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外公跟外婆都住樓下，樓上是他舅舅一家生活的范圍。

    趙楠楠跟著母親來到了一樓客廳，推門走了進去。

    老太太歪在沙發上，腿上蓋著薄薄的毛巾被，鼻梁上架著老花鏡，正在看電視。

    “媽?！壁w母叫了一聲，吸引來了老太太的目光。

    趙楠楠站在她身旁，跟著喊了一聲外婆。

    “楠楠？”老太太拉低了眼鏡，確認外孫女來了，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快過來楠楠，外婆好久沒見你了?！?/br>
    不用母親催，趙楠楠都自動自覺地走了過去。

    她童年的很長一段時間，假期都是在外公外婆家度過的。那時候她父母都上班，家里并沒有人管她，就把她放在外公外婆家，由他們照顧。

    所以，她跟兩個老人的感情都很好。

    趙楠楠低頭看了看外婆的腿，見老人家的那兩條腿都蓋在毯子下，她看不出什么異樣，于是抬起頭來問她：“外婆，你的腿好了吧？”

    “好啦，都好啦?！彼馄爬氖?，說道，“做完手術之后就沒問題了?！?/br>
    趙母站在一旁看她們祖孫說話，趙楠楠感受著外婆粗糙而布滿皺紋的手溫暖地覆在自己手背上。

    “你mama說，外婆做手術的時候，你把存的錢都拿出來給外婆了吧？”

    趙楠楠點了點頭，她這幾年也是存了些錢的，做家教啊、做兼職啊、寫文章啊，大三之后她的生活費就不用家里負擔了。

    之前外婆一說要做手術，情況有這么嚴重，幾家人都在一起湊錢。

    還沒畢業的趙楠楠也把自己的存款全部拿了出來，要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買輛電動車都還要給她mama分期付款。

    “那你現在還有錢用嗎？”外婆關切地問，“手頭緊嗎？沒錢用的話，就跟外婆說，外婆把錢取出來還你?！?/br>
    “不用?！壁w楠楠忙道，怕她真的要拿存折出來，“我這不是已經參加工作了嘛，不用外婆還我錢?！?/br>
    她一邊說著，一邊在沙發的邊緣坐下，“再說了，我上大學那幾年學費不都是你給的？還跟我計較這些做什么?！?/br>
    趙楠楠考上s大以后，前三年的學費都是她外婆掏的。

    外婆的老家村里征地，正好征到他們的地方，補償了二十多萬。

    外公跟外婆自己留了十萬養老防身，把剩下的十萬都平均分給了三個孫輩，實在是沒得說。

    趙母在一旁開始收拾有些亂的客廳，不時拿著空了的袋子問老太太：“這東西還要不要？”

    老太太就在這不時被打斷的環境中，認真地打量著許久未見的外孫女，然后對她說道：“村官的工作很辛苦吧？曬得這么黑，真是作孽哦?！?/br>
    “也還好啦?！壁w楠楠真心實意地給自己的工作開解，“有工作總比沒工作好吧，”

    “那倒是?！蓖馄判α似饋?，說道，“你mama之前說你考到哪個村了？外婆都忘記了，是在外婆那個村嗎？”

    趙楠楠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是龍崗村?！?/br>
    “龍崗村我知道?！蓖馄劈c頭，“在鴻程村隔壁?！?/br>
    她拉著外孫女的手，跟她說了一會兒話，然后就又像每一次見到趙楠楠時一樣，說起了她小時候：“我們楠楠啊，打小就特別聰明，所有人都夸你。那時候你跟著你mama回村里，我們一群人在那兒坐著，一邊聊天一邊吃花生，你看我們吃你也想吃，那時候你才一歲多吧？是吧，芬兒？”

    外婆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記憶力，抬頭看向了趙母，見她點頭之后，才轉過來繼續對外孫女說道，“連話都說不清楚，小手也沒有力氣，我們說你不能用嘴去咬花生殼，臟。誰都想不到你居然把花生扔在地上，腳一踩，哎，這樣就開了，然后我們一屋子人看到了就笑啊?！?/br>
    這事情趙楠楠在她外婆嘴里聽了不下二十遍，盡管一歲多的時候的事她什么都不記得，可是想著那畫面，她還是自我感覺很聰明的。

    這么聰明的小孩兒，理應說長大了應該更有出息，怎么她現在就混到這份上了呢？

    外婆又說：“那時候在村里帶著你玩兒，你看到隔壁家老梁的孫子四歲了還穿開襠褲，你就覺得很奇怪，就問你mama，這哥哥穿的是什么褲子呀？”

    趙楠楠對這也沒有印象。

    她腦子里記得最牢固的就是她媽帶她回村里的時候上山采野果去了，野果是真的好吃。

    外婆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用喜愛的目光看著她，像是藝術家在看著自己杰出的作品：“一轉眼我們楠楠都長這么大了，大姑娘了，現在工作又穩定了，也該考慮人生大事了?！?/br>
    趙楠楠：“？？？”

    她沒明白話題怎么一下子就扯到這上面，連忙對外婆說道，“外婆，我還小呢?！?/br>
    “不小了?！彼馄艙u了搖頭，說道，“你媽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你都已經三歲了?！?/br>
    “那是她結婚生孩子得早?！壁w楠楠想象了一下自己現在要是有一個三歲大的女兒，那她的人生會是怎樣殘酷的樣子，越想就越覺得害怕。

    她嚴肅地道：“我們這一代人不一樣，我們要先奉獻社會，先實現人生價值才講其他?！?/br>
    “看看你，急什么？”外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外婆就是想說，有合適的你就一定要先談著，是不是立刻結婚倒無所謂。你看像老梁的孫子，他也跟你一樣回來考公務員，考回了鎮上?！?/br>
    趙楠楠隨口“嗯嗯”地應著，腦子里在思考著她外婆這番話中心思想是什么。

    這是想告訴她所有人都很有出息考上了公務員，只有她失敗了嗎？

    然后，她就發現外婆根本不是這意思。

    “唉——”外婆拉著她的手，一臉惋惜，“你要是在外婆那個村就好了，就可以跟老梁的孫子互相了解了解，發展發展?！?/br>
    趙楠楠：“……”

    不不不，她一點也不想了解，不想發展！

    第29章

    29

    這或許是每一個回到小地方來工作的人都要面臨的尷尬境地。

    不管你是在外面工作了幾年還是大學剛畢業，不管你是談過戀愛還是沒談過戀愛, 只要你的工作一穩定下來, 就會被周圍的人趕鴨子上架似的催促快把終身大事定下來。

    趙楠楠根本就沒想過這事，男女之間會走到一起, 首先要被對方所吸引。

    一個吸引不了她的人，要她去發展了解，甚至還要奔著談婚論嫁去, 只讓她感覺人生灰暗。

    “看電視?！彼テ疬b控器，生硬地轉了話題, “我們看電視吧?！?/br>
    趙楠楠隨手換了個臺, 她想得很理所當然，既然這個電視節目吸引不了外婆的注意，那就換一個。

    結果, 她發現自己的運氣真的很不好，一換就是本地臺, 而且上面還在重復今天中午的報道, 說著前陣子放火燒山的嫌疑人被抓住的事。

    趙楠楠：“……”

    鏡頭前, 領導們正在侃侃而談, 聽到熟悉的方言, 在收拾客廳的趙母也轉過頭來，看到了正一臉嚴肅在發言的鎮長, 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趙楠楠聽她問道：“這不是你們鎮的鎮長嗎？”

    “是嗎？”拿著遙控器的人僵直地道, “我怎么沒有印象？這個看起來好無聊啊, 我們換個臺吧?！?/br>
    說著想要按遙控器, 結果卻被她外婆攔了下來。

    “就看這個?！崩咸f，“我今天中午正好沒有看本地新聞呢?！?/br>
    “……”

    趙楠楠心道我命休矣，向著所有她能想到的神佛祈愿，讓她mama別注意到這個。

    “聲音怎么這么小?！蓖馄乓贿呎f著，一邊從她手里拿過了遙控器，把聲音放大，“放大一點，才聽得清楚?！?/br>
    ……看來神也拋棄了她。

    鎮長的聲音還在從電視里傳來：“這一次發現險情的是我們龍崗村的年輕干部，我們巡山安排的時間是從早上八點半開始，她今天八點就提前到崗，正好抓住了想要縱火的嫌疑人?！?/br>
    接著鏡頭一切，出現了村支書的臉，趙楠楠聽他語氣嚴肅地說道：“青山綠水就是我們的家園，是我們的寶庫，是不容許任何人破壞的。以后我們會做的更好，保護好我們子孫后代的財產，讓人民放心?！?/br>
    然后，采訪結束了。

    隨著畫面切向演播廳，趙楠楠覺得自己的生命也要走到盡頭了。

    趙母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之后看向了女兒，指著電視問她：“剛剛上面是你領導吧？”

    “嗯……”趙楠楠虛弱地應了一聲。

    趙母看著她：“那他們剛剛說的制止了縱火的人是誰？”

    趙楠楠張了張嘴，想著剛剛那段采訪既沒有提到細節，也沒有提到狗，自己說不定還能蒙混過去，于是說道：“我不大認識……”

    可是她在她mama面前，從來就沒有成功瞞過她。

    “你放屁！”趙母柳眉倒豎，伸手一指女兒，“趙楠楠你——”

    趙楠楠下意識地往后縮，外婆緊張地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罵孩子啊?！?/br>
    “媽你別擋！”趙母風風火火地走過來，伸手就要戳這個不知死活的女兒的腦袋，“我就說你怎么出門的時候穿一身衣服，回來的時候又換了一身了，敢情你不要命了，??？你一個人去追那縱火犯？”

    外婆聽到這話，驚得直撫胸口，拉著趙楠楠的手說道：“楠楠，你告訴外婆你沒去——”

    縱火犯，就是剛剛電視上說的那個被抓到的縱火犯？她外孫女一個人去抓的？！

    她……她還抓到了？！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一個人上山！”趙母扭住了她的耳朵，讓趙楠楠“啊”的一聲叫了起來：“痛痛痛！我不是我沒有——”

    “你還敢狡辯?！壁w母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話，“你沒一個人上山，那你衣服是怎么回事？！”

    “放手啊媽痛痛痛！”趙楠楠拍著她的手背，“我做兼職——”

    趙母怒呵道：“你還在放屁？！”

    趙楠楠被她扭耳朵扭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感覺自己有八張嘴都說不清了。

    趙母被她氣得直發抖，外婆見她們倆這樣子，忙去拍女兒的手讓她松手。

    “芬兒！松手，松手！”她護著外孫女道，“別打，別打，讓孩子說清楚啊?！?/br>
    “這還用她怎么說？”趙母拔高了聲音，“我可清楚的很！媽你不知道，本來說好了今天上午就過來看你的，結果她打個電話回來說有人請假，要她頂替去巡山，就在山上折騰了一上午——”

    外婆看向趙楠楠，追問道：“楠楠，是這樣嗎？”

    趙母撒了手，一想到女兒在山上遇見縱火犯可能發生什么事情，她就后怕。

    趙楠楠看到她急得眼睛都紅了，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恨恨地看著自己道：“我看她就是想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

    “真不是！我真不是一個人上去的！”

    趙楠楠的耳朵得了自由，她連忙一手捂住了，感到自己備受摧殘的耳朵在手下燙燙的發熱。

    她看向外婆，爭取自己的盟友，急道：“外婆你別聽我媽的，我哪有那么英雄！”

    “那是怎么回事？”老太太看著她，心里也急，“快告訴外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