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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衣褪盡在線閱讀 - 第39節

第39節

    可誰又知她栓好馬剛跨進了大理寺,便有一個格外溫潤的聲音傳了過來,蒲風頓時冒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蒲評事可是有什么急事?”蕭潤如向她微笑道。

    蒲風暗暗扶了扶袖中的蕭管,想要撤步卻立在那里不卑不亢道:“下官為了此前的案子要找顧大人一趟?!?/br>
    “哦?是嗎?”蕭琰笑意愈深,“本官還以為蒲評事將我大理寺當做你恣意搏名的糊涂地方了?!?/br>
    蒲風拱了拱手,也隨之微笑道:“下官自是比不上大人您——這般兢兢業業,一心為了我大明,一心為了這江山社稷?!?/br>
    蕭琰的嘴角微微抖了抖,立在她面前俯首輕聲道:“你還以為有人會護著你嗎?”

    那距離近得可怕。

    他不容蒲風說話,擺了擺手以那種極盡正色威嚴的嗓音朗聲道:“來人,蒲評事玩忽職守、草菅人命,實有損我大理寺聲譽,更敢詆毀上司……”

    蒲風想著李歸塵還在北鎮撫司里不知如何,心里更是急得出血。她咬著后牙根本聽不進去蕭琰說的那些鬼話,然而有幾個字卻如針扎一般刺激了她緊繃的心弦。

    “罰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他便是仗著自己是個白衣沒有功名在身,便敢私加責罰嗎?這打板子傷在皮rou倒是其次,堂而皇之叫人扒了褲子按在條凳上打,委實是傷了臉面。更何況,她本是個女兒身,這便是要了她的命了。

    蒲風看著那兩個五大三粗的衙役越走越近,強穩住心神想著對策。這時候,她若是還想著有人能來救自己便是癡人說夢,蒲風心知自己身份敗露,丟面子丟小命是一碼子事,再有張淵和長孫殿下也有可能受到牽連。

    可要說起來,姓蕭的此人痛處便是……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忽然就冷色直視著蕭琰道:“蕭大人說下官玩忽職守,可知在下乃是去追查了數年前的官妓楊如兒慘死案!”

    蒲風本是孤注一擲打算堵上一把,她面上一片坦然,心中卻已經激蕩得幾乎要嘔出一口鮮血來。

    可如兒的事,她從沒問過李歸塵的……

    然而,蒲風卻見到蕭琰面上的笑容忽然間就凝滯住了。蒲風有些暗喜,再接再厲地正色道:“如今圣上追查水女案,錦衣衛遍查京城十年間一概□□的生死去向,這楊如兒一案正是交給了不才在下?!?/br>
    蒲風本是半真半假地編著瞎話,倒也不見得有多高明,可她卻看到蕭琰面上的血色一點一點退了下去。

    那兩個衙役一時不敢妄動。而堂里鋪好的條凳上居然還落了一只家雀,肥嘟嘟地歪著腦袋似是不解地望向眾人。

    四處寂靜得只剩下砰砰的心跳聲。

    第48章 妒恨 [vip]

    一條肅殺的白石板路, 自馬蹄下一直延伸至朱紅的宮墻深處。從他的童年一直到二十三歲的那個血色黃昏里, 他在此走過人生的初始。

    李歸塵跟在段明空身后, 看著他不復單薄的背影, 想來這十年來的點點滴滴無需回憶, 早已盡數鐫刻在了心里。

    不遠處張皇的飛檐,門口蹲著的兩尊歷經上百年風雨蝕刻的石獅子, 而大門之后, 則是無盡森森的寒意。

    這個地方在他夢里出現過太多次, 是父親扶著刀鞘威嚴而又欣慰的面容, 轉眼卻又成了羅列著罪狀的黯紅詔書……他作為楊焰所擁有的幾乎一切,都湮滅在了這個地方。

    李歸塵將目光定格在了極遠處, 他也曾多少次地設想過重臨此地時,自己會是個什么心境, 是憤恨?是感傷?

    然而此刻他卻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似乎他此來并非是作為一個隱名埋名的罪人, 而是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地方。

    段明空走在他身前倏而頓了步子, 李歸塵也并未理睬, 徑直入了門。

    那室內極昏暗,單就角落里的兩盞長明燈閃著瑩瑩幽光。而那窗子上裱的乃是特制的黃紙,厚厚貼了數層,以致正值午后, 屋子內竟也透不到一點光來。

    李歸塵負著手信步而行, 這屋子本是鎮撫使的書房,自他不在了, 自己的痕跡果然蕩然無存。

    他穿過堂前,便看到書案后面隱隱約約端坐著一個人影。那種似笑非笑的嘶啞嗓音像夜梟一般游弋在淤滯而又空寂的氣息中。

    “全胳膊全腿兒,是個有造化的?!?/br>
    李歸塵立在了他面前,借著屋外透過來的星點燈光端詳著這位幾欲將他挫骨揚灰的繼任者。

    歲月便如刀割般在他面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跡,非但如此,夏冰那雙野狼似的駭人眸子竟也淡淡蒙上了一層渾黃,趁著蒼蒼半頭白發。

    “堂堂北鎮撫司落在你手里,竟也成了這幅樣子?!崩顨w塵的聲音里無悲無喜,就像是廟宇中遠遠傳來的梵唱聲,恍然間只讓人覺得有些飄渺。

    “我叫你來,不是想和你談什么條件,更不用從你嘴里套什么話。你的身份,和你糾纏不清的那個女子的身份,楊焰啊,你想不想好好聽聽?”

    李歸塵淡淡地凝視著他,而夏冰托著腮挑著嘴角道:“女子、南樓客、正陽蒲氏,你自己說說哪一件能讓我北鎮撫司留她小命?我要是想碾死你們,爾等螻蟻可還尚有安身立命之地?只不過,螻蟻也需得盡最大的觀賞價值罷了……”

    李歸塵撣了撣自己的寬大衣袖,抱著臂平靜道:“怎么過去了這么多年,你這廢話的毛病還是改不了呢?”

    夏冰忽然哈哈大笑了幾聲,搖頭道:“你若是早年先去種幾年地,想來你我也不會走到如今這步田地?!?/br>
    “不,”李歸塵微笑著打斷道,“我會一早親手誅殺了你?!?/br>
    他的話音剛剛落地,夏冰一手撐桌飛身翻到了李歸塵面前,“噌”一聲刺耳的銳響,利刃伴著寒光出鞘,削斷了李歸塵額邊一縷碎發,堪堪停在了距他眉心不足一指的地方。

    白光在李歸塵平靜無波的眸子上一閃而過。他分毫未動,似乎全然見不到眼前鍛淬得鋒利異常的繡春刀。

    刀刃微微地顫晃著,夏冰咬牙道:“殺你,很容易。既然這詔獄里的百般刑罰都不能將你奈何了,我更喜歡看你隱忍了十年竭盡全力,最后卻依然一敗涂地的樣子。我早說過,兄弟不想難為你,可有的東西你既染了指,就休怪我將你的手,砍了下來?!?/br>
    他說著,挪了劍刃輕輕拍了拍李歸塵的腕子,數層衣料在劍刃之下便脆弱得只如同是白紙。

    “你是在有意激怒我嗎?指揮使駱儀新終于死了,可你卻怕了?!崩顨w塵頓了頓,輕笑。

    他看著夏冰手里的劍微微晃了個圈兒,接著淡淡道:“你明明查出來了水女案的死者盡數是私妓房的紅塵女,可蘇公公卻忽然跟你透露大內無端跑了數個低賤宮女。故而,你知道機會來了?!?/br>
    夏冰揚起劍刺中了他的鎖骨之上,冷刃穿破皮rou刮骨而過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他夜夜聆聽,幾乎已經到了令自己心中波瀾不驚的地步。

    李歸塵的喉結緩緩滑動,他忽而抬了眼眸審視著怒目圓睜的夏冰,一絲不紊接著道:“圣上此時已無瑕顧及你們的這些小勾當了,既然你給人家當了這么多年的狗,西景王爺自然不吝于扔一塊rou骨頭給你??上О?,你竟是吃不到嘴的?!?/br>
    李歸塵已經猜到了夏冰叫他此來的真正目的,自然是有恃無恐。

    而夏冰將劍刃每每沒入李歸塵的肩rou一厘,心中的慌亂便無端漲上了三分。他強挑著嘴角笑了笑道:“一心求死的人我見過太多了,無疑你是最蠢的一個?!?/br>
    李歸塵忽然就笑了,捏著劍刃便往自己的方向較著力,似乎是一心求死的樣子。

    可夏冰變了臉色,一把抽劍而出,嘆了口氣才收劍入鞘正色道:“圣上的密旨,兩日為限,你二人若力破此案,即日入宮面圣,各中自有安排;若此案不破……折子上并沒有說?!?/br>
    鮮血從李歸塵肩上的傷口恣意傾冒,順著右臂自他的指尖點點滴著血珠。

    他躬身行禮道了句叩謝圣上,這才接過密折步履安然地徑直出了門去。

    如此尚能半點禮數不亂,沒有給夏冰一點點最后的機會。

    金黃黯淡的輝光勾勒出了他硬朗的線條,指尖的血鮮紅而奪目,夏冰嗤笑著看在眼里,一時覺得胸中悶痛翻攪,似乎就快嘔出一口血來。

    直到李歸塵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一片昏暗中,夏冰忽然雙手扶著書桌放聲狂笑了起來,可他笑著笑著卷宗上就沾上了guntang而渾圓的淚滴。

    明明他現在已經高高在上了,明明楊焰此人只配是個劍下之徒,但為什么砍在他身上,疼的卻是自己?

    他仍是想不通楊焰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是,駱儀新的確是死了,宮里無論如何也是的確丟了宮女。宮禁薄弱至此,加之圣上本就對他猜忌極重,借著妖書的由頭一刀殺了他也是駱儀新修來的福氣。

    南鎮撫司鎮撫使向來暗弱,都指揮同知是當今皇后的內弟,討個封蔭后人的肥差罷了,僉事等職莫不由是……這整個錦衣衛之中細細算來,也就只有自己是勤勤懇懇干了不到三十年,也只有自己最有把握能勝任指揮使的位子……可偏在這時候圣上不顧及此事,反而親點了這風口浪尖上的二人去查這“妖書案”?

    又置他于何地?

    十年前,是此人擋在了他的路前……若此人單是個諂媚愚魯之輩,他又何必沾染此人的鮮血?可怕之處便在于,此人之家世、志向、能力、手段皆在他之上……他熬了十數年僅是爬上了一個千戶,而楊焰竟是以二十三歲之齡任北府鎮撫……“他死了十年之久啊……為什么在所有人心里,哪怕是圣上……還是不能將此人抹掉?”夏冰望著遠處模糊的幾個亮點,忽然覺得眼前的黑暗遠比不上心中的落寞。

    自己的確不如他,的確不敢殺他,的確只想看他怒火攻心的樣子……就算是楊焰他日要將這一切悉數奉還,他也是不會低頭認了的。

    這便是他這個正朔朝以來做得最久的北鎮撫司鎮撫使,最后的驕傲。

    而李歸塵以左手捂著右肩的傷口推開門跨出門檻之時,段明空依舊扶著劍立在門口守著。

    鮮血自他的指縫絲絲縷縷冒了出來,漬了一大片的猩紅血色。段明空的目光微微凝滯了一瞬,繼而又恢復了以往的冷漠神色,輕哼道:“裴彥修少不得又要罵死你?!?/br>
    李歸塵朝著他淡淡笑了笑,便看到段明空的目光忽而就躲閃了過去,負著手快步消失掉了,似乎依舊是對他厭煩得很的樣子。

    他輕輕搖了搖頭,這等皮rou傷就算是一劍貫穿了,也要不了他的命。只是這右邊的胳膊少不得要不聽使喚一陣子,只怕是不能給蒲風做飯了……而李歸塵所行之處,有些上了年紀的錦衣衛便石化在了那里,望著他出神。那些年紀輕的便有些不明就里,心道此人竟有如此膽色,敢在北鎮撫司來去自由。

    李歸塵自是不顧旁色,徑直出了北鎮撫司門去,他的步履并沒有因為傷痛而顯凌亂,反而每一步都穩穩地落在了磚石地上。

    由來這一來一往間,便是十年之久。

    他不復意氣風發,甚至失掉了視為天地的家人,還有曾經引以為傲的體魄武功……他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仙,當這一切發生在未經風雨尚且稚嫩的自己身上之時,他在這無邊黑暗的苦海中獨自漂泊了良久……背棄、失控、迷失……他在隱忍中無數次懷疑過,也無數次在午夜夢回中恍然驚醒,繼續謀劃著那些遙不可及的將來。他無比清楚地明白,若非自己在這詭譎爭斗中能有立足之地,他的出頭便意味著任人刀俎。

    那時,他尚還不知如兒已滿身鱗傷被人棄尸于河,更不知應兒竟是在十四那年嫁與了蘇敬忠的義子,認賊為夫……可似乎一切苦難都應該有個終點,在這永無黎明的無邊暗夜里,上天終于賜給了他一輪月亮,光芒刺目隱曜繁星。

    月說,她想要成為他的太陽。

    那一日,蒲風掀門而入闖進了他的生活。

    李歸塵身騎段明空的那匹棗紅馬,直奔官署衙門。他起初也以為夏冰有意殺他二人,便讓蒲風帶著蕭去找皇長孫避一避,實在不行便去找馮顯??伤诒辨倱崴径毫袅诉@么久也沒人來訪,李歸塵只怕是蒲風出了事。

    然而此時此地能傷了她的,多半便是蕭琰。

    他下了馬立在大理寺署門外的時候,便聽到蒲風說,她受命去追查楊如兒慘死一案。

    李歸塵微微皺了眉頭,聽著空氣中驟然安靜了一瞬,蕭琰似乎是失控了一般嘶啞低吼道:“一派胡言!你們還等著什么?扒了她的衣冠給我按在堂里著實地打!”

    蕭琰正是兩眼通紅,便看到李歸塵滿身是血地穩步走了進來,那樣子一如地獄歸來的弒血修羅。

    目光將他一眼擊穿。

    李歸塵平靜道:“蕭琰,你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br>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才要重回爽文該有的節奏~

    第49章 種米 [vip]

    “是嗎?”蕭琰朝著李歸塵嘴角一挑, 剛要說下去, 便看到了他手中的朱紅折子。

    這種配色大抵是帝王所用, 他面上一僵不理這茬, 繼而睥睨著蒲風說道:“那二十板子且先記下。你也該好好想想, 當時是誰任著你在大理寺衙門出盡風頭,又是誰屢屢在顧大人面前舉薦你?所謂‘尊師重道’, 事到如今……”

    “你我公堂再見之時, 再說這些話也不遲?!逼扬L猩紅著眸子瞥了他一眼, 一甩袖子從蕭琰面前快步走過, 拉著李歸塵的袖角徑直跨出了門去。

    一時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蕭琰獨自一人,臉色也是紅一陣白一陣的。

    他就這么被無視掉了。

    只因著李歸塵傷著, 即便是她此番吃了天大的虧,蒲風也不會在此多加糾纏。

    更何況, 于此人何必多費口舌?

    而李歸塵隨著蒲風剛出了大理寺的門, 蒲風看著他胸口尚未干涸的血跡, 還有他略顯蒼白的唇色, 方才在蕭琰面前壓抑了許久的淚忽然就冒了出來。

    李歸塵一見此雖有些心酸但還是笑了, 他以左手的拇指抹掉了蒲風眼角的淚,柔聲問道:“怎么又哭了?剛才在里面可是嚇壞了?”

    “我是看見你才嚇壞的!去裴大夫那吧,現在就去……算是陪著我去扎針行嗎?”

    他攥住了蒲風冰涼的小手邊走邊道:“別怕,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多久了。兩天之后,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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