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宋嬤嬤揭了桌上剛呈上來的漆木托盤,上頭赫然列著的是四對牡丹金簪,一副珍珠耳墜子,在燭火下熠熠生輝。 蕭氏掀了托盤在花容臉上,嘲諷道“這是從你房里翻出來的,恰好世子妃的聘禮中就少了這些件東西。那守聘禮的小廝說這幾日只你在庫房處晃蕩,你可還有什么要說的?” 那托盤分量不清,砸的花容臉上生疼,她卻躲避不得。 又聽得蕭氏說人證物證俱在,當即冷汗淋漓,心里卻有些不甘的辯駁道“夫人叫老爺少爺們來評評理,我是官家的女子,怎么能做出此種事?況且,那世子妃不過是草莽之流,如何擔得起這般貴重的聘禮?!?/br> 蕭氏不怒反笑,當即撫掌“好啊,真是好的很,她世子妃配不上,那你個低賤的奴才就配的上了?” 花容欲要出言,蕭氏也怕污了耳朵,示意婆子封了她的嘴。 又轉頭去問唐玉晚“阿遲,你看這般的奴才該如何處置?” 她今日除了殺雞儆猴,也是為了練練阿遲,將來總是要遇些此類的糟心事。 唐玉晚面上有些猶豫“不若趕出府去吧,留她條活路?!?/br> 蕭氏有些失望,她的阿遲心還是太軟,若不嚴懲,回頭底下的人有樣學樣,府中就亂了。 “這般的奴婢,留了過冬不成,拖下去杖斃!”唐玉京從廳外緩步而來,一身白衣,端的是如仙似畫,眉目間卻滿是冷意,出口就要了這丫鬟的命。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世子大安?!北娙似鹕砼c唐玉京行禮。 唐玉晚也與他一禮,卻還是心里不忍,欲要求情。 宋嬤嬤在一旁提醒道“按大齊律例,奴仆偷盜主家,當以杖斃!頂撞主家,杖斃!按這奴才的罪,死兩次是有余的,姑娘覺得呢?” 總歸是挑不出什么錯,唐玉晚別過頭去,默認了這番處置。 花容哭的梨花帶雨,去看站在那兒的唐玉京,試圖勾起他的一絲憐香惜玉之心,唐玉京厭惡的繞過她去了蕭氏下手行禮坐定。 蕭氏滿意的點了點頭,命人將那花容拖下去。 隨后,便聽了院里傳來一陣又一陣木板打在皮rou上的聲音,還有痛苦的悶哼,隱隱約約飄散出些許的血腥氣。 唐玉京垂眸,只散漫盯著腰間的玉佩。 她的東西,便是她不要了,旁人也不能動。 蕭氏依舊神色漠然的輕啜了一口茶水,對外頭的血腥氣與悶叫置若罔聞,似是早就習以為常,淡淡掃視了廳上戰戰兢兢的眾人,只見偏僻角落里那滿面冷汗的掌事,明顯心里早就受不住了。 她輕蔑一笑,放了手中的杯盞,冷聲道“平日里不說,只當你們心中是有分寸的,卻未想到有人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這等下作的事兒。不知分寸,絲毫不知為奴為婢的本分?!?/br> 她一拍桌子繼續怒道“看來是本夫人這些年修身養性讓你們忘了生不如死該如何去寫。這還是眼邊兒的,我看不見的還有多少?一次尚能忍,兩次你只當本夫人是瞎子嗎?” 邊角上的牛管事終是心里受不住,砰地一聲撲跪在地上,涕淚俱下,匍匐著向前爬去,他身下還有一灘淡黃色泛著sao氣的液體。眾人向后退去,離他遠些,像是見了什么臟東西。 不少人掩面,心中惋惜,又不忍去看,與牛管事共事多年,自然有與他交情匪淺的,此刻也不敢出聲。 他們都是跟著蕭氏二十多年的老人兒了,蕭氏年輕時候的脾氣真是不算好,動輒打打殺殺,手段也狠厲,他們過得戰戰兢兢,如履寒冰。 這些年蕭氏的脾性才好些,他們才不用終日惶惶不安。果真人是賤皮子的,一放松下來就忘了往年是如何的。 原本也因安逸有些放松的眾管事與嬤嬤心里一激靈,原本松懈站著的瞬間直立好身子,皮子也跟著繃緊,心里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牛管事跪到蕭氏身前,要去抱蕭氏的腿,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將他攔住。 他奮力的向前撲去,想要去夠前方的蕭氏,慘白的臉因情緒激烈而脹紅,青筋暴起,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紅白相雜的胡子上掛著黏絲絲的液體。 “夫人啊,求您饒小人一次。小人也是被逼無奈??!夫人,您就念小人這些年忠心耿耿兢兢業業,留小人一命吧!夫人??!”牛管事眼看自己被婆子扯的不能動彈,拼命的往地上去磕頭,以期自己能得一絲憐憫。 “夫人,小人家里還有三個嗷嗷待哺的孫兒啊,求夫人垂憐?!迸9苁逻诉说某厣先タ念^,眾人聽了只覺得疼,不時,額頭上便紫紅一片,有絲絲血跡滲出來。 唐玉晚不忍,去扯蕭氏的袖子,唐玉京則是依舊漠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蕭氏安撫的拍了拍唐玉晚的手,示意她看著就是,一切都由她來處理,切莫干預。 唐玉晚還是心中不安,想著留人性命是件積功德的事兒,卻看蕭氏神色堅定,唐玉京也無任何干預的意思,只得頹然的轉過身去不看。 蕭氏清了清嗓子,厲聲責問道“現下知你那孫兒了?貪墨了鋪子里的錢去給你那不成器的兒子填窟窿的時候怎么沒想過他們?” 牛管事身子顫抖,早已聽不見蕭氏在說什么,只能看她唇畔一張一合,他機械的使勁兒照著大理石筑成的冰涼地板磕著。 只想著能留下自己的性命,去照看孫兒長大成人,他那不成器的兒子,沾染了賭博,欠下大筆的銀錢,那東西可是要人命的,便是萬貫家財也經不起揮霍。 他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何能見得他被人活活打死,這才鋌而走險去貪墨鋪子里的進賬。 蕭氏看他滿頭鮮血,才吩咐底下人拉住他,不讓他再磕,揚聲與眾人道“牛管事今日犯下大過,不嚴懲不足以正.府中風氣,但念他確實兢兢業業為唐家賣命二十余年,今日就饒他一命?!?/br> 她正了正身子,看底下人都戰戰兢兢垂首聽訓,才繼續道“就令他補齊貪墨的銀錢,再打三十板子趕出府去。他的位置,由底下的副管事頂上?!?/br> 眾人跪地,垂首高呼“夫人仁慈?!?/br> 婆子拖了身子癱軟在地,目光空洞色牛管事出去。 外頭的婆子來報,那花容已沒了氣息。蕭氏點頭吩咐去扔了亂葬崗。 蕭氏起身,眉目凌厲,厲聲敲打他們“別看今日本夫人饒了牛管事一條命,若今后你們中有人犯了與他同樣的事兒,那便與外頭那不知死活的丫頭一樣,打死不論!” 眾人身子一抖,忙齊齊發誓,勢必不敢與他一樣。 蕭氏年紀不輕,今日一遭下來也是乏累,搭了宋嬤嬤手上離去,吩咐眾人散了就是。 她本就不打算要了牛管事的命,牛管事跟著她多年,平日里安安分分,做事仔細也認真,只這次是昏了頭。 她自己也是為人父母的自然多少能體會他替子還債甘愿鋌而走險的心情。心下也是心酸。 眾人不敢動彈,還是跪著,頭深深埋著,廳外傳來沙沙灑掃和水流沖刷的聲音,是下人在清掃血跡。隱約在鼻翼間還能嗅到鐵銹味兒。 唐玉晚身子發軟,面色不大好看,華嬤嬤扶了她去后面的內室尋蕭氏,唐玉京到底是記掛meimei,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牽著她有些發涼的手去內室,傳過去些許的溫暖。 唐玉晚去到內室,便見著宋嬤嬤在為蕭氏拆下發髻上分量不輕的步搖和假髻,輕輕打理她的一頭烏發,蕭氏整個人顯得柔和了不少。 唐玉京早已過了加冠之年,母親梳洗,不便再入內。 唐玉晚眼眶紅紅的去了她那兒。 蕭氏見是她,輕嘆口氣,拉了她的手坐在身旁,摸了摸她的鬢發,吩咐眾人下去。 “為娘怎么不知道我的女兒最是心軟,可是今日也是讓你知道,管理后宅并非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動動嘴吩咐下人,也是牽扯人命的。 不然那些人家年年都要添新人,往年那些人都去了哪?還不是都被打殺發買了?!?/br> 唐玉晚還需要時間來接受,點頭應了她。 蕭氏也知她無法一時間就適應,畢竟平日里將她保護的太好,半點血腥都未曾讓她見過。 可這后宅,哪有是干干凈凈的?若阿遲一日真正……怕是見的隱私更多。她怎么舍得讓女兒去接觸這些,可到底是怕她將來受屈。 也是她太過著急,想要什么都教會她,什么都想要她明白。今日驟然就讓阿遲見了這樣的一面,這種事,還是……緩緩吧。先教會她理賬才是。 唐玉晚今日受了驚嚇,滿腦子都是那丫鬟哭唧唧的模樣,她還能想象到那丫鬟臨死前不甘的瞪大雙眼,還有鼻間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午飯見了rou食都在犯惡心,不斷的干嘔著,蕭氏順著她的背,命人將rou菜都撤了下去,又遞了水與她漱口。 唐玉晚好些日子都夜不能寐,總是夢到那丫鬟血rou模糊的在夢境中質問她為何不救她。 遂夜夜驚醒,不得安眠。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陛下,李都督求見?!崩罡韽耐忸^進來通報,軟底的皂靴踏在金磚上悄無聲息,低眉順眼的弓著身子稟報寧帝,絲毫不敢去看現今的寧帝一眼。 “宣!”寧帝的語氣中帶了些急切和喜意,迫不及待揮手示意李福來將人領進來。 “嗻!”李福來依舊不敢抬頭,退著出了殿門,一步一矩都像量過一樣,半分不差。 奉茶的承乾殿副領事太監李福海,跟了陛下二十余年,是陛下潛邸時候的老人兒了,昨日就被陛下貶去浣衣局刷夜香桶。 不為旁的,只因著那李福海多瞧了寧帝一眼。陛下疑心他被長安王收買,是來監視自己的。發了好大一通火。 陛下近日性子愈發喜怒無常,也愈發多疑,只婉妃多少能得他些好臉色。殿內的眾人伺候時無不戰戰兢兢,生怕被陛下懷疑是旁人派來的細作,要加害于他。李福來也不例外,他這些年就是加起來都不如這些日子過得辛苦。 說來卻也奇怪,陛下近日對偵處的李都督多有倚重,日日召見,本是陰云密布的臉上,見了他卻能好起來。 李福來收了神,打起精神去外頭傳李都督。 李都督名喚李江流,聽名兒,就是個苦命的。 不知是哪家的棄兒,順著護城河掛在了皇城根兒下的樹枝子上,正巧被從外頭采辦回來的跛腳太監總管瞧見了,說是這孩子怪憐人的,又掛了皇城根兒下,與皇宮也有緣,便帶了回宮。 再想著是順著江河流下的,遂取名江流。 李江流六歲還人事兒不知的時候在宮里頭凈了身,當了小太監。有那太監總管護著,加上眉目妖嬈俊秀,頗討得主子們的喜愛。后來老總管死了,他失了依仗,日子過得苦,心也跟著狠辣起來,一路籌謀,坐上了偵處都督的位置。 李江流李都督正等在承乾殿的外殿,懶散的靠在椅背上,眉目慵懶的去看自己細白纖細的手指,發絲披散,媚眼如絲,唇紅膚白,雖已年過而立,卻活像畫上走下來的妖精一樣青春永駐。 不知是不是因著凈身的緣故,相貌格外女氣,一舉一動都透著細柔。 李福來抹了抹自己像老樹皮一樣的臉,想著李江流以人血沐浴的傳言,身子一震,還是揚起一抹虛偽的笑“李都督,陛下請您進去呢?!?/br> 李都督眉目流轉,漫不經心的整理了衣裳,未與李福來相言一句,徑直去了內室,李福來在他走過時,嗅到了濃重茉莉花香氣下掩蓋住的鐵銹氣,像是宮內慎刑司常年飄出來的味道。 又一抬頭,只見從這處去看他的面容,竟覺分外熟悉,卻揉雜著分辨不出究竟像了誰。 “給陛下請安?!崩罱骷氈ぷ?,單膝恭敬的跪地,垂首請安。 寧帝見他這副姿態,更是內心升起一陣病態的滿足感,果然朕還是皇帝,是天下的主人,終究是有人匍匐在朕的腳下。 他故作威嚴的拂袖讓李江流平身,又屏退四周的宮人。 待最后一人離去,殿門再次緊閉,寧帝迫不及待的下座走向李江流,忙追問“如何了?他們都死了嗎?” 李江流看寧帝一眼,只見他神色癲狂,丑態畢露,像是已經入了魔障,眼底下青黑的眼袋,灰敗的面色,只有眼里閃爍了瘋狂的光芒。 李江流斂眸,掩去眼底的嘲諷,心底不禁嗤笑,就這般的模樣,還是天下之主,那天下距離滅亡也不久了。 卻還是恭敬的與他道“奴才雖無能,將他們全數斬殺,卻也是收獲頗豐。奴才想著,與其殺了他們給個痛快,還不如做掉他們最在意的人,讓他們陷入永遠的痛苦中,這不是更好嗎。陛下覺得如何?” 寧帝眼底癲色愈狂,仰頭大笑出聲“好好好!”連道了三聲好。 “江流啊,這滿天下,你不愧是最得朕心意的人!”寧帝拍了李江流的肩膀,重重夸贊。 想起那些人,寧帝又扭曲起面龐,手下握著李江流肩膀的力氣越發加重“朕就看著他們還敢不敢與朕作對,分明朕才是天下等我主人,憑什么他們都投靠了蕭晉!朕就是要讓背叛朕的人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