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楊大人,今兒個新抓上來一個說書的,話里話外,這借古諷今的意味兒可是重得很,下官只覺得哪里不對勁兒,您要不要去瞅瞅?” 歸塵看了那人口述的那份供詞,目光停留在了“弒父”二字上,便與張文原一道去了詔獄。 說實話,即便他已是脫胎換骨了,打心眼兒里依舊是厭惡這個地方的。因著圣上對這事兒特別上心,那說書人倒也三生有幸地來了一趟詔獄——這地方本是達官顯貴才進得來的。 李歸塵得見他之時,此人已是趴在條凳搭的刑臺上起不了身了:衣衫浸滿了血污破爛成一綹一綹的,兩個青紫的臀瓣高聳著皮開rou綻了,看樣子打了幾十板子。 那說書的一見來了高官,也不知從哪捉來了兩分氣力求饒道:“大人們,小的真的說盡了,沒有人指使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什么誹謗時事啊……” 張文原一聽這人居然還能說出完整話來,皺了眉心道打得還不夠,只因礙著這位楊鎮撫一向不喜歡那些精絕刑罰,詔獄里這才用打板子這種毫無新意又收效甚微的方法。 而李歸塵掃了他一眼,讓兩個獄卒將他架了起來冷聲問他道:“你只需要告訴我,這番話是從哪里得來的?!?/br> “真沒人指使小的……” 他的漆黑的眼眸里滿是寒光,就像是深夜里頭狼的眼睛。李歸塵瞟了一眼說書人肩上的一小團水漬,便知道了那是孩子吐奶留下的痕跡,于是與那人道:“孩子還這么小,放到菜市口連劊子手也不舍得下刀的,就為了這幾句謊言,你忍心?” 那說書人眼眸里的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或者,叫你妻子抱著孩子看你凌遲?單憑你這番妖言,一千多刀得鏇上兩天,從這里開始,先是四肢,再是腔子?!?/br> 他平靜而無情的聲音就像是扎進rou中的鐵釘,而說書人看著他在自己身上隨手比活著,全身顫抖不已,一時間身下竟是傳出了“淅淅瀝瀝”的水聲——嚇得尿褲了。 張文原在一旁看著,恍然間覺得自己身邊站著的絕不該是楊焰,明明他當年不會拐彎抹角地逼話的,明明他不屑于此的。 而李歸塵說的那番話明顯起了作用,那說書人終于是顫著聲音承認了,他是在東廠胡同聽到過有人說起此事的,而他自己無非添油加醋地又改造了一遍罷了。因著他怕自己與那小公公私相授受的事被人知道,這才挨著板子不愿意說的。 張文原聽了這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就怕聽到此事與什么大內有聯系,不想正是撞上了東廠。如果的確如此人所言,乃是公公們私下間嚼舌根的話,誰聽不出這陳妃影射的正是曹貴妃,而那隋煬帝……“楊大人,這……” “此人好生看管,我去一趟大內?!?/br> 依著張文原的性子,既然是東廠有人要誹謗皇上,那必然要趁這個機會好好參東廠一本,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衫顨w塵的反應卻是有些奇怪的,他去大內干什么?為非都是些流言蜚語,圣上叫他們壓著便壓著好了,難不成還能從閑話里破了案子? 而他不知道,李歸塵入宮是要去找圣上請求一件事情。 貴妃的案子雖半點也不讓李歸塵插手,只是現在派他以錦衣衛的力量監控言論罷了,但這案子的始末他卻也知道得不少。 貴妃死后,原本負責診脈的院首便死在流放的路上了,連最早得見她死狀的貼身侍女也早就一命嗚呼了。這兩件事放在一起便幾乎決定了貴妃的案子將很難說得清了——最重要的兩個人證不在了。 空xue不來風,這曹貴妃之死的確是過于蹊蹺,東廠對外宣稱她是病死的,可貴妃的身體說到底也是沒有太大問題的,不會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自己床榻上。 如果說貴妃的確是被人以及其隱秘的手法殺害的話,那么假借“陰胎”之說挑撥風云的言論便可以不攻自破了,甚至他們可以反戈一擊。 目前也只有一個方法了,他要去地宮驗貴妃的尸身。 刻不容緩。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來看驗尸~ ps.陳妃的事是作者胡編亂造的 第79章 嬰尸 [vip] 作者有話要說: 友情提示:請避免在吃飯的時候觀看,(晚上看也別怕)?! ∵@半晌, 應兒去廟里上香了, 蒲風閑在家里翻著他當年看的劍譜兵法一類。萬里晴空就像是在下火, 熱得人心里煩躁, 她正是閑得百無聊賴, 就聽到門外響起了節律而緊湊的敲門聲。 蒲風一聽這動靜,眉頭微微一挑便知道來者是何人了, 她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將門打開了, 頭也不抬道:“應兒和歸塵都不在, 段大人不如傍晚再來?” 段明空抱著臂站在那里, 似乎半點也聽不出話里有話兒,只是有些冷漠道:“跟我去一趟法華寺地宮, 楊大人找你?!?/br> “地宮?”蒲風眨巴了眨巴眼睛,點點頭道, “是為了貴妃的案子?” 段明空不置可否, 而蒲風明白這里面的個中隱情大概也是不方便言說的, 便沒有追問下去。她折回屋子里換了一身玄色道袍, 頭上緊緊扎了一層黑紗網巾, 便騎著馬隨段明空一道直奔皇城而去了。 這法華寺本是皇家的廟宇,供帝王后妃祈?;蚴浅茸鞣ㄖ愂褂?,尋常的妃子在身死之后并不會被立即葬入帝陵的隨葬墓室中,而是先會在法華寺超度滿七七四十九日, 再行入葬。再者因為康宗駕崩突然, 平陵還遠沒有竣工,就更別提當今圣上的陵寢了。 到了法華寺門口的鎮獅前面, 蒲風便遠遠地看到了李歸塵正與一位身著皂衣配黑絳袈裟的大師父在院中說話。她走上前去聽了半耳朵,心中了然要她前來的確是貴妃的事。 “……既然圣上已有圣諭在此,貧僧萬沒有阻攔只由,稍事只待貧僧頌畢了經咒,大人便可入地宮了?!?/br> “有勞方丈了?!?/br> 李歸塵在余光里便見到蒲風久違地換上了一身男子裝扮,小臉被曬得紅撲撲的,一走到他面前居然還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拱手禮,看著煞有介事。 “不知楊大人叫蒲某來所謂何事?” 李歸塵掃了一眼蒲風綁得平坦的前胸,還有那幾縷順著汗水黏在耳邊的碎發,忽然眉頭暗挑了一下,倒也無言地牽著蒲風徑直入了后堂的達摩禪院。 這法華寺占地頗大,禪院處在僻靜之地,門前兩棵梧桐樹少說也得有上百年的光景,樹影錯落在青石板上,更顯禪院之內無比幽深。 然而這一片幽深中正孤身立著一位身著牙白錦服的女子,柳眉杏眼美得很,且耳下生有一枚小血痣極具風韻,倒是不知她正在思索著什么。 段明空站在遠處一見這女子忽然就眉頭一沉,而李歸塵倒是平靜道:“見過長公主?!?/br> 蒲風一開始還心道這天底居然還有出門不帶侍女的公主,過了一瞬她意識到這是柔儀長公主便豁然開朗了——長公主年前休夫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如今一見,誠然是不同于尋常女子。 她正低頭行了禮,一轉念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低著頭暗聲問李歸塵道:“難不成你要驗尸?” 她這一出聲兒,公主似乎對她起了興趣,抬手止了禮,望著蒲風道:“這便是皇兄提起的蒲大人了?” 蒲風受寵若驚,趕緊點了點頭,又搖頭道:“蒲某辭官日久,公主贊言了?!?/br> 段明空引著眾人穿過禪院往浮屠塔而去,長公主走在前面聲音流轉道:“當時常聽聞這大理寺中有位妙手神斷,想來正是夫人了?!?/br> “蒲某著實擔不起,”蒲風一向最怕有人夸她,尤其這公主還冷不防地喊了她一句夫人。而她看著李歸塵神色嚴肅,心中更是有些打鼓:想來是歸塵想重驗貴妃的尸身,而因著男女大防一事,圣上權衡之后便將她叫到這法華寺地宮里面做驗,甚至還讓長公主在一旁監看……圣上的確是看重此案。 可蒲風真正擔心的是,她雖說驗過不少尸,比得上尋常仵作的,可和歸塵比起來到底是差遠了。這東西不是她背多少書籍卷宗能彌補的事情。 此案惱人之處,便是這流言最是厲害,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絕非是句夸大其詞的空話。圣上登基之初民心未定,她就算是去了幾趟市集也知道這貴妃死胎的事在民間已經流傳到了怪力亂神的地步,更別提后宮那種是非扎堆的地方兒。 進到了地宮門口,一早安排好的守衛瞬間將這里團團圍住。而長公主大概是猜想到了蒲風有什么顧慮,便寬解她道:“只是尋常做驗,皇兄為了心寬罷了。你我皆是女子,皇嫂在天之靈也能理解皇兄的一片苦心?!?/br> 蒲風點了點頭應了是,便隨在歸塵身邊一道往地宮深處而去。 這法華寺的地宮本就有暫時陵寢的性質,提著燈這么走著,不由得讓蒲風回憶到當時身處玄宮的場景。然則此地磚石并非是整條的白石板鋪置,地面多有裂痕且不甚平坦,若是不注意腳下的路很容易栽跟頭。 路越走越深,暑氣盡除外,竟還帶著一點沁入肌理的陰涼寒意。甬道內的氣息許是沉滯了許久,夾雜著土腥味、潮味還有一股越發濃郁的腐朽味道。 尸臭。 約莫著是因為長公主在這,歸塵今天一言不發的,一直到了一扇雕刻滿了蓮花圖的石門前,他才趁著角落的漆黑死死攥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我會在石門外面等你?!?/br> 他一緊張的時候,就口拙得很。 蒲風看了一眼公主正和段明空問著話,便蹭了蹭他薄薄的胡子渣道:“你別想太多,畢竟你媳婦也是大風大浪經歷過來的人,一會兒知道該怎么辦的,沒事兒?!?/br> 她這般大包大攬的樣子,傻得可愛。李歸塵無言摸凈蒲風手心里的汗,有些無奈地看著她的眼睛。 明明甬道中漆黑一片,可他的眸子卻那么明亮,蒲風覺得自己再迷醉下去八成是要誤事,便學著他的樣子拍了拍他的手背,步履穩健地進到了那石門之后。 李歸塵看著緩緩關閉的門板,一顆心忽然懸了起來。 即便他一早就想到了朱伯鑒會反感此事,或者是叫蒲風來,但圣上對他的態度明顯是不同于此前了——那種希望他能查出真相卻又生怕這真相不利于自己的態度,幾乎難以掩飾。 貴妃案之后所掩藏的,絕非是一件意外或者是后宮爭斗如此簡單。大抵也正是因為圣上模棱兩可的態度,此事的風煙才會愈演愈烈。 他開始有些后悔將蒲風扯到了這件案子中來。 石門之后,段明空行了禮將尚未上釘的棺蓋啟開了之后,便也無言退了出去。 長公主立在一旁靜默地望著燈臺,這石室內點燈十數盞,已是亮如白晝了。 蒲風是打心底里佩服長公主的定力,畢竟這棺蓋啟開之后,石室里的味道已經熏得她腹中翻滾了。 貴妃去世的時候,正是六月的天,在外邊設祭禮入殮折騰了數日,再加上這地宮里潮濕悶氣得很,如今過去了一個來月,尸身想要不腐壞是不可能的。 段明空擺好的東西倒也齊全,她將皂角全都焚上了,便立在棺木邊上大致看了幾眼尸體的全貌。 這么一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棺木之內已是灑滿了金玉珠寶,光彩奪目。貴妃身材本就是豐腴的,又套了十來層衣物金網之類,除了尸面外根本也看不出什么。 不過單是這一張尸面,也足以讓人整月難眠了。想來貴妃生前也該是花容月貌的,如今所有血rou都在消糜腐朽之際,便有帶著褐色血液的糊狀物自尸身的鼻孔口角流出,面上皮膚呈現淡青綠色,甚至連五官的棱角都平坦模糊了起來。 長公主面上雖淡然,卻不愿多看尸身一眼。 蒲風心知這種死了超過一個月的尸體實在難驗,她沒再看到白生生的蠅蛆自鼻孔里鉆出來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因著貴妃比較胖,體內的脂膏已經開始消融滲出體表了。觸碰到的那種感覺,就像是摸到一塊涼涼的胰子,黏滑粘手。 長公主跟她說,只要她一心驗尸就好,衣物隨葬品之類,禮部會派內監再來收拾。蒲風除去了雜念,便先褪下了金絲的尸網開始一層一層解開貴妃的衣物。 大紅的百子襖,豎領的團花衫……就像是一層一層地剝開花瓣,蒲風逐漸深入的時候,那種疑惑的不祥預感隨之越發強烈了。 裙子的腰身松松垮垮搭在尸身的腹上,更是證實了她的猜測——一個懷有七個多月身孕的人,死后的肚子怎么可能會如此平坦? 貴妃冒著油光的皮膚半數起泡,一沾到她的手就會粘附上去一層白皮。蒲風的動作變得極其小心而謹慎,她看過上半身的要害處,確定沒有致命傷痕之后,便將死者身下的襯裙也剝到了一旁。 問題瞬間顯露了…… 原本雪白寬松的褻褲上黯褐色的血污穢物一片,她只看到尸身的兩腿之間似乎還夾著一個球狀的東西,足足有西瓜一般大小。 這是…… 蒲風額角的冷汗倏地淌了下來滴進了她的領口里,涼涼的。 蒲風的靈臺有點空白,但本念正趨勢這她繼續下去。她實在是很難脫掉死者的那條褻褲了,便握著剪刀小心地自正中將褲子剪了開來。 掩藏在隱秘之下的,正是一個圓鼓鼓的皮rou包囊,甚至還有絲絲縷縷的筋rou連接在產門的地方。 “公主,您來看一眼……” 蒲風已經意識不到自己的聲音是在顫抖,她握著剪刀自包囊頂部輕輕挑了一個小口子,等著那腥臭渾濁的液體流得差不多了,便輕輕將那層皮rou剖開了——渾黃半透明的膜下,隱約可見一嬰孩皺皺的面孔,甚至還有一只黏糊糊的小手忽然自包囊里面支楞了出來。 蒲風一驚,剪刀“當”的一聲落在了石板地面上,然而棺中的嬰孩就這么完全顯露在了她的面前——渾身青紫,甚至比一般足月娩出的孩子看起來還要大上一些,以至于頭顱都有些被擠扁了……自然也是死了。 第80章 布棋 [vip] 長公主以袖掩鼻輕嘔了一聲, 有些失了端莊驚慌道:“貴妃都已經死了, 又怎么會生下孩子?” 而蒲風扶住了棺木冷靜了少頃, “這八成就是典籍里記載過的‘尸產子’了……” “難不成, 真的是陰胎?”長公主一頓, 忽然聽到有石門外有清脆的敲擊聲,她看著蒲風已經拿錦被將貴妃的尸首遮掩了, 便放緩了聲音道, “二位大人進來罷?!?/br> 石門的移動伴隨著惡臭氣味的肆意彌漫, 段明空輕皺著眉頭立在石門前始終不肯邁進一步, 而李歸塵面無異色地來到了蒲風身前,確定了她無恙才問長公主道:“可否讓臣看看小皇子的尸首?” 長公主無言點了點頭, 蒲風便又忍著惡心以白布裹著手自錦被下掏出了那具小小的黏糊糊的尸首,擱置在了棺蓋上。 在李歸塵輕皺眉頭檢看嬰尸的時候, 蒲風抹凈了手和長公主解釋道:“公主莫怕, 這‘尸產子’在典籍中早有記載, 并非是流言所說的陰胎。因著人死后尸體腐敗發脹, 骨節又松了, 腹中產氣便會將死去的胎胞自腹內經由產門推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