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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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白了對方一眼:“不喜歡我,難道喜歡你呀,看看你這副尊容!” “你再好看,也好看不過袁春望呀?!绷硪粋€宮女搖搖頭,“可他長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性子比冰還冷,我就算要找個對食,也不找他這樣的人?!?/br> “說得好像你想找,人家就會要一樣……” 原來那個少年太監名字叫做袁春望。 院子里的宮女們沿著袁春望,討論起其余太監來,話題漸深,漸漸食色性也。深宮寂寞,后妃們可以找皇上,宮女可以偷偷找侍衛,她們這群下賤人,就只能找找身旁同樣苦命的太監,結成假夫妻,名為“對食”。 袁春望顯然是錦繡看中的對食對象,或者說大部分宮女看中的對食對象,畢竟如此年少貌美的太監實在少見,憑借此等品貌,即便性子稍微冷一些,也能伺候上頭的娘娘的,也不知他為何會被發配辛者庫……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著,魏瓔珞搖搖頭,不愿加入其中,徑自收集著地上的剩碳,直至劉嬤嬤進了院子,喚她繼續昨天的活。 一夜過去,恭桶又積得如昨天一樣多,也依然如昨天一樣臭,即便魏瓔珞將帕子折個三角巾,系在臉上遮臭,臭味仍然鉆進帕子,熏得她臉色發白。 今天的晚飯又吃不下去了。 洗完恭桶出來,魏瓔珞步履沉重的踱向井水,準備提幾桶水洗洗手,順便把身子也擦拭一下,否則懷里的饅頭又一口也吃不下了。 卻不想,竟有人先一步來到井旁。 “咕嚕,咕嚕,咕?!?/br> 一只水桶從井里提出來,里頭蕩漾著冰冷的井水。水桶剛落地,提水人就雙手撐著桶沿,迫不及待的將臉埋進桶里,咕嚕咕嚕的喝起水來。 魏瓔珞的腳步聲很輕,但他警覺的像一頭小獸,幾乎是魏瓔珞前腳剛來,他便右耳一抖,猛然將臉轉向她。 極美麗,又極陰冷的面容。 就仿佛落井橫死的美人,吸足了月光,化作一縷白霧緩緩飄出井口,輕嘆一聲重回人間。 “是你?”魏瓔珞楞了楞。 眼前的美少年,赫然是袁春望。他涼如井水的目光掃過魏瓔珞的面頰,抬手擦了擦唇邊水漬,起身離去。 擦肩而過時,魏瓔珞忽道:“等等?!?/br> 袁春望腳步一停。 魏瓔珞猶豫一下,從懷里掏出一只被手帕包裹住的饅頭,遞過去道:“你要吃嗎?” 劉嬤嬤總在不停的惡心她,今天的晚飯又特地給她送進恭桶房來,讓魏瓔珞再次倒盡了胃口。 且天氣炎熱,尤其是睡幾十人的大通鋪,夜里悶得像個蒸籠,饅頭放一晚上就會餿掉,與其丟掉,不如送給眼前的人…… 袁春望盯著她手中的饅頭,喉頭滾動了一下。 魏瓔珞將這一幕收入眼中,心道:“果然如此?!?/br> 這少年郎容貌雖佳,氣色卻很差,近了一看,瘦得都能看見骨頭了,再聯想到他先前拿水當飯吃的場面,魏瓔珞心中了然,這少年郎在辛者庫的日子只怕過得極不如意,甚至還不如她。 畢竟劉嬤嬤再針對她,不至于不給她飯吃,而這少年郎,卻似很長一段時間沒吃過飽飯了。 宮里多齷蹉事,兩人不熟,魏瓔珞也不好多問,只是覺得對方需要,自己又恰好吃不下去,不如送他做個順水人情,手中的饅頭又朝他遞近一些,道:“拿去吃吧?!?/br> 袁春望看著她手里的饅頭,視線緩緩上移,一雙帶著疑惑與警惕的眼睛盯著她的臉,像小獸看著試圖對它投食的人,最終一扭頭,小跑著逃離了此地。 望著他逃離的背影,魏瓔珞無奈嘆了口氣,回頭看著他留下的木桶。 他只喝了約莫四分之一,桶中還剩下許多井水,忙碌了一天,又沒吃東西,魏瓔珞手腳酸軟,實在不想再費力氣重新打水,索性就用對方剩下的井水清洗身體。 魏瓔珞將饅頭放在一旁,然后將包裹饅頭用的手帕浸進桶中,徹底打濕之后,開始用帕子擦拭自己的面頰,脖子,以及手臂。 被冰冷的井水一激,魏瓔珞的手臂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一言不發,手中的帕子不斷打濕擰干,將自己的身體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將露在外頭的部分擦拭的干干凈凈,不留半點余味,這才猶豫了一下,左右環顧了片刻,問:“誰在那?” 沒人回應,她反而松了口氣。 手指慢慢攀上腰帶,就在魏瓔珞要解開衣裳,擦拭一下身體的時候,一只手忽然從后伸出,落在她的肩上。 魏瓔珞大吃一驚,正要掙開對方的手,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是我?!?/br> 魏瓔珞楞了楞,回過頭問:“你怎么來了?” 云破月來花弄影,傅恒的面孔在月下若隱若現,他一如既往的俊美非凡,猶如謫下凡塵的仙人,愈發襯得魏瓔珞此刻灰頭土面。 但即便兩人此刻有著云泥之別,他望著她的眼神卻一如既往,充滿憐惜與愛意。 “跟我走?!彼话褜⑽涵嬬髲牡厣侠?,“我帶你去養心殿見皇上,請他立刻下旨賜婚!” 傅恒行了兩步,忽然停下腳步,因為魏瓔珞已經掙開了他的手,一邊倒退,一邊對他搖頭:“我不去?;噬显缫颜f過,如果我再靠近你半步,就要殺了我泄憤,你認為,我會為了你不顧性命嗎?” “我不會讓他傷害你?!备岛阏J真地望著她,一言一語發自真心,哪怕抗旨也無怨無悔。 魏瓔珞心中一疼,腳下又退了一步,離他愈遠一步,刻意冷著聲調道:“然后呢,你會觸怒皇上,受到降罪,我不要成為罪人之妻,一輩子抬不起頭!” 傅恒定定看她半晌,忽然朝她走了過去:“瓔珞,你我都知道,你現在說的是假話,你又何必再說下去?” “我……”魏瓔珞被他抓住雙臂,不得不抬頭望著他。 語言會騙人,可是眼神不能騙人。 “又或者說,傅恒在你心里,是個連你的真心都看不出來的蠢人嗎?”傅恒疼惜一笑,“利用我,你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你輕而易舉就能做到這點,可你沒有這么做,你避著我,躲著我,生怕連累我的前程,可你能為我委屈求全,我就不能為你放棄這個所謂的前程嗎?” 魏瓔珞定定看著他,看著他的深情,也看著他的理想。 那滿屋子的兵書,以及談到沙場點兵,建功立業時的明亮眼神,叫她如何能忘? “……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觸怒皇上呢?”魏瓔珞垂下頭,輕輕道,“失去他的寵信,你該如何上戰場,如何實現你功名馬上取的理想?” 她不敢抬頭看他,免得自己的眼睛又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等了半晌,才聽見傅恒的聲音再次響起,極平靜,平靜的仿佛藏著旋渦的海面,道:“魏瓔珞,你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是你蓄意接近在先,故意引誘在后,我防不勝防,已中了你的招。如今你說放棄就放棄,那你從我這拿走的情,從我這拿走的心,要怎么還給我?” 魏瓔珞冰雪聰明,聽到他這番話的同時,就已經猜到他下一句。 “還不起,那就用一生來還好了?!?/br> 魏瓔珞一咬牙,略微顫抖的手指放在腰間,略一猶豫之后,便義無反顧的扯開了腰帶。 窸窣一聲,在傅恒驚訝的目光中,一件青灰色的宮女上衣輕輕落在草地上。 一具婀娜多姿的身體倒映在他瞳中,月光流淌在上頭,仿佛一尊玉人。 “……我還給你?!蔽涵嬬箅p手抱在胸前,輕輕道,“我用這具身子還你?!?/br> 魏瓔珞的身體在風中微微發抖,如犯人等著處決,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最后,她終于等來了對方的回應。 一件衣服輕輕披在她的身上,將她獻上的身體重新包裹。 “別這樣?!备岛銓⑺г趹牙?,聲音極難過,“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這個……” 魏瓔珞眼眶一熱,幾乎當場落淚。 “這具身體遲早會屬于我,但不是現在,不是用這種方式?!备岛銣厝岬奈橇宋撬聂W角,“我不逼你了,既然你不想跟我走,那我就等你,等你從辛者庫里出來,等到你愿意接受我那天?!?/br> 他話語里充滿不舍,卻終究還是松開了不舍的手指,放她離去。 第七十六章 襲擊 “李玉?!焙霘v將手中的奏折一擲,“那個女人在辛者庫刷了幾天恭桶了?” 李玉忙回道:“半月有余?!?/br> 燭火下,弘歷臉上半點笑容也無,實際上,自他在長春宮里向皇后索要瓔珞無果后,就足足臭了半個月的臉。 “沒有哭?”弘歷臭著臉問。 李玉心中叫苦,卻只能照實回道:“沒有?!?/br> “沒求饒?”弘歷的臉色頓時更臭。 “沒有……”李玉話剛出口,弘歷便揮手掃落一桌奏折,怒氣沖沖道:“朕看她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見了棺材也要進去躺一躺!” 見眼前的九五之尊發作起來,如同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李玉心中真是哭笑不得,試探著問道:“那……奴才這就吩咐下去,讓人給她加活兒?” 弘歷的目光冷冷掃來,就在李玉心驚膽戰,以為自己會錯了上意,說錯了話的時候,弘歷冷哼一聲:“加到哭為止!” 永巷。 魏瓔珞垂首肅立,面前站著劉嬤嬤與張管事。 平日來此視察時,張管事都要用手帕捂著鼻子,今日卻不同以往,他將帕子放下,抽了抽鼻子,疑惑問:“你在恭桶里放了些什么,怎么聞不到味?” “回張管事的話,尋常的便盆放了炭灰,妃嬪們的官房放了細沙,再好一些 的,奴才找不到材料?!蔽涵嬬蠡氐?,“若能尋到香木,留下細末,便能包裹穢物,聞不出一絲異味兒?!?/br> 張管事嘖嘖稱奇:“你這心思倒也巧,難怪皇后那樣抬舉你。哎,你這樣的人留在這兒算是委屈了,劉嬤嬤,日后讓她做些輕省……” 話未說完,外頭忽然竄進來一個小太監,湊到他耳畔,低聲耳語了幾句,張管事立刻臉色一變,訓斥道:“魏瓔珞,刷馬桶也能刷得與眾不同,這就叫矯情,繼續刷,刷完了,再去把水都挑了!” 說完,張管事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卻在走過袁春望時,一條手臂有意無意的攬向對方的腰,卻被袁春望后退一步,避了過去。 魏瓔珞不動聲色的將這一幕收歸眼底。 “不識抬舉的東西!”許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張管事只狠狠罵了一句,就匆匆離開了。 倒是先前過來報信的小太監踱到袁春望身旁,陰陽怪氣的訓斥道:“天生了一張好臉,卻是個木頭腦袋!張管事看上你,是你前生修來的福氣,只要跟了他,你就不用做最下等的凈軍了!” 袁春望冷冷道:“我是個男人,不是只兔子?!?/br> 這還是魏瓔珞第一次聽見他開口說話,只覺字字清冽,如同泉水叮咚,說不出的動人。 且他不僅會說話,說出來的話還特別毒辣,找他茬的小太監最后竟說不過他,最后只得丟了一句狠話,然后跺腳而去。 “原來你會說話呀?!币妼Ψ阶吡?,魏瓔珞這才上前與袁春望攀談,極實誠地說,“你的聲音很好聽?!?/br> 豈料對方忽然看了她一眼,臉色一紅,別扭的轉過臉去。 這一幕反讓魏瓔珞楞了一下,平白無故的,他怎么突然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若說對她有意思,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該不好意思,哪里會隔了這么久才……等等! “你……那天是不是沒走?”魏瓔珞的聲音忍不住高了一調,“你看見我脫衣服了?” 袁春望看了她一眼,忽然轉身離開,任憑魏瓔珞在他身后怎么喊,都沒有停下,自然也沒有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 不上不下的,最讓人放心不下。 要知道宮女私通侍衛是大忌,尤其是她這種犯了事,罰入辛者庫的宮女。 “他那天是不是沒走?他是不是看見我跟傅恒了?他看見了多少,聽見了多少?”魏瓔珞喃喃自語,“不行,我得想辦法問個清楚?!?/br> 想從袁春望嘴里要個答案,真的很難。因為他大多數時候都像個啞巴一樣,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