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
七月熾熱的陽光籠地人們喘不過氣來,深黑色的柏油路面像結了層厚厚的痂。 身邊來來往往地經過很多人,他們大多數手里捧著各式各樣的物件,無一例外都是喜氣洋洋的大紅色,明晃晃地亮在太陽底下,刺地人眼睛生疼。 北城最著名的婚慶酒店有令人稱道的長廊,兩側掛滿了整齊的紅燈籠,放眼望去,像極了小時候過年常常見到的開門炮,隨著罕見的熱風浮動幾下。 后廳的大門敞著,冷氣“滋滋滋”地從里面冒出來,形成一股自帶霧氣的煙。 距離近了,身旁的燥熱褪去不少,宋紓念看著滿目的紅色,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臂。 女孩前不久還看到過一條名為“從小有好感的竹馬結婚了是一種怎樣的體驗”的推送,當時她掃了眼博文下面的評論,對那些“肝腸寸斷”的言論嗤之以鼻,然后“噼里啪啦”地敲下幾個狂妄的大字:我的竹馬才不會和別的女人結婚。 第二天不出所料地收到幾條不和諧的評論,宋紓念興致昂揚地和他們對噴了一個通宵,直到體力不支沉沉睡去。 疲憊的睡眠里,她照例夢見了沈淵。 彼此都還是比現在年輕幾歲時候的樣子,她的下半身幾乎被三十寸的行李箱完全遮住,男孩的目光讓她想起動物世界里追捕獵物時的狼。 “我再問一次,你真的要走嗎?” 已經不記清當時的回答,只記得她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心里滿懷著對夢想的憧憬。 男孩的目光徹底黯淡了下來,松開了握住行李箱的手,骨節卻有些泛白。 “好吧?!?/br> 少年的聲音低沉又帶著些頹廢。 “照顧好自己?!彼f。 機場落地窗外的天邊爬上了紅色的霞光,女孩怔怔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里卻好像空了一塊,說不出來到底是什么感覺,只讓人覺得無比酸澀。 然而現在 她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疼。 一對新人站在舞臺的中間和工作人員們比對流程,新娘偶然間的一個側臉讓宋紓念明白,這就是沈淵喜歡的類型,小家碧玉,溫婉端莊。 搶親看來是沒戲了。 她掩好心緒,大步朝新人走去。 “沈淵?!?/br> 背對她的男人轉過身來,大概是婚禮的緣故,臉上少見地帶了淡妝。 目光觸及到眼前些許陌生的面龐, 他的眼里掀起一點小小的波瀾,也止于波瀾, 待她反應過來, 男人已經低下頭,對著頭頂到他肩膀的新娘,語調溫柔:“年年,這是我小時候的鄰居?!?/br> 就只是,鄰居嗎?? 她在恍神中自嘲地笑笑,如果不是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她差點就會以為,是在對自己說話。 新娘抬起頭,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你好,我叫周年?!?/br> 她笑得無邪,卻讓宋紓念有種自己是小三的錯覺。 周年,年年。 笑容牽強的女人默念,胸口那塊鈍鈍地疼, 身后的工作人員像是要給新娘換一個發飾,周年抱歉地朝著她笑笑,隨即又湊到沈淵的耳旁說了些什么,提著裙子才往后跑去。 一時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宋紓念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指甲深深陷進了手心的嫩rou,只能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新婚快樂?!?/br> 說完,她覺得喉嚨有些干澀,斂了雙眼,木木地看著沈淵。 紅色的中山裝上細致地繡著黑色的繁復紋路,宋紓念從來不知道能有一個男人能將中山裝穿地這樣好看。 “謝謝?!?/br> 廳內只開了幾盞洞燈,燈光打不到的地方都被蒙上了一層陰影,男人微微低了頭,參差不齊的光線更襯出他深邃的五官。 “我...” “還有事嗎?” “沒有的話,”男人的眼緊隨他的新娘, “我要去陪年年了?!?/br> 前方傳來幾聲低低的驚呼,新娘已經被蒙上了蓋頭,坐在舊式的圓木椅上,裙擺鋪在蓋了一層地毯的地面上,小小的一團,讓人看著就心生憐惜。 男主角被人往新娘那里推了一步,周圍的人們發出善意的起哄聲。 宋紓念站在離他們二十米遠的地方,她的手伸進自己的包里,指尖觸上硬紙殼質感的長方形物體上,借著并不明亮的光暈,她微微拉大了包的開口,露出了一個厚重的紅包。 沈淵應該很愛周年。 盡管心臟遭受被撕扯的痛,但是宋紓念, 你自作自受不是嗎? 臨近四點,門外響起樂隊的鑼鼓聲,賓客也陸陸續續走了進來,大廳門口沈母一身火紅的旗袍站在西裝革履的沈父身邊,保養得體的臉上漾著光澤,就連平日里嚴肅的沈父臉上也帶了笑意。 是真的很久沒有回來了,她照著桌子上擺放的姓名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和沈淵的同事們坐在了一起。 近幾年她與沈淵其實少有聯系。 時光荏苒, 沈淵如今是北城最負盛名的心內科醫生。 “哎,真的沒有想到,我的男神竟然就這樣結婚了,心好疼嗚嗚嗚......” “你少來,昨天還說男神是秦醫生?!?/br> “好可惜,咱們醫院的黃金單身漢又少了一個?!?/br> “這么久我都沒有看見過沈醫生的女朋友,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公開即新婚,我是一條酸菜魚,又酸又菜又多余?!?/br> 小護士們對沈淵的崇拜與欣賞溢于言表。 “美女,你是沈醫生的朋友嗎?” 宋紓念回過神,對上小護士疑惑的眼,點點頭:“我是他小時候的鄰居?!?/br> “你真好看,難道男神的鄰居顏值也會特別高嗎??” 女孩不住笑出聲,“謝謝,你也很可愛?!?/br> “真的嗎?”胖胖的小護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角,然后湊近了一點:“我和你說哦,要是早知道能遇見沈醫生這樣的帥哥,我就早一點開始減肥了!” “這樣,我就能勇敢地去追求他了??!” “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他!”小護士說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有些著急地擺了擺手:“當然了,我現在對沈醫生只是單純的敬仰,真的,你可不要誤會什么哦?。?!” 宋紓念了然地點頭,拍拍她的肩膀以示信任,“我也是?!?/br> 但不是敬仰,是喜歡。 喜歡到, 可以心甘情愿地祝他幸福。 她羨慕小護士能把喜歡毫不掩飾地表達出來,因為只有這種不摻揉雜質的感情,才能坦蕩地暴露在婚禮現場。 而她, 開口即是一朵白蓮花。 她的目光落在鮮紅華麗的舞臺中央,眉眼彎彎,聲音卻悲傷地猶如沙啞的大提琴。 到場的人越來越多,宋紓念再沒了聊天的興致,只有一面之緣的小護士也早已與身邊的人開始嘰嘰喳喳,她突然想起了那首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在浩瀚磅礴的宇宙里,月球沉默地圍繞著地球一步一步行駛著它的軌跡,它們彼此守候著對方,和平共處,卻都無法感知彼此的孤獨。 被安排在一桌的人們大多都你我相識,互相寒暄,熱絡著氣氛。 宋紓念忽然感受到深刻的悲哀,除了幼兒園,她從未和沈淵有過共同的同學,伙伴,除了鄰居的關系,他們也本不應有多余的交集,若不是自己在孩童時期宋女士經常去麻煩隔壁的沈母,她和沈淵應該就是在樓道里碰見時的點頭之間罷了。 沈淵知道她叫做宋紓念,宋紓念知道他叫做沈淵。 他們本就是兩條平行線,只不過因為某些意外相交了一段時間罷了。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茶杯里的水已經放溫了,金黃色的麥粒地沉在底部,鋪滿整個圓面,麥芽的香氣鉆進女孩的鼻腔里,緩緩散去。 既然如此 那就讓一切都回到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