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
病房里很安靜,儀器的滴答聲一下又一下地觸碰沈淵敏感的神經。 他掙扎著從混沌里醒來,看見滿目的白色。 宋紓念。 大轉彎。 車禍。 昏迷前的場景在男人的腦海飛速閃過,他的雙目一沉。 “沈淵?你醒啦????!” 宋紓念的臉上劃過一絲驚喜,按了按病床邊上的鈴。 “你先別動,醫生馬上就來了?!?/br> 話音剛落,病房里就闖進了一大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 為首的醫生給沈淵做了細致的檢查,“沒什么問題了,病人再好好休息幾天就可以出院了?!?/br> “謝謝您?!迸⒛歉恢本o繃的神經總算放松下來。 “應該的應該的?!卑l量不多的中年醫生靦腆地笑笑,而后深呼吸,鼓足勇氣:“其實我一直都是沈醫生的粉絲,他兩年前發表的那篇論文真的是太精彩了,我,我還一直收藏著?!?/br> 醫生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激動,看著病床上的沈淵:“沈醫生,我能和您握個手嗎??” “......” 醫生如愿以償地和沈淵握了手,帶著一幫實習生神采飛揚地走出病房。 “噗嗤?!?/br> 宋紓念忍不住笑出聲。 果不其然收到兩道涼涼的視線。 “有這么好笑嗎?” “沒有?!彼渭偰顡u搖頭,肩膀一抖一抖的。 片刻的安靜過后,病房里又爆發出一陣笑聲,“對不起,對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飯是沈母從家里做好的便當,沈母把飯盒遞沈淵,然后從保溫袋里拿出另一個保溫桶。 保溫桶的蓋子一打開,病房里就彌漫著辛辣的味道。 “阿姨?!彼渭偰羁戳丝瓷驕Y桌上的清炒時蔬和雞蛋羹,再看看保溫桶里的水煮rou片和麻辣雞丁,“怎么我的和沈淵不一樣???” “我聽醫生說了,沈淵剛醒來要吃地清淡一點,念念你不是喜歡吃辣嗎,阿姨就特意給你再燒了兩個菜,來,快吃快吃,吃完了回家睡覺去,我在這陪著,你都兩天沒有好好睡過覺了?!?/br> “可是我......” “別我我的了,阿姨還有事要拜托你,剛才來的急,忘記帶沈淵的換洗衣服了,你等會去拿一下,聽話?!?/br> 宋紓念自知這是沈母為了讓自己更安心一點,也不再推辭。 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病床上的男人進食有一瞬間的停頓。 “媽,你也回去休息吧?!?/br> “那怎么行??”沈母嗔怪地看了眼兒子,倒了杯水。 “讓您擔心了?!?/br> “你還說呢!你知不知道接到念念電話的時候差點把我和你爸嚇死?!鄙蚰竾@口氣,“幸好你沒事?!?/br> “也苦了念念,大半夜的不敢吵醒我們,一個人扛著,等到天亮了才打電話告訴我們,等我們到醫院的時候,她一個勁地哭?!?/br> “她...一直都在這嗎?” 他覺得喉嚨有些干。 “都兩個晚上沒合過眼了?!?/br> 沈母往杯子里添了水,把病床調平:“你也趁著這回好好休息幾天,媽把這屋子里的東西都擦擦?!?/br> 衛生間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大概是藥物里的安眠成分發揮了作用,困意襲來,男人閉上眼,沉沉睡去。 天空萬里無云,醫院大樓的下方,綠樹成蔭,碧綠濃密的樹葉沿著枝干肆意生長,陽光滲透進葉子的間隙中,往地面灑下細碎的光暈。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小護士偷偷瞄了一眼,就急忙往后退一步。 “沈醫生還在睡覺呢,我們這樣進去不太好吧??” “那,那我們再等等???” 宋紓念提著一大袋換洗衣服回到醫院的時候,病房門口圍著一大群人,好奇地走上前去。 “你們是??” 她只覺得這人有點面熟,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哦哦哦,你就是沈醫生的女朋友是不是??!” 見對方一臉茫然,短頭發的小護士再接再厲:“你忘了嗎,我們在那個婚..哦不,酒席上見過,我坐你旁邊?。。?!” 有了點淺薄的印象,“那你們就是沈淵的同事吧?” “怎么不進去?” 門外的一群小姑娘都露出扭捏的神情:“我們就不進去打擾沈醫生休息了,這是我們科室的一點心意,您幫我們拿進去就可以了?!?/br> 等到小姑娘們急吼吼地趕到直升梯旁,她還是一臉茫然。 直到她拎著大包小包走進病房,才明白, 原來沈淵還在睡覺。 房間里安靜地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大多數人都只知道沈淵平常很冷淡,但是宋紓念還知道,他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會露出一絲暖意,除了幾不可聞的呼吸,睡姿都不會發生任何變化。 沈淵不是又冷又淡的深夜月光,是又堅又硬北極冰山。 冰山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 “你醒啦?”她的視線和他相接,兩者皆是無言,又不想氣氛就這么窘迫著,宋紓念僵硬地笑笑,打了招呼。 沒有得到男人的回應,宋紓念撇撇嘴,打算跟進一下前天晚上的車禍,大不了就自己干自己的事情,你都不怕尷尬我怕什么。 冰山的目光又冷了幾分。 女孩卻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渾然不覺外界的變化。 肇事者是典型的醉酒駕駛,但是對自己犯罪行為這么理直氣壯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大多數的醉酒司機在酒醒之后就會表現出相當強烈的后悔情緒,甚至會帶出幾分恐懼,但是根據宋紓念現場的觀察和警方的描述,這位肇事者并沒有悔過的意圖,而是不斷強調著自己也是一名受害者。 根據王強現場的肇事車輛品牌和個人穿著來看,他過得并不如意,也就排除了“后臺強硬”的可能性,那么相對的,就是他收入較低,脾氣暴躁,對社會充滿怨恨。 跟這樣的人打官司,無異于讓一個老賴還錢。 “這些水果都是你買的?” “????”宋紓念剛從思緒中被拽出來,就看到男人不悅的眼神。 “哦,這些都是你們科室的小護士拿來的,剛在門口碰見了她們,你正好在睡覺,她們不好意思吵醒你,就讓我拎進來了?!?/br> “你要吃嗎???” 話音剛落,宋紓念就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以前讀書的時候沈淵就不喜歡吃水果,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果籃被包裝地很精致,市面上常見的幾種水果都被包在里面,他收回視線:“紅提?!?/br> “???” “我要吃紅提?!?/br> “哦?!?/br> 她不敢有怠慢,拆開果籃,從里面拿出一大串紅提放到果盆里,先用自來水洗了一遍,又用涼白開泡了兩分鐘。 病床上的人左手在輸液,右手又被夾著感應器, “呃...要不要我遞給你??” 宋紓念默默思考了三十秒,把“喂”換成了“遞”。 “你要去皮嗎?” “但是我聽說水果最好還是帶皮吃,比較有營養?!?/br> 她訕訕地笑笑,在男人的視線下認命地開始剝皮。 提子的皮很難去,常常撕到一半就斷,宋紓念小心翼翼地剝好一顆完整的紅提,遞到他嘴邊。 男人的唇擦過宋紓念的指尖,燙得她低下頭。 一陣酥麻感驟然間從指尖傳遞到大腦,激地她渾身發冷。 “不吃了?!?/br> “哦哦,好的?!?/br> 面上的紅熱還沒散去,她停了動作,坐回到靠窗臺的沙發上。 病床上的人也沒有過多的動作和言語。 手機快要沒電了,她從隨身的包里拿出充電器,環視一圈四周,出了沈淵床頭邊的,就只有一個插座安在門邊,宋紓念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前,把充電頭插上。 沒有了手機的宋紓念感到一陣不自在,她回到沙發上,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好在醫院的高級病房夠貼心,在兩個沙發的茶幾底下放了幾本雜志,宋紓念揀了一本自己能看懂的,規規矩矩地翻到第一頁,能看多慢就看多慢,能看多仔細就看多仔細,連封面的發行日期和總編署名都要停留許久。 窗簾在中午被沈母拉開了,留下一層白紗,把外頭刺眼的陽光濾地柔和不少, 房間里的冷氣開的很足,宋紓念只覺得自己恍若置身于冰火兩重天,脖頸后方裸露的皮膚熱地發燙,背光的手卻冷地冰涼。 一本雜志足足看了三個小時,當翻完最后一頁,她的脖子已經僵硬地好似能一掐就斷。 “晚餐來咯??!” 沈母提著飯盒進來的那一刻,宋紓念仿佛看到了救星。 她急忙起身迎接。 “念念辛苦你了,路上堵車,來晚了,餓壞了吧,趕緊吃?!?/br> “還行,我也不是很餓?!?/br> 話是這樣說,保溫盒還是見了底,自己的廚藝獲得認可,沈母臉上樂開了花。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就到了門禁時間。 護士已經來了一遍,沈母又再三確認了一下兒子的身體狀況,才走出房門。 宋紓念替沈淵關了燈,病床上的男人已經閉上雙眼,兩排長長的睫毛投出厚重的陰影,依稀可以看出他少年時的影子。 “沈淵,謝謝你?!?/br> 女人高跟鞋的聲音消失在能夠聽見的范圍以內,男人張開雙眼,又一次看見車禍當晚的景象。 超速的桑塔納閃著大燈從另一條路上飛馳而來,瞥見女人手機閃爍的微弱燈光,電光火石間,男人迅速精確地計算好角度,一腳油門沖上前去。 支離破碎的視線里,他沒有錯過女孩臉上的慌張。 我曾跌入荒蕪的懸崖,為你采擷有毒的花。 親愛的念念,我們一起下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