務車已經不緊不慢地停到了林家門前，而林悠悠微微矮身看了眼車里的人，不假思索地就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接著，車子揚長而去，鄧秘下意識地把車牌號給刻在了腦子里，正要回頭再往里走的時間，發現霍珩已經冷不丁地站在了自己身后，嚇了一跳，“霍少，林小姐坐元曉風的車子走了?！?/br>
    霍珩嗯了一聲，聽不出喜怒，“悠悠從落水到現在的每日行程，整理一份給我?！?/br>
    “要哪種的？”鄧秘問。

    ——林悠悠的行程追蹤說起來還是一項很復雜的任務，由一整個小組共同完成，有詳盡到和流水賬差不多還帶著圖片的那種版本，也有著和普通的待辦事項似的一眼就能看完的版本。

    “越細越好?！?/br>
    “明白了，下午就整理?！编嚸氐皖^應了，有點微妙地抬眼看看已經開上了林道的商務車，心里莫名地升起了一點對于林悠悠的同情之心。

    看著林悠悠和霍珩一前一后地出門，冷著臉的向西月在桌邊又坐了十分鐘吃完早餐后和程姨打了聲招呼，果真就回去又睡了個回籠覺，這一次真真切切地把霍珩的破事暫時拋到了腦后，倒是一覺睡到了下午。

    林悠悠下班到家的時候就聽說向西月早飯之后一直沒起床，心里一突，早上那個亂七八糟的想法又冒出了頭來。

    可這說不通??！就算正牌男女主角真的比劇情發展還要迅速地搞在了一起，他們也沒必要非在林家度過第一次吧？怎么著的也得找個更好更適合的地方不是嗎？

    神奇筆記本什么的當然是翻過了，但上面寫的情節確實也能和霍珩的說法對得上。

    ——霍珩確實是半夜來找她的，向西月也是早就約好半夜來找她的，結果林悠悠困意上頭這么一早睡，這兩人就碰頭了。

    可霍珩和向西月究竟昨天晚上干了什么，那神奇筆記本里還真沒有。

    林悠悠生怕劇情再次脫離控制，急得抓心撓肺的，和程姨打了聲招呼就上樓去換衣服，原本是準備把筆記本藏好之后直接去叫醒向西月，在霍珩缺席時就找她問清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結果在把筆記本鎖上之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在前幾天醉酒事件之后，林悠悠就對自己的房間上了心并且網購了一臺高科技監控設備，自己不在房間里或者是睡著的時候就打開，就是生怕自己什么時候又不知不覺地作了死。

    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雖然監控畫面拍不到，但也許收音器能聽到走廊上那兩人說話時的聲音呢？

    林悠悠美滋滋地把房間門一鎖，窗簾拉好，才盤腿坐到懶人沙發上并且調出了昨天晚上自己房間里的監控錄像，一點一點地拉動進度條試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從她入睡之后開始一兩個小時都非常平靜，偶爾有聲音時林悠悠就停下仔細辨認，但前幾次都是普通的小動物叫聲或者自己翻身時像是在說夢話的錄音，不禁有點氣餒。

    可才把進度條翻到一點左右的時候，快進中的林悠悠就啪地一下按下了暫停鍵，瞇起眼睛對著黑漆漆的屏幕看了半晌，不太確定自己發現了什么。

    這號稱紅外的夜視攝像頭好像像素也不那么高，林悠悠調了半天屏幕的顯示設置，眼睜睜看著屏幕里的畫面越來越清晰，最后盯著畫面里坐在自己床沿的男人屏息凝神地看了幾秒鐘，一口冷氣噎在了自己的喉嚨里。

    反應了好一會兒，林悠悠才強作鎮定地把進度條往回緩慢地拖了回去，調到了男人剛剛進入自己房間時的那一刻，然后才將播放倍速調整到正常，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看起了凌晨的這段監控錄像來。

    整整二十多分鐘的時間，霍珩幾乎就是那么一動不動地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屏幕外的林悠悠驚悚地看著這和定格動畫也差不多的錄像，嚇得心臟狂跳到一百二。

    尤其是當畫面里的自己居然還沒心沒肺地翻了兩次身之后，林悠悠恨不能穿越時光一巴掌抽醒自己——心機深沉不可測的那個正牌男主角盯著你看半小時了！他腦子里都想到五十個把借尸還魂的你碎尸萬段的辦法了！你還睡！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