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第13章 西景王府 這“啞”字,莫不是讓她不要說話? 蒲風在市井中混跡日久,不曾接觸過這般身份顯赫之人,到了王府自然要規行矩步哪敢造次??衫顨w塵偏要和自己同去,或許他心下有了什么打算? 她偏著頭一直看著身旁的李歸塵,全不顧著腳下的路,也不知是哪個缺了德的往道上扔了小半塊磚頭,蒲風一腳踢在磚頭上絆了個趔趄。 她一時情急隨手拉住了李歸塵的袖角,就聽“嘶啦”一聲,自己算是穩住了身形,可憐了李歸塵一件粗布外袍,自腋下起一條寸許的大口子饒了半圈,絲絲耷拉著棉線,幾乎拽斷了袖子。 前首的小公公回頭瞟了蒲風一眼,她此時已是半臉通紅,羞愧地垂下了頭去仔細瞧著路。 自然蒲風看不到,李歸塵rou痛之余亦是搖頭含笑。 拐了數個彎,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已到了皇城西邊妙應寺這一帶,再往前走便看到一片青色琉璃瓦,墻亦粉刷為赭紅,這等氣派規制必是親王府無疑,想來正是西景王府了。 蒲風自然好奇地很,本朝建立之初便規定藩王非圣上傳召不得進京,自然西景王若是因凱旋受賞而來并沒有什么可指摘的。這在皇城邊設王府可就……有些逾矩了吧。 她轉念一想,尚有藩王應“食祿而不治事”之說,可西北一帶屢受韃靼侵擾,若非西景王治理軍務有方,天子如何能守在京師安枕無憂,再者西景王之母身為繼后,該是因此格外開恩吧。 轉眼他們這一行人已到了王府偏門,蘇公公下了轎子只留了一個隨從給他端著白拂,親領著蒲風歸塵二人入了王府。 王府很小,畢竟不是在自己封地,可能就是留著給王爺小住所用。蒲風低著頭暗下環視著周圍,忽然聽到走在前面的蘇公公笑道:“叫你們來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孳牲所那出了點由頭子,怕王爺過問時有閃失。蒲書吏是個有名氣兒的,說起來咱們也好交代?!?/br> 這話面上說得好聽,蒲風卻是“唰”地下了一層冷汗。說什么叫她來看看,明擺著這是要推擔子在她身上,問題是她還根本不知道這擔子到底是什么。 蒲風頓了頓,只得賠笑道:“公公過獎了,小人豈敢……” “誒?咱說怎么著了,你便就是?!?/br> 姓蘇的尾音一凜,蒲風的手不由得抖了抖,連聲稱是。 蒲風自然心中憋氣,這般唯唯諾諾本不是自己本性,可人在屋檐下,張淵尚且如此,她又有什么資格能腰板硬氣。 之后她便聽到李歸塵輕輕嘆了口氣。 蘇公公方才所說的孳牲所顧名思義乃是王府豢養牲畜的地方。尋常主要便是養馬,又有些牛羊雞鴨之類以供膳房。 她自進了那處,帶著牲畜腥臊的熱氣便迎面而來,耳邊伴著略有些聒噪的叫聲。牛羊便罷,若非是死了王爺心愛之物,何必這等勞煩? 繞過了一應棚圈,到了一亭子下,前方便是通往后花園之路。而亭子下卻赫然有一碩大的金籠,在黃昏斜陽下熠熠生輝。蘇公公定身在了金籠邊,蒲風向籠內望去,只見跪著一披頭散發的女子,侍女穿著,臉上已是青紫腫脹,鼻下嘴角還帶著未干涸的血漬。 而她身邊有一只灰褐色的巨鳥,似鷹非鷹,幾乎到了那侍女的肩膀的高度。此鳥脖子底下炸起了一圈厚實白毛,纖細無毛的脖頸子蜷縮著,喙極鋒利,一雙金色的眼睛看得人生懼,長相別提多怪異。 這女子難道不會被鷹吃了嗎?蒲風一頭冷汗看著李歸塵,但想著他留的“啞”字沒敢出聲。而李歸塵似乎對那怪鷹起了興趣,眼波里有什么在流動。 可那怪鷹只是繞著侍女踱步,并不打算碰她。 蘇公公哼聲道:“你自己說吧,別含糊?!?/br> 跪著的女子已哭啞了嗓子,斂聲道:“賤婢翠青,是王爺賞我來這專門伺候這兩只神鷲的。昨天申時奴婢吃了飯回來,不知怎么的了,那籠子居然開了,有只神鷲就趁機飛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磕頭,磚石地上已印上的血印,蒲風有些不忍去看她,目光一閃發現金籠邊上伏著一具死鷲,蜷著翅膀子姿勢怪異,嘴邊還流著一小灘帶著血的污穢沫子,已經干了。 “奴婢不敢欺瞞,神鷲有靈性,的確是昨晚自己飛回來了,是我和養馬的王七一起將它摟住了放回籠子的??刹恢醯?,今天早上王爺來看時神鷲還好好的,中午便忽然吐了血沫死了。奴婢就算是不想活了也不敢下毒去害神鷲,王爺會抽了奴婢的筋扒了奴婢的皮……” “死丫頭還不知道住嘴!”蘇公公厲色道,抄起拂塵迎面砸了過去。翠青忙忍住哭聲捂著眼角,血瞬間自指縫溢了出來。 為了區區一只鳥便要活人生不如死…… 蒲風嘆了口氣,低聲道:“敢問公公,小人可否能先去看看神鷲尸首?!?/br> 蘇公公瞥了一眼算是默許,身邊的小公公從善如流地開了籠門讓蒲風李歸塵進去。 那所謂神鷲已死了約兩個時辰,尸身僵硬。翎羽上無甚血跡不是受了外傷而死的樣子。 翠青見此忙抱住了蒲風這根救命稻草,“大人不知,這神鷲乃是王爺在西北戰場所得,說是帶著殺伐戾氣,珍愛得很。平日便是奴婢養著,吃的都是膳房那邊送來的好rou,想必是它在外邊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這才死了……” 蒲風看著那僅存的另一只鷲鳥,并不傷人,反而因為他們進來了躲在了角落。 “的確是中了毒……” 蒲風剛說半句,李歸塵忽然咳了一聲,將她嚇了一跳。她尚沒說完,李歸塵便拉著她的腕子躬身從籠子里出了身去。 “蒲書吏,天底下還有這般巧事,你看我今天從案子死者身上發現的羽毛跟那神鷲的豈非一個樣子?”李歸塵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方帕子,里面便是一根沾滿了血污的翎羽。 蒲風茅塞頓開狀:“是啊,你不說……”李歸塵一攥她的手,蒲風的話又咽了回去。 蘇公公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瞟了一眼那根翎羽,朝著翠青啐道:“你也出來吧。此事如此便作罷,我自會向王爺稟明,但畢竟要些證據,不然,咱們也救不了你。條凳板子可都備好了,闔府的下人們都等著受聆訓呢?!?/br> 所謂聆訓,便是看翠青被活活打死。 翠青自也是十分機敏,拜哭道:“求書吏大人救奴婢一命,將那翎羽給了蘇公公吧。大人的大恩大德,奴婢……” 李歸塵一口應了,但居然提了個條件。 蒲風心道這家伙不是一向自稱膽小鬼,現下看來卻是膽大包天了。 而他要的不是別的,正是十兩銀子…… 蒲風暗自掐了一把李歸塵的大腿,可他倒吸了口涼氣還是梗著脖子要銀子。 蘇公公上下掃了他一眼,看著他破破爛爛的袖子,歪嘴一笑,拿過了隨從遞上來的錢袋將金豆撒在了地上,“這點兒出息。撿吧,撿到多少都歸你。不過可得給我記住了,管好臉上的豁口兒,不然今兒拿了多少改日叫你咽下去多少?!?/br> 李歸塵忙蹲下身來從磚縫里扣金豆,唯唯稱是。 蒲風臊紅了一張臉,看著李歸塵那副樣子恨不得踢上他一腳。 之后蘇公公甩袖子走了,只叫那小公公一會兒便將他二人攆出去,務必從小門走。 而蒲風和李歸塵自西景王府出來時,火燒云已熾熾烈烈鋪滿了半個西天,將世間物罩上了一層嫣紅。 路上幾乎沒有了行人。 蒲風快步走在前面不想和身后那個狗腿子搭半句話。 “你這是生氣了?”李歸塵笑道。 半晌蒲風仍不理他,他便繞到了她身前將她攔住,垂眸低聲道:“你怎樣想我都好,但這錢是一定要拿的?!?/br> 蒲風白眼,“少騙我,貪財尚要冠冕堂皇一番?!?/br> 李歸塵笑著輕嘆了一聲,自袖子里掏出了鼓鼓一小袋金豆搖了搖,又揣回了懷里:“說罷,想吃什么?” 蒲風自不理他,拔腳就走。 于是乎晚上李歸塵燒雞就酒,而蒲風看著面前飯碗上油汪汪的一只大雞腿,還掛著金黃色的沁滿湯汁的雞皮,只是咽了咽口水。 “你不吃的話,我便不給你留了,剩了挺浪費的?!?/br> 蒲風依舊不理他,肚子里“咕嚕咕?!钡慕新曀闶亲髁舜饛?。 她這一天是粒米未進,不餓昏在外邊算是不錯了??善扬L撅嘴道:“我不餓?!?/br> 李歸塵笑著搖頭:“是嗎?!彼匀徊荒苷f,若是不找蘇敬忠要了那錢,他二人是否能從西景王府走出門來尚且是個問題。聰明外露便是引火燒身,反而貪圖小利目光短淺的人是最令人掉以輕心的。 證物嘛,本來這東西牽扯到西景王就麻煩得很,再者他又不是罪魁,也只得如此作罷。 “那你說說從西邊大院里都看出了什么?” 蒲風看著李歸塵大嚼特嚼,哼聲道:“我想姓蘇的去了張淵大人那,想必是正為了那鷲鳥,怕那大鳥跑出去誤傷了人告到了衙門,想讓張淵壓一壓。張大人是大理寺左寺丞,京城之中的一切大小案子都得經他手,且他官銜不大好壓制,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然找他最為合適。 而之所以要這么在乎,一來怕御史得知參王……參西大人一本暴虐鄉里,這事兒可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為此削藩也是有的;再者,西大人現在若是真的住在京中暫時不打算走了,自然要格外低調避避風頭。畢竟這可是逾矩的?!?/br> “聰明。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何飛走的只是一只鷹鷲,蘇會如此急于奔走?” 蒲風一頓,這個事兒她還真沒想過。聽李歸塵說胡鵬尸首乃是被鳥所啄食的時候,只根據一根羽毛,那時她覺得簡直是天方夜譚,現在仔細一想不由得有點手心冒汗,“你是說,那鷹鷲吃人?” 李歸塵擺手:“我可沒說。前朝貴族乃是蒙古游牧,他們有種習俗名為“天葬”。就是人死后暴尸于野以喂鳥獸,而藏地此風俗似乎更普遍些,更是會將人肢解了暴露內臟。我想那神鷲大概就是專食尸體腐rou的禿鷲罷?!?/br> 蒲風看著雞腿忽然有點惡心,“也就是說那日西大人家的禿鷲跑出去了,意外見到了路旁有一具尸首……所以就吃了?” 李歸塵不說話又喝了一杯米酒,“再有呢?” “再有……鷹鷲……”蒲風一拍桌子,“你是說禿鷲專食腐rou,糞便混雜的還能干凈到哪里去,那就不應該是翠青說的吃壞了什么東西。它若是中毒了,便能說明胡鵬可能也是中毒而死。一般中毒而死會面部紫黯,口唇青紫起泡,其下或九竅出血……”她看著李歸塵正在吃著雞屁股,有點說不下去。 “你自說你的?!?/br> “那什么就會紅腫突出,瀉下黑血……可驗尸之時,死者面部身下已殘損,所以未曾看出??赡倾y針明明沒有變黑呀?!?/br> 李歸塵笑著看了她一眼:“《洗冤集錄》倒是背得不錯,可誰又告訴你死者中了毒銀針一定會變黑?那指的是砒霜一類?!?/br> “可禿鷲為何偏要吃……面上和那里……”蒲風羞紅了一張臉,吞吞吐吐說不清楚。 李歸塵淡淡看著他,眸色沉靜得很,“因為死者穿著衣服,再有便是習性。中毒是一說,你可莫要忘了地上還有一灘血?!?/br> 蒲風看著他的目光,忽然感覺自己被攝了魂魄,她有些失神道:“誰下的毒?又是誰揮的刀?” 她想喝口茶,隨手抄起的竟是李歸塵的杯子。 米酒甜潤,后勁卻有些辣喉。 作者有話要說: 從這章往后就是日更啦~ 或許這文不適合在吃飯的時候看?托腮沉思 除更新外別的章節有時候可能捉蟲,盡量不偽更,千萬別理蠢作者~ 第14章 醉煙館 是夜。 李歸塵有些微醺,靜靜躺在床板上聽著屋外聒噪的蟬鳴。 “哥哥,知了到了秋天為什么就不叫了?” “因為天冷了,知了爬到樹洞里去了?!?/br> “那到了明年夏天它還會再出來嗎?” “當然會了,應兒乖,好好睡覺。等到了明年入夏,應兒長高了,哥哥馱著你去粘知了?!?/br> “哥哥可不許騙我,應兒最乖最乖了,比大jiejie乖多了?!?/br> “哥哥何時騙過你……” 誠然,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底。 知了到了秋天便僵死了,落在了土里,尸體被螞蟻吃掉了。而那個夏天,便是他守著應兒的最后一段日子……他闔著眸子,以為干涸已久的眼底卻蘊滿了淚,恣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