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人犯之,十倍還之。 后來她想方設法重回淮陰王府,精心謀劃著怎樣將曾經躲在她背后害她之人一一報復回去。 解決了梁氏,她又勾引楚風離入了楚府做妾,經常氣得高氏頭腦發昏,又氣得宋云傾跳腳,將楚府鬧得雞飛狗跳。她的一路復仇一直非常順利。 直到那天,她因年幼的楚景,松懈了心防,差點被害死。 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軟是多么可笑。 卻也是那天,在善與惡之間,她忽然迷茫了。 因為她認識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長得很漂亮,于數百人中站出來,她一眼就看見了她。 她毫不畏懼與高氏頂撞,為她求情。 她的眼睛很漂亮,話音溫柔卻堅定,心靈純凈無垢。不像她,內心早已腐爛,就像一堆發臭的污泥。 女孩身邊還有個為她保駕護航的男子,男子滿眼冷漠,氣場冷肅,唯獨看女孩時,如百煉鋼化繞指柔,眼里只有她一人。 從那個時候她才知道,世界上是有真正感情的,它很美好,只是她從沒遇到過而已。 她被那個貴人所救,從大理寺出來后,心變得更冷了,卻又似未變。 正義與否之間,她站中間。她對仇人,睚眥必報。對陌生人,做到了真正漠視,心無波瀾。 最后楚風離被她害得丟了世子之位,整日渾渾噩噩,宋云傾時常責罵著楚風離沒用沒出息,兩個人從最初的爭執到最后大打出手,每天都在互相仇視中度過。至于高氏,侯爺的冷落與兒子的不爭氣,讓她焦躁郁結,頭疼病兩天一犯,整日纏綿病榻,湯藥不斷,未過四十便白了頭,比六七十歲的老媼還過得慘。 還有姚素馨,她死了,據說是染了急病死的。 聽聞這個消息時,她有些驚訝,卻也可惜,沒能親手解決姚素馨。那人可是自己這悲慘一生的始作俑者。 直到后來有一天,在酒樓里,她看見姚素馨的丈夫季梧與一個戲子一起品茶,從他們的眼神對視和親昵動作中,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覺得有些可笑,原來姚素馨千方百計巴著宋云傾,最后嫁給高門大族,卻也不見得過得好。 她突然就釋懷了。 千瘡百孔的人生再也修復不了,但她心愿已了,此生也無怨。 她一把火燒死了自己。 燒掉這一世的所有臟污雜穢,若佛祖顯靈,她許愿自己下一世是個平凡人,父母雙全,一家人相親相愛。 只是沒想到她最后沒死,佛祖給她機會重來了一遍人生。她重回十歲那年,那年,什么都還沒有發生。 她那時想,既然沒有做平凡人的機會了,那就做個無心人罷。 于是使手段要與楚風離退親,從此放手逍遙,過自己的人生。 只是,不管她如何避免前世之人,在她十五歲這年,事情還是按照原軌跡發生了,姚素馨還是給她送來了一碗下藥的蓮子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非要招惹,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她面無表情將計就計,最后反將姚素馨自己丟到了富商床上,然后冷眼看著她醒來,尖叫著變臉,和宋云傾互相廝打。 經歷了太多,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是真的冷血無情。她想,若是某天有個人被打死在自己面前,她也能做到冷眼旁觀,面不改色。 直到在一條小巷遇見那個少年。 她前世就聽說過他。 他性子單純,喜歡養花,一直活得與世無爭。但他有個貪財的父親,最終連累了他,被丟入伶清館做小倌。 他長相很美,與京城第一美男子季瑜不相上下。只是季瑜曾征戰沙場,擅武,面相偏冷肅,氣勢逼人。而他,常年與花草為伴,性子單純軟和,長相偏柔,精致如風華絕代的美人。 他在伶清館里,若肯在客人面前低頭,其實不會過得艱難。只是他看起來柔軟好欺負,性子卻剛烈,在客人面前寧死不從,毅然決然劃破了自己的臉,從此那個風華絕代,再也不見。 上一世館主一怒之下下令,將他亂棍打死。 這一世,她沒落魄到被人侮辱陷害孤立無援的境地,悠閑外出賞景之時,恰好遇到了少年將死的場景。 她靜靜看著巷中躺在地上,渾身棍棒傷痕,眼神堅定憤怒卻依舊干凈純粹的那少年良久。在他雙眼漸漸緊閉時,終是伸出了手。 她記得,上一世,她絕望之際,也是曾有人向她伸出一只手,給了她救贖。 “咚,咚,咚——” 外面忽然響起略顯急促的敲門聲,將宋妙涵從回憶中拉出。 宋妙涵坐起來:“進來?!?/br> 拂冬開了門,將傘關上后匆匆入內室。 “小姐,不好了,花農他……他又做噩夢了,還拿著匕首試圖自殺……” 宋妙涵皺了皺眉。 這一世的林貞前幾日剛被她救下,現在情緒非常不穩。 宋妙涵沒再多問,直接披衣下了床。 “隨我去看看他?!?/br> 兩道身影撐著油紙傘走進雨幕,昏暗夜里,繞過花圃,踏上長廊最后消失在轉角。 所有未知的一切,都在看不見的黑暗中朦朧發酵…… 宋妙涵經歷人情冷暖,早已心無旁騖,從沒奢望過愛情。 只是,她沒想到,曾經那個讓她動容過的落魄少年,最后居然占據了自己的大半生,成全了她從來沒得到過的愛情。 第90章 柳、林 深夜, 外面大雨傾盆,深秋的風透著濕潤微涼。 純兒被凍得縮了縮,趕緊收了傘轉身進屋。 屋子里燈火通明,幽幽寂靜。 書案前的男子一身寶藍色暗花直裰,面孔俊朗,正端端坐著,靜靜地翻閱書籍。燈火的暗影散在他冷硬的側臉,平添了幾絲柔和。 純兒望向男子, 提著食盒的手緊了緊,婉轉低頭,眼里閃過羞怯。 半個月前, 她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 磕破了額頭,流了一灘血,再次醒來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二公子說, 她是他的貼身丫鬟, 從十五歲就跟了他, 他還說他喜歡她,以后會娶她。 她當時剛醒, 面對周遭陌生無比,唯獨眼前俊美溫柔的二公子,讓她懼怕的內心充滿了安全感。 怕擾了二公子辦公,純兒腳步放得輕緩,走到桌旁端出了自己親手做的幾樣糕點, 又拿出青瓷杯具,細心地沏了杯茶。 “公子,看了這么久的書一定累了,先喝杯茶吧?” 柳玉廷正在翻閱一宗幾年前的滅門舊案,時間太過久遠,得到的線索寥寥無幾,他想得有些頭疼。 正這時,鼻尖忽然迎來一陣熟悉的海棠花香,還有那聲悅耳懷羞的“公子 ”,聲音熟悉到讓他每次一聽到內心就莫名一陣震顫。 一抬頭,面前女子正手持茶盞,盈盈望著他,笑顏如嬌花初綻,純真無垢。 柳玉廷突然怔怔。 純兒見公子不應她,像是想著什么出了神,怕打擾了公子辦案,便也不再說話。 正要后退一步靜靜等候時,手腕卻被一股力量緊緊拉住。 純兒猝不及防,一下子失重跌進人懷里,手上的茶杯也滑了出去,“嘭”地一聲摔碎在地,茶水濺濕了兩人的鞋子衣擺。 但純兒卻不敢動。 她被男人緊緊攏在懷里,雙眼如受驚的小鹿惶然失措,內心也在紊亂跳動。 柳玉廷感受著懷里真實的溫度,閉了閉眼,半晌才開口:“……怎么這么晚了還沒睡?” 他聲音嘶啞,像是帶著一種莫名的痛苦,純兒很不解。但她也沒問,懂事地柔聲回:“奴婢見公子晚膳什么都沒吃,怕公子餓了,所以就做了些糕點送過來?!?/br> 柳玉廷轉頭,一眼就看見了桌上幾樣熱騰騰的糕點。 記憶中,突然就冒出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面來,女子笑容清婉,滿懷期待對他說—— “阿玉,聽說你喜歡吃甜食,這是我和廚娘新學的幾樣糕點,你快嘗嘗!” 待他拿起一塊品嘗,女子眼睛像帶著星星,眼巴巴追問:“好不好吃?” 他有意捉弄,便搖了頭。 女子笑容果然褪去,垂著頭,蔫嗒嗒的模樣。 他又湊到她耳邊,含笑說:“騙你的!” 女子眼睛一下子又亮起來,歪著頭看他,咬牙切齒嗔怒:“柳玉廷,你騙我!” 作勢過來打他,兩人鬧成一團。 純兒半天聽不到公子回話,從他懷里抬頭,就見他眼無焦距,像是想著什么出了神。 她試探一喊:“公子?” 柳玉廷回神,正欲說話,余光卻瞥見懷里人紅得不正常的手。 他皺眉執起,聲音慍怒:“手怎么變成了這樣?是不是誰讓你做粗活了” 他握得緊,純兒掙扎著也縮不回。 她又急又羞怯,吶了半晌才說:“……公子別生氣,沒人為難奴婢,這傷是剛剛奴婢做公子喜歡的千荷酥的時候不小心燙到的?!?/br> 柳玉廷一愣,頓了頓后問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千荷酥?” 純兒沒發覺他變得異樣的眼神,紅著臉回:“我問過長福,是他告訴我的?!?/br> 長福是他的貼身小廝,平常伺候他生活起居,對他的一切喜好非常了解。 曾經那個付出愿意付出一切愛他的女人也這樣做過。 柳玉廷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很難言的感覺。 純兒發現今天的公子很不對勁,總是看著她出神,而且眼神總帶著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悲傷。 她小心翼翼問:“公子,你怎么了?” 柳玉廷說:“……曾經……也有一個女孩像你這樣為我做糕點?!?/br> 純兒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