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七夕

    第二日，天尚未亮，失眠了一晚上的趙郗，就獨自騎馬，進了宮。

    涼秋院的趙宜安并不知道此事，她睡至巳時，打著哈欠進了廂房。

    在床榻躺了一個多月，宣荷閑得快要開花。

    趙宜安跨過門檻進去的時候，她正拄著拐，繞著桌子轉圈。

    “還不安生些，這時候不好好養，以后就曉得壞處了?！?/br>
    宣荷連忙停下，福禮道：“公主?！?/br>
    趙宜安擺擺手，行至窗前坐下，瞧見小桌上有一幅還在繡的繡物，上頭是才完成了一半的蓮葉。

    一邊的宣荷便羞道：“奴婢繡得不好?！?/br>
    蓮平擅繡藝，而宣荷不過中上。

    伸手摸了幾下，趙宜安笑：“也很好了?！庇謱λ惺?，“坐下罷?！?/br>
    “公主可用了早膳了？”

    趙宜安搖頭：“我才起呢，忙不迭就來看望你了?！?/br>
    宣荷在對面笑：“勞公主費心記掛?！?/br>
    “不費心?！?/br>
    正說著話，金縷領了幾個丫鬟，端著早膳進門。

    “娘娘想要擺在何處？”

    趙宜安偏了偏頭：“就放在這兒罷?！?/br>
    金縷應下，著人將膳食擺放在小桌上，又躬身退至一旁。

    趙宜安慢慢進膳的時候，宣荷就坐在對首，低著頭，繼續耐心繡蓮花。

    等她漱了口，宣荷忽然道：“上回未編完的絡子，公主還要接著編么？”

    “嗯？”趙宜安想了想，“編罷?！狈凑€有些時日。

    宣荷傾身替她找尋出來，交至她手上。

    被摧殘了幾回，絲線帶了些印記。趙宜安有些懊惱，索性拆了重做。

    見狀，宣荷出聲問：“公主要新做么？”

    才點頭，便聽見宣荷輕聲提議道：“打個同心結罷?！?/br>
    趙宜安抬起眼睛，瞧著宣荷放下手里的繡線，另尋了打絡子的絲線，起了個頭。

    她神色平靜，手指捻著絲線輕繞：“公主看奴婢打上一段，馬上就會了?！?/br>
    趙宜安并不說話，只望著宣荷，過了一會兒，她輕輕點頭：“好?！?/br>
    *

    養心殿。

    將手里的清單合上，趙郗嘖了一聲：“差不多了。照我說的布置，宜安一定喜歡?！?/br>
    “多謝……四哥?！?/br>
    大早上進宮，就是為了瞧瞧趙陸替meimei辦的生日宴準備如何。等金公公拿來清單，趙郗又好生改了一回，直到滿意了，才點頭放過滿頭細汗，執筆記錄的金公公。

    領了清單下去，一時間暖閣里只剩他和趙陸二人。

    趙郗坐在下首，右手食指輕輕磨蹭著膝蓋上的衣料，過了半晌，他才道：“湖嬪這個，不能留，你知道的?！?/br>
    全程端坐的趙陸一凜，聞言輕點頭：“知道。等再過幾日，朝中就會有消息。湖嬪身子嬌弱，又受孫氏覆滅一事打擊，纏綿病榻多月，近日已歸天?！?/br>
    當初趙宜安是頂著孫家女孩兒名頭封的嬪，如今不能再用這個身份。正好孫氏盡覆，此時傳出湖嬪薨逝的消息，眾人也不會多思?；蛟S會有人以為是天子遷怒，但趙陸并不在乎。

    聞言，趙郗頷首，又問：“那宜安的新身份，你有頭緒了么？”

    原先對答如流，問到這個，趙陸忽有些猶豫，他回道：“原先我準備讓姚沐認下宜安。忠勤伯府在除孫時立了大功，又有沈家軍作為依仗，出一位皇后，也不足為奇?！?/br>
    但這會兒趙郗回來了，他必定不喜meimei歸在他人名下。

    果然，趙郗輕哼：“宜安可不會喊別人哥哥?！?/br>
    趙陸努力寬慰他：“只是借個名兒……”

    趙郗又哼：“姓姚也太難聽?！彼艘粫?，忽然喊了座上人的名字：“趙陸?！?/br>
    “借我樣東西?！?/br>
    送走了趙郗，原本該去皇子府報到的姚沐，倒火急火燎進了宮。

    “我聽說趙郗來過了？”

    筆尖微頓，趙陸瞥他一眼：“禮數?！?/br>
    才訓完軍，姚沐大汗淋漓，坐在椅子里直喘氣：“他說了什么？”

    可不能錯過熱鬧。

    手中筆未停，趙陸一面仔細寫下字，一面回他：“同我商議了生日宴，還有湖陽的身份?！?/br>
    “身份？”姚沐愣了一瞬，不是早攤開來說了么？

    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摸著下巴笑嘻嘻：“我要多個做皇后的meimei了？”

    趙陸與他提起過此事，所以姚沐并不多奇怪。

    哪知寶座上的人卻搖頭，認真道：“不是你，是定王?！?/br>
    姚沐微怔：“定……？”

    大周什么時候有這個封號了？

    寫完最后一個字，趙陸擱下筆，又挪開鎮紙，提起紙面輕晃：“他向我要了一道旨意?！?/br>
    這道旨意去年就該頒下，但昭帝宮車晏駕，事未能成。

    墨跡漸漸干涸，趙陸望著紙上語句，記起方才趙郗強作兇狠，對他說，若趙陸對他meimei不好，他就讓meimei做長公主。

    輕笑一聲，趙陸又恢復沉穩神色，解釋道：“一會兒旨意下去，趙郗就是定王了。明日起，他就同你一起去沈家軍?！?/br>
    姚沐繞明白了，他小聲嘀咕：“去沈家軍？你不怕他心有不軌??？”

    撫平紙上皺褶，趙陸神色淡然：“不會?！?/br>
    *

    趙郗前腳進皇子府，后腳金公公就揣著圣旨，笑瞇瞇進了府門。

    聽見旨意，趙宜安微訝：“你對小陸做了什么？”

    趙郗接下旨意，隨口道：“能做什么？沒做什么?！?/br>
    又對金公公說：“要喝茶么？”

    一向脾氣倨傲的四皇子竟對自己忽然好聲好氣，金公公渾身一顫，硬著頭皮婉拒道：“多謝定王美意。只是奴婢還需回宮稟明陛下。日后若有機會，一定……”

    趙郗打斷他：“沒機會了。自己走出去吧你?！?/br>
    金公公一怔，閉上嘴，躬身行了禮，要退出花廳。

    略回身，就瞧見趙宜安彎著眼睛對他笑：“金公公別生氣呀，我叫人給你拿點心?！?/br>
    金公公哪兒會生氣，忙擺手道：“多謝娘娘，娘娘不必費心?！?/br>
    叫人抱了一個攢盒放到金公公的馬車里，又瞧著金公公走出花廳，趙宜安才轉身，對著趙郗笑個不停。

    “笑什么笑？”趙郗有些悶悶的，又說，“我還跟趙陸提了，明天起，我就去沈家軍，以后不能一直陪著你，你可別哭鼻子?！?/br>
    聞言，趙宜安安靜了一陣，又忽歪頭道：“哥哥長大了?！?/br>
    她立在鏤空的圍屏邊，比圍屏略略高出一些，腳邊金光遍灑，是從繡金紗簾映進來的陽光。

    只一眼，趙郗的心就倏然軟下來：“都二十四了，早該長大了?！?/br>
    從前有昭帝，有高皇后，還有太子趙郡，他們從不讓趙郗和趙阮負擔什么。一夕間頂梁柱都倒了，趙郗才驚覺自己這二十三年，過得是如何舒心痛快。

    如今輪到他，也該像那時的父皇母后，還有趙郡一般，盡力護著meimei。

    “我才不會哭呢?！壁w宜安搖頭晃腦走近，“哥哥天天煩我，還是早些出門去?！?/br>
    又踮起腳，湊近了趙郗，皺著鼻子道：“或者找個嫂嫂也可以?！?/br>
    趙郗后退一步：“混說什么？”

    趙宜安慢慢眨眼睛：“真的沒有么？”

    趙郗便捏住她的鼻尖：“管好你的小陸就行?！?/br>
    “嗚……”趙宜安捂著鼻子朝后躲，“我們可好了?！?/br>
    語氣憤憤，耀武揚威。

    趙郗失笑：“好?！?/br>
    *

    等趙宜安的同心結做好了，趙陸替她補辦的生日宴也備好了。

    因是家宴，沒有外臣，就放在玉禧殿里。

    趙郗在軍中待了一日趕回來，倚在meimei房中望她。

    趙宜安便側頭問：“哥哥不去更衣么？”

    “我很快就好了，哪像你，要搗鼓半日?！?/br>
    聞言，趙宜安拿絹花扔他：“再給你個說話的機會?！?/br>
    趙郗揚手接住花，嘿嘿笑道：“錦上添花，錦上添花?！?/br>
    仔細打量他一番，趙宜安忽一笑：“哥哥黑了?！?/br>
    趙郗在太陽下曬了半個月，自然黑了許多。他摸著自己的臉：“這叫威猛。跟著我出去，都無人敢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