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終究在她心里,還是淑妃占的分量重些,相較于半路出家的皇帝父親。 是啊,她的父皇有那么多人對他掛心,像是宮里的妃嬪,朝中的大臣,民間的百姓。對他來說,那些掛記他的人,怕是僅一握在手里的物件,說毀便毀了。 竟連婉妃那般得寵的人物也難以幸免,時常自覺岌岌可危,那她母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寶華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著,她帶來的小宮女顫抖的跟在身后,覺得她色主子似要瘋了。 啪的一聲,清脆入耳,煞是好聽。青石板上,寶華手上的白玉纏枝鐲子被甩出去,碎成了兩半。 寶華近來本就瘦的沒剩幾兩rou,鐲子戴在上頭空蕩蕩的,平日里小心著才護得住,這般走得瘋癲,鐲子才被甩了出去。 小宮女上前要將碎掉的鐲子收回去,被寶華厲聲攔了下來。 寶華盯著那象征恩愛纏綿的玉鐲片刻,突然如癲似狂的笑起來,仰頭拍著雙手,嘴里大喊著“好,真是極好!”通紅的眼角就滑下了淚。 恩愛纏綿,深情不移,真好??! 枉母妃一往情深,父皇許的情深不移便是如此,情深到親自下手送她歸西。 她嘴里嘔出一股鮮血,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寶華身后跟的小宮女是今年小選才入宮的,尚司局按字輩取名盼寧,規矩心性都尚不穩當,相較寶華原本的貼身大宮女盼容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只還算是忠心有些可取。 可惜盼容被趙貴妃尋了個由頭發配到浣衣局去了,寶華自此身邊也無一妥帖人可用。 從未見過這等事的盼寧登時慌了神,不知作何是好。 恰巧被發配到浣衣局的盼容正端著一沓浣好晾干的衣裳路過,她一身著灰紫色的衫子,身材瘦削,面色憔悴,原本姣好的面容也黯淡無光。 她是被宮里掌權的妃子發配,日子自是不好過,平日里漿洗過衣裳,便要忙不迭的去給低位份的妃嬪送去。一日也不得幾個時辰歇息,有時回來晚了,連頓飯都吃不上。 她動了動已經僵硬的手指,原本柔嫩的手上頭滿是凍瘡和繭子,深秋清晨的井水已冰冷刺骨,也不曉得冬日的日子該如何過。 便看見前頭一個熟悉的身影倒了下去,她瞇了瞇眼睛,緊了緊手上捧著的托盤,腳底躊躇不定,終還是放了手里的東西跑向前。 寶華公主以前雖脾氣沖些,也善妒些,對身邊的人倒是掏心掏肺的好,對宮人也不吝嗇。 盼容攔了寶華的腰,沖盼寧喊道“快去傳太醫!” 盼寧這才大夢初醒般的直起身子,懵懵懂懂又慌亂的跑去太醫院方向。 隔日寶華才悠悠轉醒,她木然的看著頭頂床帳上繡的牡丹花紋,深深的閉上了眼,眉頭皺起,有氣無力的喚了一聲盼寧。 盼寧守了一夜,見寶華喚她,忙上前面帶笑意應著“噯,公主殿下醒了?!?/br> 寶華閉著眼睛扭過頭去,發絲遮了半面臉頰,抱著一絲期望,有些忐忑的問道“本宮……昨日可去了承乾殿?” 盼寧正要撩開床幔,伺候寶華洗漱,聽了問話忙答“自是去了,公主難道忘了?您孝心可嘉,昨日見陛下病重,竟一時焦慮,血氣上涌至嘔血昏倒,可是嚇壞奴婢了,索性公主并無大礙?!?/br> 盼寧話語頓了頓,下意識揪住床幔,咬了咬嘴唇,想著昨日之事若是說出來,公主會不會嫌棄自己無用,竟都嚇慌了神,猶豫再三,卻還是說了出來“虧得盼容jiejie相助,不然奴婢不知該如何是好了?!?/br> 寶華輕嗤一下,啞著嗓子開口“本宮素知你膽小,若昨日真是你一人帶本宮回來,本宮怕是還要疑心你。算你也實在?!?/br> 盼寧靦腆的笑了笑,看來她娘說得沒錯,主子個個是人精,什么都瞞不過他們的眼。 “你下去吧,本宮再歇息歇息?!睂毴A翻了個身,一副困倦的模樣。 盼寧見了,便真當作她乏累,整好了帳子又悄聲退了下去。 說是困倦的寶華,側了身子,面貼著枕頭,淚就刷的下來了,她蜷縮起身子,嘴死死咬住虎口,發出嗚嗚的聲音,生怕哭大了聲,引起外頭人的注意。 本她還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幻想昨日種種皆為夢境,終究是她奢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宮都沒了還斗什么》 瑚圖 莊瀾和陸深是人盡皆知的死對頭。 兩人各自服侍的主子在紫禁城里勾心斗角的爭寵,各為其主的兩人那叫一個水火不容,見個面都分外眼紅。 可是誰想得到,宮斗還沒斗完,這王朝,覆滅了。 林貴妃把女兒托付給莊瀾,吳賢妃把兒子托付給陸深,于是兩個人就這么陰差陽錯、機緣巧合之下,在出宮逃亡的路上同行了! 這下好了,宮都沒了還斗什么? 傻子也知道保命要緊,那能怎么辦?握手言和吧。 【冷靜自持可鹽可甜的豹子侍衛 vs 性子暴躁動不動要撓人的小野貓宮女】 第56章 入 v萬更 日頭偏西,唐玉樓從柳家回淮城公府,見剛出家廟的唐玉京在庭中獨自徘徊,眉頭緊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唐玉樓倒是少見他如此煩憂的時候。 唐玉樓收了手上故作風流的扇子,一身紫衣瀲滟,在偏西的日頭下帶著一層火色的光,向唐玉京處走去。 唐玉京抬頭看他,只覺唐玉樓明就是往常的面容,偏不似往常那般輕佻,倒帶了絲沉穩和內斂。果真是佛門清凈之地洗滌人心。 唐玉樓見唐玉京不自知的點頭又搖頭,旁人見了許是不知,他卻明白,他大哥又是在心里頭在吐槽,明是翩翩如玉佳公子,偏生內心戲太多。 “長兄?!碧朴駱莿e了扇子在腰間,傾身行一禮與前頭的人,看著一副人模狗樣。 唐玉京抬了他的手臂,眉頭舒展開“自你回府,我事務繁雜,也未見你幾面,如今細細打量,二弟倒是……豐潤了許多?!?/br> 唐玉樓摸上自己的面頰,也確是,近日身心舒暢,長了些rou,氣色也見好。 唐玉京話鋒一轉,繼續道“大哥近日也聽聞,二弟你與柳家的二爺走得近些,雖都是男子,也要注意些。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二人也莫要過分親昵了。 回頭又敗壞了三弟的名聲?!?/br> 唐玉京算是客氣了,外頭傳的可不是二人走得近,關系親,而是沸沸揚揚的傳唐三公子與柳家二爺為龍陽之好。 甚至有人說二人還甚是登對,兩個俊秀的后生站一塊兒,瞧著還挺賞心悅目。 畢竟唐玉樓現是頂著唐玉城的名頭活著的。 唐玉樓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含糊著應下來,怕唐玉京又教訓他,趕忙轉移話題“我進來時瞧兄長面帶憂愁,不知可是遇到了難事,若兄長愿意說,興許我還能幫上忙?!?/br> “也沒什么值得瞞著你的,隨我來書房細談?!碧朴窬┲划敳恢朴駱鞘菫槊庹f教而轉移話題,順著他的話接下去。 寧帝病重,多半是要不行了,雖蕭晉是想留他一條命,但天要收,也無可奈何。若寧帝駕崩,天下無主,太子蕭承恩現志不在皇位,多半是廣陵郡王即位。 那可是個野心勃勃的主,不好打發,心狠,也有手段。比起寧帝來腦子好使,較起蕭承恩來,又不甘俯首稱臣。 若來日他登基,與蕭晉纏斗起來,怕是要要牽扯進百姓,使民不聊生。 雖蕭晉勢力更重,想弄掉廣陵郡王輕而易舉,但他卻更喜歡看人垂死掙扎,兩個都不是在乎名聲和天下蒼生的主,至少蕭晉現在是不在乎了。他們不似寧帝,要臉面。 若廣陵郡王負隅頑抗,必定會誤傷百姓。 唐玉樓眉眼舒展開,從腰后摸出自己的白綢折扇,砰地一聲展開“若是我能讓當今繼續活下去,長命百歲呢?” “自然是極好的?!碧朴窬┮娞朴駱且桓毙判臐M滿運籌在握的樣子,眉頭也跟著舒展開。 唐玉樓捏了捏手里的折扇,眼珠轉了轉,想著如何扒瞎才能讓唐玉京不起疑,卻想不到什么理由能瞞過唐玉京那個人精。 只嘆了口氣,松了手里的扇子放在桌上,“總有些難言之隱不便言說,望兄長見諒。若兄長信得過,我便有十足的把握救回當今?!?/br> “確是十足把握?”唐玉京再次問道。 “確是十成十的把握?!碧朴駱巧裆珶o比嚴肅,鄭重回答他。 唐玉樓平日里雖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大事上卻是不含糊,是讓人信得過的,尤其是這一本正經的保證,唐玉京心里便定了下來。 唐玉京當即打點完畢,唐玉樓趁著暮色便喬裝成了游醫混入宮中。 唐玉樓一身黑緞長袍,面上也遮了黑紗,一瘸一拐的行走在宮里,自是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得知這位便是淮城公府請來的神醫后,不免都多了深深的懷疑,瞧著丁點都不靠譜。 唐玉樓診脈后便知本只是普通風寒,奈何下藥不精,寧帝心又郁結,兩相結合,才使病情越來越重,倒也不是全然無醫,遂提筆開了方子。 太醫院的太醫一慣自視甚高,自然瞧不上唐玉樓這等江湖散醫,對他開的方子看都未看便嗤之以鼻。 幸而陳醫令在太醫院內是說一不二的角色,待他看過方子后,眼底泛出光彩,力排眾議決定用唐玉樓的藥方,眾太醫才松口應允,煎了唐玉樓開得藥給寧帝服下。 說也奇怪,當夜寧帝的燒就退了下去,再找唐玉樓人時,卻被告知早已離宮,眾人只感嘆,果真高手都是深藏功與名。 陳醫令無不惋惜,本是想與他請教一番的,終究是沒這緣分。 回府的路上,唐玉京與唐玉樓默契的未提唐玉樓如何會的醫術,只當做稀松平常之事。 寧帝燒退后清醒了一段時間,隨后又沉沉睡去,夢里安穩了許多,夢魘也未再有了。 趙貴妃宮里的寶華得知又大哭一場,旁人只當她是孝心可嘉,卻不知她是在哭已故的淑妃和自己。 她無法向外人道,自己實則是盼著寧帝死的。讓她親手弒父,她確是做不到,母妃之仇不報,她又不甘心。若寧帝病死,她心里堵著的那團棉花便能松下去了。 接著寧帝,寶華公主又是宮里另一個病倒的,不少人覺得宮里指不定是招了什么晦氣,這主子接二連三的出事。 寧帝多日后才得到寶華的消息,多少感動于她的至純至孝,賞賜也送去了不少,寶華順勢就提了將盼容調回她身邊。 寧帝大病初愈又對她熱乎著,自是滿口應了,又囑咐她放寬心些,好生養病。 北疆大齊兩國交戰一年有余,戰事愈演愈烈,眼見著沒有聯姻的意思了,不少沒給閨女定人家的世家暗自慶幸,也有不少動作快的生了悔意。 匆匆定親,只能往低了訂,男方人品相貌只能算是堪堪看得過去,如今想要悔婚卻是不可能了。 謝清澄與謝清敏趕了巧,是未匆忙定親的一批,顧氏每每憶起,都覺得慶幸。 不忙著相看,謝清澄也不必窩在家里頭做出一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賢良淑德樣子,早早收拾了打算去置辦些胭脂口脂。 謝清敏前些日子被顧氏拉著練女紅,累得狠了,任憑謝清澄如何拖拽都賴著床不起。 謝清澄不得,只能自己帶了丫頭前去。主母顧氏是她親伯母,又是親姨母,自小看她長大的,也是打心眼兒里疼她的,念著她前些日子憋屈,遂多播了些銀錢給她。 講到顧氏,也不得不說到謝家與顧家一連結了兩次親這事兒。 先是顧家大姑娘嫁與謝家宗子也就是謝家嫡長子為妻,顧大姑娘便成了現在的謝家主母,后是顧家大姑娘的親妹小顧氏嫁與謝家嫡出第二子。 二人既為姐妹,也為妯娌,連帶著謝家主與謝二爺為兄弟也為連襟,兩家關系也親厚。 謝清澄與謝清敏自然也好得像一個人。 兩人性子也互補,一個爽利潑辣,一個溫柔大方;一個沖動好強,一個心思縝密,倒也都是機敏人兒。 本朝民風不似前朝那般拘謹,前朝女子必得纏足裹腳,無窺外庭,上個街也遮遮掩掩的,做賊樣的。 本朝姑娘家上街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兒。害羞的姑娘家戴上斗笠,外向的則昂著頭與男子無異。 胭脂鋪子里,哪日都不缺人,姑娘家愛俏,無論家境富裕還是拮據,多多少少都要置辦。 牡丹京是鄴城老字號的胭脂樓,前朝便開了,距今已逾百年,名字取自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