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可我發現……我錯了……楊焰啊楊焰,明明一直都是我在打你,為什么疼的卻是我……我是嫉妒你,我熬了這么多年還在兵部當牛做馬,你卻已經在朝中聲名鵲起了……可你為什么要還要踐踏我們蕭家,我爹免官的事,你敢說不是自己做的嗎?” 李歸塵才想起來,蕭琰的父親,也就是蕭肅中在正朔二十六年因為擅用職權被免官了。查出此事上報圣上的正是他們北鎮撫司里的密探……可此事本就是證據確鑿的。 “無可救藥……”李歸塵嘆了口氣,撇開了蕭琰拽在他袖子上的手,轉身要走。 蕭琰卻是忽然忍痛爬了過來抱住了他的腿痛哭道:“在……城南柳花胡同,打西數起,第三個門……林篆逼我認了如兒的案子……我不會認的……你,小心此人……” 李歸塵抽開了腿,鐵門嘭地一聲又將這狹窄的獄室重歸了一片黑暗死寂。 蕭琰淌著淚癱在枯草上,忽然猛地抽了自己幾個耳光。 明天,就是如兒的生辰了。 李歸塵走出大牢時有些失神,門外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四周皆是一片陰翳,唯有白石板的地面上反著如水的月光。 他一抬首,便看到不遠處的老榆樹下站著一人,云水白的寬松衫子罩在格外單薄的腰身上,正朝著他笑意嫣然。 這么深的夜,這丫頭何苦跑到這兒來…… “歸塵,你沒事吧?” “沒事……既然來了,陪我去城南走一趟罷。 去找如兒?!?/br> 作者有話要說: 炒雞肥的一章啊 沒仔細看這一案楔子的,建議回頭補一下。 第61章 重逢 [vip] “哥哥, 我牙疼, 你看看是不是長了蟲牙了……都怪你老往家買糖!” “你再這么寵著應兒, 小心把那小丫頭給寵壞了。倒是不知道你以后有了閨女還不得寵上天去啊……” “哥哥, 沒事的, 你放心去罷,家里還有我……” “我和娘親還有應兒會等你回來的……” 殘月如線, 散發著徹骨的寒光。 “江畔何人初見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十年, 二十年……在這浩渺天地間也只如一粒塵埃芥子罷了。 在歲月的那一端,他的如兒還在等著他平安歸來;而如今, 他可算是來了……終究還是太遲了。 將近三更的街頭尋不到半個人影,柳花胡同里面黑洞洞的, 也不知誰家年宵掛的紅燈籠還沒有摘下來, 在絲絲縷縷的夜風中閃爍著幽深的兩點紅光。 李歸塵一路無言, 蒲風跟在他身后, 二人終于止步在了兩扇漆黑且又有些蒙塵的大門前。門上雖然縛著重鎖, 然而蒲風幾乎沒有看清李歸塵做了些什么,那鎖便應聲解開了,被他拋擲在了一旁。 可蒲風分明看到,他推開門的手是有些輕顫的, 即便他不說些什么, 她也明白。 所以如兒的尸體大約真的是蕭琰帶走的,而這宅子便是如兒生前所住的私宅。 庭院里有些空寂, 但被打掃得頗為整潔,青白的石磚上尋不到半點落葉雜草的影子。院中的老楊樹下面還扎著秋千,隨著夜風輕輕搖擺著。 李歸塵的心原本就揪成一團,可他一見到這些忽而就放空了……空到沒了任何想法,腳步卻是不自主地往前邁著。蒲風借著燈籠里的火,點燃了正堂里紅燭,這屋子才算是亮堂了起來。 若非是桌面杯盞上落了一層薄灰,這堂里的陳設和尋常的殷實人家幾乎沒有什么區別,所有東西都剛剛好地擺放在原本的位置上,毫無一絲凌亂。 蒲風拽住了李歸塵的袖子,望著他低聲道:“不如你先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看看……我怕你一時受不住……” 李歸塵將她的手輕輕拉了下來,攥在了有些發涼的手心里,安慰她道:“無妨的?!?/br> 他便是這么拉著蒲風,自正堂出來,推開門又入到了正室里面。蒲風挑著燈籠,夜風卷得火光有些微微閃爍,將這室內映得忽明忽暗的。 李歸塵一手攔著蒲風,讓她留在了月亮門之外,而他自己無言挑著燈籠繞過了花鳥屏風。 一時間,他連呼吸也忘了,心跳驀然空了一拍。 心口猛地刺痛著…… 他也曾無數次地設想過這個場景,可真到了親眼所見的時候,到底還是讓他難以接受的。 他的如兒,會說會笑時而和他鬧別扭的meimei,卻成了別人回憶里、口里的韻娘,再見之時已然又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她雪白的骨骼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細微的寒光,鮮紅的錦被還蓋在她的身上……李歸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床邊的,他的手掌顫抖著想要輕撫她的面龐,終究是在那片白森森的骷髏旁停滯了下來。 他一垂眸,便看到了那顆藏在最后的蟲牙…… 李歸塵皺著眉淡淡笑了,可一滴淚水卻落在了她的枕旁。 蒲風在外邊等了半天也聽不到什么動靜,只好悄聲來到了床旁。她便看到李歸塵紅著眼睛坐在床邊,而他所凝望著的,是一具雪白的尸骸……是他千辛萬苦尋找了多年的如兒…… 他的眼睛里蓄滿了淚,那些積壓了過久的絕望、愧疚、想念……就在這一瞬間突破了所有的隱忍與掩飾。 “如兒,哥哥來晚了……來接你回家了……” 那聲音低沉卻又溫柔到了極點,就像是隔著無邊血染的曼珠沙華呼喚著忘川對岸的孤魂一縷,透過萬千阻隔,遠遠地傳到另一個世上。 蒲風捂著鼻子,淚水決堤而下,她掩飾著哭腔輕聲喚他道:“歸塵,想哭的話就哭出來罷……別再忍了……” 他闔了眸子仰首無言,良久之后才緩緩道:“這么多年了,哥哥時常還能夢到你,還是你未曾出閣的樣子……是……哥哥錯了,害你受苦了。抱歉在你最艱難的日子里,我沒有能夠出現……如兒,你不要原諒哥哥了……” “歸塵……” 他撫摸著如兒腕骨上套的白玉鐲,微微搖了搖頭,“傻丫頭啊,既然知道這是火坑,又何必往里跳?是愛意,還是歉意,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了……你便是這么上了他的當?” 蒲風不忍看他落淚,更不忍再聽他說下去。她拿袖子擦干了淚,轉頭去小心地翻著柜子箱子里面有沒有如兒留下的什么書信。 李歸塵闔了眸子沉默了許久,終是站起了身來,將那錦被一把撩開了。他看到如兒身上蓋著一襲妃色的長裙——她最喜歡的顏色……白骨化已經很徹底了,然而這些被褥衣物還能這么干凈,甚至沒什么異味……只能說明有人在清理更換著這些……那人也只能是蕭琰了。 在那衣裙之下,骨骼果不其然是錯位的,但以另一種姿態整齊地排列著。 李歸塵長嘆了口氣。 而蒲風想要尋找的那些書信果然存在,且并非藏在了什么隱秘的地方,而是被一封一封整齊地存放在了妝臺上的一個檀木匣子里。每一封都已經被翻閱了太多次而磨損得厲害,有一種輕輕一碰就會支離破碎之感。 她借著燭光翻看了最后一封,只覺得有些觸目驚心,卻又如此令人神傷。 是如兒寫給的蕭琰的: “殘身寄此,無以為念,生非蕭家,死歸故里,不留寸縷亡魂。恩怨難書,骨血為報;栽贓舊孽亦當索還,縱以卵擊石,挫骨揚灰,亦難忘兄恨。如絕書,三十年十月初三?!?/br> 信箋上的密密麻麻的陳年淚痕就像是一層層的漣漪。 如兒說的“以卵擊石、挫骨揚灰”到底指代的是什么事呢? 蒲風將自己的帕子塞到了歸塵手里,將這字條舉在了他面前。 他本就蒼白的面色瞬間更為黯淡了下去,當年受人鼓動彈劾他的人是蕭琰,帶著錦衣衛抄了他家的人是夏冰,可那個將十萬兩白銀栽贓于他家的又是何人? 這字條的確是出自如兒的手筆,也就是說如兒正是因為知道了栽贓之人是誰,想要替兄報仇,自己也知此事九死一生,所以才寫了這些,甚至留的乃是絕筆二字。 可如兒是打算在此之前將孩子生下來留給蕭琰的,卻沒想到在這之后接連出了事——先是一直風平浪靜的禮部時隔一年余忽然傳出來了一張教坊司特赦文書給蕭琰,害死了她的孩子,也險些害死了她;再之后,如兒竟是死在了蓮花河里……自如兒知曉了仇人是誰,留下此信,再到被算計而后身死,或許最多不超過半個月。 在這段時間之內,如兒必然接觸到了什么人,勾起了她的回憶,才能下此結論的??蓡握摯蛩阍在E他的人,除了那些被他殺罰的大臣的家人,便是嫉妒之流或是……因他插手了東廠的一些事。 杏煙曾提起過一個禮部之人陪著一位長相極其貌美的男子常去探訪如兒,而那禮部之人多半又和蕭琰熟識。蕭琰既然打算往上爬,必然會不顧一切結識權貴,極有可能通過禮部的朋友認識了此人,這才被如兒得知了什么內幕。 所以現在想來,那貌美之人莫不是——當年在圣上和他之間傳遞書信的太監張全冉? 他與張不可謂不熟識的。 而現在,此人已經是東廠御馬監掌印太監了……地位僅次于司禮監掌印太監馮顯。 這就難怪林篆為什么會對如兒的案子如此上心了——東廠御馬監掌管一部分的大內兵權,既然圣上動了景王在西北的兵,他們自然也要動一動圣上身邊的親兵了。 若說這一切都是巧合,那也未必……太巧了些。 然而此事如果還能發生什么轉機的話,也只能在明日三司會審之時了。 他曾許諾過,如兒生辰的時候,自己定會送她一份厚禮的,譬如:沉冤昭雪。 作者有話要說: 碼著碼著,哭得我眼腫了……唉,嚴重影響效率。 攢到大婚一起甜吧…… 第62章 斷鐲 [vip] 翌日, 都察院公堂之上。 蕭琰負了重枷被兩名衙役拖了進來, 癱跪在堂下。 朱伯鑒身著了一襲絳朱四團龍圓領袍落了座, 以都察院左都御史洛溪為首的眾官才行了禮端坐了下來。 先要論起此前的血書案涉及了順天府推官丁霖的身死, 而主兇仵作劉晏平雖然已伏法, 但因證據存疑,究其身后的主謀便懷疑到了蕭琰的身上。 洛溪審理的方向便是逼蕭琰吐出實情, 將這背后借蕭琰之手意欲謀害蒲風楊焰, 以達到牽連長孫目的之人深挖出來。 事到如今, 蕭琰已知道自己買通證人、以公謀私的罪名是甩不掉了, 他在大理寺審了多少年的案子,心知肚明就算是今天洛御史不判他死, 景王也饒不了他。 而蒲風立在下首,回憶著此前之事, 已經認定了這幕后的一大cao縱之人必是林篆無疑。這就難怪刑部的孟侍郎為何對林篆會這般青眼有加, 因為他本就是以刑部小小令史的身份做幌子的。 她記得初見林篆之時乃是在烹尸案中, 王況的妾室劉氏死亡的現場。那時候林篆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身后, 因為他一直就在那間屋子里……而劉氏有可能正是被他逼死的, 那字條也是他吩咐劉氏吞進去的,且此后在張家和何家也都看到了此人的蹤跡。字條嫁禍太子只是他的一個小把戲罷了。 到了血書案之時,歸塵要說的那句最為重要的話被蕭琰硬生生打斷了。 他說,血書案中一大的破綻便是謀劃者在一開始并不能斷定她會被牽扯到這案子中去。 所以才有當時在悅來客棧檢驗僧皮, 林篆忽然闖入的事情。她那時候還疑心林篆平白摻到這渾水來是為了爭功, 可現在她卻分外理解了他的笑意,說是陰謀得逞一點也不為過了。 在這之后便是丁霖死的那個傍晚, 林篆是來看看劉仙有沒有暴露的。然而當他意識到這出戲已經演到頭了,便趕緊尋來了景王,卻沒想到李歸塵會一直秘而不宣地壓著手里的密旨,反而擺了他一道。 如今這血書案的結果里,景王黨已是敗局已定了,可若是能借蕭琰此人賣個大大的面子出去,又何樂而不為呢? 果不其然蕭琰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將那血書案的主謀一口認下了。蒲風雖然心中不甘,但如今劉仵作已死,單憑她一面之詞的那幾個推測便想將林篆拉下水來,實在是不可能的。 畢竟幾乎所有事林都沒有沾過手,而是如蕭琰之流的旁人在做,他只是一個cao控謀劃者罷了。 蒲風無言瞥了眼堂下一臉優哉游哉的林篆,此人就像是來看好戲的。 便聽著洛大人嚴肅道:“蕭琰你可知,這以公謀私陷害同僚,致使無辜百姓和丁大人身死是個什么罪名?依《大明律》,立斬不??!你可還有什么要反駁的?” 蕭琰聽到“立斬”二字,反而輕松了下來,搖搖頭嘆道:“罪臣沒什么可反駁的,此事僅是因為罪臣和蒲風的私人恩怨,與旁人無干,丁大人之死更是實屬意外……大人您說的什么水女案針對錦衣衛,意在打垮楊焰……罪臣實在是聽不懂,也聞所未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