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能不能先把眼睛從我胸口移開。

    壺里的水煮開了，咖啡醇厚的香味很快在空氣里逸散開來。

    老管家在冰箱里存放的甜品讓這場會客顯得正式，兩條狗狗分別臥在他們的沙發旁邊，尾巴在地毯上掃來掃去。

    趙楠楠坐在沙發上，等著宅邸的主人從廚房里出來。

    老管家喜歡用紅茶來招待客人，而周皓言的風格不一樣，他端來了兩杯咖啡。

    “謝謝?！壁w楠楠接過了他遞來的杯子，試圖裝作無事發生，不管怎么想，盯著一個只見了兩次面的陌生男性的胸不放都太尷尬了。

    不過，宅邸的主人看起來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生氣？

    趙楠楠想著，又從咖啡杯后飛快地看了周皓言一眼，從他低垂了眼眸去摸布丁的神情判斷，他是真的完全沒有感到冒犯。

    周皓言確實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從狗狗身上收回了手，開始享用難得的咖啡。

    在沒有來這里療養之前，他過的是跟現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在這里他基本不跟任何人交往，然而在他的心臟叛變他之前，一切都不一樣。

    他有著足夠豐富的社交圈跟多彩的社交生活，習慣于做人群中的焦點，像呼吸一樣自然地使用自身的魅力，奪取別人的眼球跟注意力。

    可接受完換心的手術之后，他就沒這待遇了，畢竟當他身上插著管子躺在醫院里的時候，就算他再有魅力也施展不開。

    在漫長的恢復期當中，圍繞在他身邊的又都是經驗豐富的年長護士跟醫生，幾乎沒有給他多少施展魅力的余地。

    等到康復出院之后，來到這里，基本上也就跟豐富多彩的過往說再見了。

    他的魅力對看著他長大的管家是無效的，而對趴在他腳邊的布丁跟軟糖來說，不管你長得好不好看，在它們眼里都是好看的，它們都深深地愛著你。

    太長時間沒有見到過這樣有人被他的魅力征服的畫面，周皓言發覺自己還挺懷念這個。

    他抬眼，看向坐在對面的趙楠楠，發現她從咖啡杯后看自己，眼神一下落到自己身上，一下又移開。

    “那么，”周皓言主動開口問道，“你說，你是代表龍崗村來給我送錦旗的?！?/br>
    “是的?！壁w楠楠迅速地回神，回答道，“不過不是給周先生你，是給布丁跟軟糖送?！?/br>
    她本來把自己帶來的錦旗放在了一旁，聽周皓言提起便拿起來給他看，“就是這兩面錦旗?！?/br>
    周皓言的視線在旗面上掠過。

    趙楠楠看他放下了咖啡杯，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自己身上，問道：“你覺得這兩面錦旗掛在哪里會比較合適，趙小姐？”

    掛在哪兒合適？趙楠楠心里突了一下，這難道不是應該由潘先生來定嗎，怎么考起她來了？

    她拿著那兩面寫著“見義勇為”跟“救火英雄”的錦旗，雖然覺得奇怪，但大腦還是迅速地轉動起來，試圖在這間大宅里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來安置手上拿著的東西。

    “怎么樣？”就像是要擾亂她的思路一樣，坐在對面的人俊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讓人心跳的笑容，“你有什么好提議嗎？”

    “沒有！”趙楠楠把這個答案說出口以后，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毫無必要地拔高了。

    她于是又降低了音量，在宅邸主人的注視中小聲道，“這玩意除了掛在村委會辦公室里好看一點以外，掛在哪里都不合適，更別說是在這里了……”

    在處處都透著典雅的法式大宅里，這樣飽和度高的紅黃配色物品，完全就是災難級別的存在。

    但凡是個設計師，都不會允許這樣的兩面旗上墻。

    周皓言忽然問：“他們也送了你這么一面錦旗嗎？”

    趙楠楠緩慢地眨了眨眼，然后點了頭。

    在這一瞬間，她意識到面前的人也許比她想象的要更了解自己，他也看了本地臺的新聞。

    “你把它掛哪里了？”

    “……村委辦公室?！碑吘挂菐Щ厝サ脑?，又會被她媽削。

    做人真的是好難，趙楠楠想。

    她的名字就起錯了，不該叫楠楠。

    第32章

    從她這里得到答案, 周皓言就像是滿足了好奇心，抬手從趙楠楠手上接過了錦旗。

    任務完成，趙楠楠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她放下了舉了好一會兒的手，瞬間就覺得自己應該告辭了——

    因為實在沒有什么話題可以講了。

    如果兩人再熟一些的話，趙楠楠可能還會問問周皓言的身體現在怎么樣了，可他們完全不熟……

    趙楠楠放空了片刻，眼睛一不小心又掉在了人家身上。

    坐在她對面的周皓言把錦旗放到了一旁, 沒有拆穿趙楠楠，就這樣任由她看著自己，然后引著她說話。

    他有非常高超的說話藝術，能讓人不知不覺就放松下來, 再加上音質低沉動人, 分分鐘就能將局面掌握在手中。

    老管家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正好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看起來鐵了心要把自己框在避世人設里的人正在孔雀開屏，而趙楠楠就坐在他對面, 被他釋放過頭的魅力晃得有些眼暈。

    那被周皓言吸引的表現, 老管家曾在許多人身上看到過。

    他們通常對他的少爺充滿了贊嘆，仿佛整個腦子都已經被他占據，剩下的反應就只有點頭跟恍惚的笑。

    可趙楠楠不一樣，老管家清楚地看到在她的眼底還藏著困惑。

    大概是因為面前的人前后表現得差異太大, 讓她懷疑。

    于是，在周皓言進一步被他曾經的行為模式控制之前, 老管家登場了。

    察覺到他的歸來, 趴在地上的布丁跟軟糖立刻直起了身子, 動作一致地迎向了他。

    屋里另外兩個人的目光也幾乎立刻向著門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外出購物歸來的老人。

    在這個大宅里，在狗狗眼中的權力等級是這樣劃分的——

    布丁跟軟糖最喜愛的人是把它們養大的周皓言，而老管家是給他們三個提供食物的人，所以他的等級在周皓言之上。

    趙楠楠是最近新加入的常駐成員，主要負責帶布丁跟軟糖出去運動，狗狗們對她的喜愛程度大概可以跟對周皓言的持平。

    只不過長期的陪伴，讓周皓言的地位還是要高于她。

    “我注意到少爺你終于愿意從你的二樓下來招待客人了，可喜可賀?！?/br>
    老管家一邊走進來，一邊說，布丁跟軟糖湊到了他身邊，興致勃勃地探頭嗅了嗅他手里提著的袋子。

    它們待在周皓言跟趙楠楠身邊的時候，如果說尾巴轉動是風力一檔的話，那么呆在老管家身邊就是風力二檔。

    老管家把掛在手臂間的外套掛到一旁，彎下腰來摸了摸它們。

    趙楠楠還在看著布丁跟軟糖繞著老管家撒嬌，冷不丁就聽周皓言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說道：“我有點冷?！?/br>
    她轉頭看他，就見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太明顯了?！崩瞎芗抑逼鹕韥?，目光落在他身上，“畢竟你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來御寒?！?/br>
    周皓言決定不理會他的諷刺：“既然你回來了，那招待我們客人的事就交給你了?！?/br>
    “好的?！崩瞎芗抑艺\可靠地做出了回應。

    趙楠楠看到對面的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對自己點了點頭，她感到之前那個頗有興致跟自己交談的形象瞬間就在他身上消失了。

    真是奇怪。

    她跟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目送他離開，腦子里盤桓著疑問。

    布丁跟軟糖搖了搖尾巴，從沙發旁走過，跟著它們的主人上了樓。

    跟疑惑的趙楠楠不同，老管家幾乎能看到周皓言腦子里的齒輪是如何地轉動的，看穿那個背影里藏著的話——

    【還是躲開吧，免得再招惹什么人，然后心臟一停止跳動，就又多出一些人要為我傷心?！?/br>
    等周皓言的身影在樓梯上消失了，老管家才轉向趙楠楠。

    此刻，趙楠楠臉上的困惑毫不掩飾。

    她問：“他向來都是這樣嗎？”

    “怎樣？”老管家問。

    趙楠楠于是把話說得更清楚些，她看著老管家，說道：“一開始我聽你說起這宅邸主人的時候，我以為他身體不好，所以很少跟人接觸，性格也內向——”

    他們第一次見面，周皓言確實身體力行地踐行了這一點。

    這宅邸的主人表現得非常疏離，仿佛不愿意跟其他人多有接觸。

    可是他今天展現在趙楠楠面前的形象，完全打破了他之前給趙楠楠的刻板印象。

    他完全不像她想的那樣，是鮮少跟人接觸的內向性格，反倒像是社交高手，能引導談話節奏，在任何人面前都游刃有余，掌控一切。

    趙楠楠回想著他說話的聲音，那些細微的表情跟動作，還有不時浮現在他臉上的微笑，全都構成了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形象。

    然而，等老管家一出現，這一切就像是午夜十二點前的魔法一樣消失了。

    周皓言收回了他的光芒，再次變得黯淡低調，讓趙楠楠都搞不清楚他所展現出來的兩面，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實。

    “這其中涉及到了一些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現在說起來有點太復雜?！崩瞎芗覝睾偷氐?，現在他們知道了，在周皓言身上會有兩種模式隨機切換。

    第一種是低能耗的蝸牛模式。

    從來到這里之后，周皓言就一直致力讓自己停留在這種狀態上。

    這種模式優點是低能耗，讓人省心，可是持續的時間長了就不利于心理健康，老管家一度擔心他會抑郁。

    現在看到他第二種模式出現，老人又覺得放心了些。

    鑒于他前后表現得這么分裂，趙楠楠猶疑地問道：“周先生是不是有精神分裂？”

    她把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周皓言還站在樓梯轉角處，會聽到她說話。

    “他不是，他沒有?！崩瞎芗乙贿吺帐爸莛┭杂眠^的咖啡杯，一邊搖頭，趙楠楠聽他解釋道，“你剛剛看到的就是他沒生病之前正常跟人交往的形象?！?/br>
    也就是第二種孔雀開屏模式。

    一開始住院的時候，周皓言還會習慣性地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后來他就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