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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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緩緩轉過頭來,重又恢復了平時的端莊賢淑,若非臉頰上那行淚痕,壓根看不出來她曾經哭過。 弘晝也只得隨之變成一個臣子,恭敬地讓出下樓的路,望著那漸漸遠去的孤獨背影,他神色復雜,雙拳握了又松,最終忍不住喊:“皇后娘娘,今后需要弘晝的地方,請告訴我。我想為你……做些什么?!?/br> 繼后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繼續朝前方走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親蠶禮 “娘娘?!闭鋬哼M來回稟,“皇上已經走了?!?/br> 已經是晌午時刻,但繼后還是沒起床,仍然歪在榻上,聽了珍兒的回報,微微點點頭,繼續看著手里的書。 珍兒遲疑片刻,問道:“娘娘,皇上沒有追究您的失禮,您怎么還僵著呢?” 繼后慢條斯理地翻了一頁書,淡淡道:“放心吧,皇上不會怪罪的?!?/br> 珍兒:“為什么?” 繼后呵了一聲,轉頭看向她:“因為他問心有愧?!?/br> 珍兒嚇了一跳:“娘娘!” “你以為本宮真的瘋了嗎?全天下的人都瘋了,本宮也清醒得很!”繼后的目光冷靜的可怕,全不似外頭所傳的那樣,因為其父的死,而性情大變,連皇帝都不理了,“若連親阿瑪走了,本宮也若無其事,才真的不像個活人!” 珍兒終于覺出里頭的深意來:“您的意思是……” 繼后冷冷一笑:“從來循規蹈矩的人,偶爾出格一次,皇上才會放在心上!只有讓皇上記著我的冤枉,我的憤懣,整個六宮才能都記著!” 一切如其所愿,一切若其所料。 不到下午,弘歷就命人送了一件舊皮氅來。 此有先例。 崇禎帝與周皇后失和,周皇后絕食抗命,崇禎帝便送去了一床舊皮褥,夫妻和好如初。 如今他效仿先人,送來舊衣,意思很明顯。 “皇上還記著皇后的不平,仍念著兩人舊日的情分?!薄@個意思不但傳遞給了繼后,也傳遞給了整個后宮。 有人為此歡喜,有人為此不安,也有人為此……開始動手。 壽康宮。 “今年浙東大旱,山東蝗災?!碧筝p輕劃拉茶蓋,淡淡道,“這親蠶禮,就免了吧?!?/br> 皇后祭祀先蠶,勸勉桑蠶,這是舊例,更何況內務府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只待請示過了太后,就要按例施行,怎地突然就要免了? “太后?!崩^后斟酌著開口,“正是因為各地天災,人心浮動,臣妾才想著親自動手采桑養蠶,鼓勵民間蠶桑之事,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往年都是這么辦……” “皇后,容音在的時候,每年都辦親蠶禮,可從你繼任皇后,便再未大張旗鼓張羅此事,你心中委屈,我心里都明白,可今年恰逢天災,親蠶禮耗資不菲,又興師動眾,實在不美?!碧笱韵轮?,竟將一場公事,完全變成了她的私心,最后推脫道,“你若真的有心,明年再辦不遲?!?/br> 此事怎可推脫? 繼后一咬牙道:“太后,親蠶壇、采桑所都已準備齊全,福晉、夫人、命婦也都知曉此事,貿然取消,反倒引來朝野內外議論,臣妾斗膽請求太后,今年的親蠶禮,務必照常舉行?!?/br> 太后聽了,面色忽地一沉:“說是來請我的示下,全都囑咐內務府籌備妥當,還要我來拿什么主意,皇后,你未免擅專太過!” 擅專太過。 她將詞說的這樣重,更何況還是當著一群人的面這樣說的,繼后還有什么辦法?只得立刻跪下來:“太后,臣妾循著舊例籌備,不及太后考慮周到,既太后不喜,臣妾即刻吩咐他們停辦,只求太后息怒?!?/br> 太后冷冷道:“我累了,你退下吧?!?/br> 說完,也不等繼后回話,先一步扶著劉姑姑的手離開了。 回了承乾殿,繼后面色陰沉,揮退眾人,只留下珍兒,然后吩咐她道:“本宮要你去找一個人……” 這個時候,還有誰能讓太后回心轉意? 亦或者說,還有誰敢在太后面前,替繼后說話? “……和親王?”珍兒試探著問。 繼后點頭一笑:“不錯,是他?!?/br> 在眾人眼中,弘晝浪蕩不羈,是個沒什么用的紈绔王爺,但在她眼里,任何一個人都是有用的,端看用在什么時候。 譬如此刻,什么人都不好去勸太后,但一個王爺卻能勸得動她。 況且,若非用得上他,繼后也不會故意往角樓上走那么一趟,還刻意讓珍兒去找他來,雖然險些在角樓上凍僵,但結果還算不錯…… “……他不是說,什么都愿意為我做嗎?”繼后嫣然一笑,如同那夜,她在角樓上回的眸,“那就讓他知道今天發生了什么事,讓他替我說服太后?!?/br> 繼后擅于看人,更擅于利用人。 幾日后,太后果然改變了主意,允了親蠶禮一事。 繼后剛松一口氣,卻聽吳書來道:“皇后娘娘,按照您的吩咐,親蠶禮當日供各位娘娘、福晉、命婦采桑使用的工具全都備妥,請娘娘閱示?!?/br> 繼后點點頭,一應小太監便將工具抬進交泰殿,皇后金鉤、黃筐,貴妃銀鉤、柘黃筐,妃嬪銅鉤、柘黃筐,福晉、命婦使用鐵鉤、朱筐。 自一個個筐子,一個個鉤子前走過,繼后忽然頓足在一只柘黃筐前,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這是……” 吳書來低頭應道:“是為令妃娘娘采桑備下的銀鉤和柘黃筐?!?/br> 繼后當即變了顏色,身后,珍兒斥責道:“吳書來,皇后娘娘用金鉤,貴妃用銀鉤,尋常妃嬪用銅鉤,令妃不過妃位,卻僭越地使用銀鉤,你是不要命了嗎?” 吳書來忙跪下道:“請皇后娘娘恕罪,這是太后下的懿旨。內務府稟了皇上,皇上也首肯了?!?/br> 珍兒啞然,飛快轉頭去看繼后臉色。 繼后這時候已經收斂起臉上的陰郁,仍如平日那樣端賢的笑著:“既然太后皇上有了明旨,一切便照他們的意思辦理吧?!?/br> 等到巡視完畢,回了承乾殿,珍兒惴惴不安地問:“皇后娘娘,依令妃的品級,根本不夠格使用銀鉤,太后和皇上此舉,到底是何用意?” 繼后一邊修剪盆栽,一邊氣定神閑道:“自然是有心抬舉令妃,讓她更進一步了?!?/br> “這……”珍兒氣道,“皇上寵著延禧宮那位便罷了,怎么連太后也……” 繼后呵了一聲,冷冷道:“太后因阿瑪一事,本就遷怒于本宮。如今,本宮借由和親王之手,風風光光地辦親蠶典禮,太后更是不滿,這才有意抬舉令妃,刻意與本宮為難?!?/br> 事情越來越難辦,珍兒漸漸有些想放棄了,于是勸道:“娘娘,太后地位崇高,皇上又事母至孝,您又何必堅持要辦親蠶禮呢?” 繼后緩緩搖頭:“出了阿瑪這件事,烏喇那拉氏人人自危,本宮風光大辦親蠶禮,就是要讓朝野內外看清楚,大清皇后的地位一如既往。只有這樣,本宮才不會被人輕視?!?/br> “奴才只是怕……”珍兒忐忑不安道,“怕太后從今往后,一直針對您?!?/br> “那就忍?!崩^后握著金剪,淡淡道,“忍到出頭之日……” 咔嚓一聲,剪子咔嚓一聲,如同斷頭般,剪落一朵紅花。 與氣氛凝重的承乾殿不同,延禧宮中的氣氛極輕松融洽,桌上的八音盒放著一曲西洋舞曲,輕快的樂聲融化在空氣中,融化在每個人的耳朵里。 令妃得用銀鉤的消息已經傳回延禧宮,人人都將這當成一個信號,一個令妃即將晉升的信號,于是個個面帶喜色。 魏瓔珞本人聽了這消息,卻只笑笑,并不大放在心上,然后繼續指點明玉:“海蘭察已經有了一個你做的荷包,再送一個毫無意義?!?/br> 明玉一個荷包已經繡了三天,指頭都扎成了蜂窩,正焦頭爛額之際,忽然聽她來了這么一句,反射性地回道:“你怎知我要送海蘭察?” 魏瓔珞不答,只負手看著她笑。 明玉被她笑得滿臉通紅,輕聲道:“好吧……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都寫我臉上了是吧?” 魏瓔珞撲哧一聲,坐在她身旁道:“海蘭察幼年喪父,從小由寡母撫養長大。這種家庭成長的男子,或母弱子強,或母強子弱,瞧海蘭察剛強的性情,定有一位溫柔賢良的母親。你要贏得他的心,就要爭取那位的歡心?!?/br> 明玉眼前一亮:“你是說……” “給他母親做雙鞋,好過送他一只香囊?!蔽涵嬬蠼o她出主意道,“你別忘了,將來他要上戰場的,更需要賢妻良母,而不是風花雪月的小丫頭?!?/br> 明玉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我不會做鞋子,也不知道她腳有多大?!?/br> 魏瓔珞恨鐵不成鋼,一根指頭點她眉心:“又不是要你現在就做!這一次姑且做個抹額吧!” 反正無論是鞋子,抹額,還是荷包,海蘭察都會很高興的收下的,因為都是明玉的一片心意。 這時袁春望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褐色湯藥:“該用藥了?!?/br> 每月的這個時候,魏瓔珞都要用一碗藥,明玉也已經習以為常了,替魏瓔珞接了藥過來,略微吹涼了一些,便要喂給她喝,豈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大叫:“藥里有毒!” 明玉吃了一驚,魏瓔珞也轉頭看去。 只見小全子氣喘吁吁地沖進來,撲通往魏瓔珞面前一跪,眼角余光瞥向袁春望:“主子,奴才親眼瞧見,袁春望將一只藥包放進了主子日常飲用的補身藥里?!?/br> 明玉嚇了一跳:“小全子,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小全子:“奴才可以對天發誓,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屋子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盯著魏瓔珞。 魏瓔珞微微一笑,忽然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放下藥碗,她神色如常道:“明玉,小全子言行無狀,罰一個月俸祿,你帶他下去,盯著他把宮規背誦一遍?!?/br> 小全子哭喪著臉:“可,可主子……” “好了!”明玉過來扭他耳朵,“還不快過來!” 待兩人一走,魏瓔珞就轉頭看向袁春望:“你故意給他看見的?” 小全子一直有些嫉妒袁春望。 他似乎覺得,若不是有袁春望橫插一腳,那么延禧宮大總管的位置就該由他來坐,魏瓔珞的左臂右膀,就該由他跟明玉來當。 所以有事沒事,小全子就愛找袁春望的錯處,也沒少在魏瓔珞面前搬弄是非,以袁春望的小心謹慎,又怎可能會被對方抓住這樣大的把柄? “是,我故意的?!惫黄淙?,袁春望淡淡一笑,“我就是要讓他知道,你有多信任我,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br> 魏瓔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瓔珞?!痹和砸卉P躇,問,“這藥湯你還要繼續喝嗎?” “喝?!蔽涵嬬髤s無一絲猶豫,淡淡道,“為什么不喝,這才是我需要的藥?!?/br> 叩叩叩,李玉的聲音隨之在門外響起:“娘娘?!?/br> 魏瓔珞與袁春望對視一眼,袁春望忙替她將藥碗收起來。 門開了,魏瓔珞不動聲色地問道:“李總管,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