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郭嬈低著頭,有些默然。這件事,只有她身邊幾個人知道。庵主竟然發現了。 “……還有,那西院……以前死過人,一尸兩命,常鬧鬼,如果你住得不舒服,我可以重新安排?!?/br> 郭嬈想起靜心和靜一古怪的言行,忽然明白了,她淡笑:“多謝了,不過,我不信鬼神之說?!?/br> 庵主一笑,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 “你是誰?” 郭嬈抬頭,她突然想認識這個女人。 門口的身影頓了半晌,沉默。而后轉身。 逆著光,女子的輪廓分外柔和,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她淡淡開口:“我是季文舒的侍妾,也是……他的姨母……親姨母?!?/br> 郭嬈手中的經書垂落。 第25章 一場往事 捻指已到四月,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梧桐葉,透過鏤花窗,灑在女孩的臉上,女孩悠然轉醒。 香云見小姐醒了,就要服侍更衣。她拿出一套素色衣裙,郭嬈伸出手任她動作。 十四歲的身體發育姣好,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系上腰帶,素色的衣裙將年輕女孩凹凸有致的身段盡顯無遺。 綠枝進來:“小姐,庵主說山上的牡丹和山茶開了,想請你一起去賞花?!?/br> 郭嬈淺笑起來:“好,待會兒吃完飯我就去找她?!?/br> 自從兩個月前庵堂里的那次談話,庵主就像變了個人,經常找她說話。郭嬈也很喜歡庵主的性子,兩人聊得有些投機,她閑暇時除了念經,就經常和庵主約在一起。 吃完飯走出院子,庵主正站在一棵樹下,望著池塘的游魚,目光悠然。 郭嬈走過去,喊了句:“黃鶯jiejie?!扁种鞅久S鶯,這是她告訴她的。 面前的女孩明眸皓齒,淺淺一笑如姣花照水,烏發素裙,襯得身姿亭亭玉立,素凈脫俗。即使黃鶯每天都見到她,但每日都有不一樣的驚艷。 她道:“走吧,前幾日剛下的雨,如今后山的花應該開得正艷?!?/br> “嗯?!惫鶍菩χc點頭,和她并肩而走。 開花的地方是廣源寺后山,她們順著羊腸小道徒步而去。聞到花香,郭嬈不由加快腳步,前面的紅色若隱若現。黃鶯見她這般心急,不由笑著搖搖頭,在后面慢慢走。 郭嬈被映入眼簾的花海所驚艷,迎著清風帶著晶瑩露水的茶花花瓣輕輕顫動,滿目的深紅淺紅如浪翻滾。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清新微潤的空氣,道:“黃鶯jiejie,這里每年四月都這么漂亮嗎?”她喜歡茶花,曾經父親也為她種植過滿園各色茶花,但沒有此時山上這層層疊疊的生機壯觀。 黃鶯點點頭,眼神有些迷遠:“開了快二十年了吧……初來靜水庵時,整日渾渾噩噩,就想著開闊心境,于是買了很多花的種子,但最后活下來的只有牡丹和山茶?!?/br> “你真厲害!”郭嬈自從來京城,心情從來沒有這么放松過,此刻毫不吝嗇地夸獎。不過她也沒說錯,能將半邊山種滿花并養活,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的確很令人敬佩。 黃鶯被這輕松歡快的氛圍所感染,走過來,閉著眼輕輕呼吸,她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 有多少年沒有這么舒暢了? 歲月太長,她記不清了,也不想去記。 她摘下一朵茶花,喊道:“阿嬈?!?/br> 郭嬈正彎腰想摘一朵開得紅艷的茶花,聽見身后的聲音,回頭:“怎么了?” 黃鶯一笑,踮腳將花戴在她發上。女孩眉眼彎彎,眼眸清澈,笑頰酒窩如璀璨朝陽,讓黃鶯的心瞬間明朗。差不多兩個月相處,她知道面前的女孩聰明.慧黠,性子堅韌,讓她也感染了幾分年輕人該有的朝氣活力。 憶起過往,黃鶯忽然有了一種想要傾訴的沖動。 她也的確這樣做了。 “阿嬈,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br> 郭嬈訝異,“黃鶯jiejie,你……” 黃鶯話里帶著輕松,“悶在心里久了,總是不暢快,怎么發泄都沒有用,我想講出來,你就當個故事聽吧?!?/br> 郭嬈聽她這樣說,想起她的發泄法,不由赧然。她不知庵主為何那樣糟蹋自己,但每個人都有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她沒想過去深究。所以她不說,她也不問。 現在,黃鶯想要告訴她,她當然是極想知道的。 黃鶯看著她寫滿期待的臉,不由莞爾,“那日我告訴過你,我是季文舒的親姨母,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是林太妃的女兒?!?/br> 她看向那茶花,接著道,“但我卻不是光慶帝的女兒,光慶帝將我母親打入冷宮后,我母親和一個侍衛私通,偷偷生下我。我和jiejie相差十二歲,她并不喜歡我,后來母親病逝,她便留我一個人在冷宮,然后向她父皇請旨下嫁魏地。直到她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魏國公夫人又重回京城,一次進宮,她將我帶了出去,她對我說‘我帶你出來只是不想讓你死了,好歹你是我meimei?!€要給我錢,讓我離開京城重新過日子,但我拒絕了?!?/br> “冷宮的日子寂寞孤獨,我沉浸在jiejie救我出來的溫暖里,以為不論怎樣,她始終將我當meimei了。我沒有親人,于是就求她讓我留在她身邊,她也同意了,但沒有承認我的身份,所以我一直在她身邊當丫鬟伺候她。我喜歡制香,她也喜歡我制的香,見我頗通此道,后來就專門開辟了一片花園,給她制香料?!?/br> 二十一年前,黃鶯二十三歲。 十七歲的季文舒正值少年慕艾,沙場歸來,血氣方剛,到老夫人那里請安,見過黃鶯幾次。黃鶯姿容秀雅,又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娉婷裊娜,女子該有的成熟嫵媚樣樣具備,還喜歡制香,身上總有一股神秘的芬香,這樣的女子怎會不惹人心動? 就連初嘗人事的季二爺也曾求老夫人將黃鶯許給他,老夫人卻毫不猶豫地拒絕。 一次季文舒也來找黃鶯,說可以娶她為妻,黃鶯大驚。季文舒先前和她見過幾次,每次來老夫人這里都會笑著和她說話,她一直當他是外甥,所以總是笑著回他。 她與他相差六歲,還是她的姨母,她從未往那方面想過,季文舒會喜歡她。 她毫不猶豫地拒絕,如同老夫人面無表情地拒絕討她的季二爺。但沒想到季文舒反應激烈,逼視著她問她為什么不愿意,黃鶯無法說出冷宮秘聞,告訴他自己是他的親姨母,于是撒謊說自己有喜歡的人。 后來季文舒有一段時間沒找她,再一次找到她卻將她堵在假山一角,有些發怒,說‘你騙我,我調查這么久,你身邊連只公蒼蠅都沒有,怎么會有喜歡的人!’ 黃鶯有些慌,無法回答他,推了他就往松風堂跑,季文舒卻過來追她,似乎不問清楚不罷休。 黃鶯無奈,難道她要告訴季文舒她是林淑妃和一個侍衛的私生女,是她母親的異父meimei? 最后無法,拔下發上金簪以死相脅,他才放她離開。 她回到松風堂,卻是想著該嫁人了,隨便是誰都行,只要品行端正,能陪她安安穩穩過一生,于是將這個想法告訴了老夫人,讓她幫自己找一個良婿,老夫人答應了。 卻沒想到一次漏口,老夫人在季文舒來請安時以這件事來調侃他娶親,黃鶯無法描述他當時的表情,只知道非常難看,最后推了茶盞拂袖而去。 老夫人似乎也察覺了什么,只是還沒等她懷疑,季文舒就已經動作了。 黃鶯記得那晚的月亮特別圓,大而皎潔,純白無瑕。 季文舒喝醉了酒,將她扔在床上,壓在身下,無論她說什么他都不放開,最后她哭著說自己是他的姨母,他卻冷笑:你總是騙我,連姨母都搬出來了,就這么討厭我? 她只感覺身體一陣刺痛,然后腦海茫然,他在她身上使勁折騰,像是發泄一般。初時他的生澀讓她疼得發抖,后來的高.潮她卻如墜冰窖。 他笑著說:鶯鶯,我這輩子都沒有這般快活過,我會娶你的。 后來在她身邊沉沉睡去。 她目光呆滯,看著窗外皎潔的月亮,卻想到了寒冰冷雪。她知道,她這輩子都不會像月亮這般的純白無瑕了。 第二天起來,季文舒擁著她笑得歡快,那笑臉,年輕陽光,她卻一陣惡心,當季文舒再次將她壓在身下時,她使勁推開他,拔了發上的簪子就刺入自己的胸口。 她看到他慌亂和不可置信的眼神,心里五味陳雜。 當她再次醒來,卻是在季文舒的房間。老夫人看著她,目光淡漠,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阿晗要娶你,你知道,我不可能答應。他以后的妻子得和他門當戶對,所以我答應他讓他納你為妾?!?/br> 黃鶯不敢置信,她是老夫人的親meimei啊,她居然讓自己給她的兒子做妾? 老夫人卻說:“他鐵了心要你,甚至以死相逼,難道你還要我告訴他你是他的親姨母?我從未見過這孩子這般不顧一切的模樣,他是將來的國公,我不能告訴他真相,這對他打擊太大。更何況,你和他已經上床了,做個妾也罷,他愿意怎么寵著你我不管,只當了了他的心愿?!?/br> 黃鶯聽著她話,心下一片悲哀,嘲諷:“jiejie,我是你meimei,他是你兒子,你讓我們在一起,這是亂.倫??!” 老夫人聲音冷淡:“meimei?那又如何!皇宮的腌臜你還見得少嗎?當父皇將自己的侄女和弟媳壓在身下時,你當時就躲在我身邊吧?看得可清楚?當當年的四皇子在冷宮玩褻自己的meimei時,你是不是也和我躲在一起?” 黃鶯心里突然發疼,她也許,從未真正認識過自己的jiejie:“我不會答應的,除非我死!” 老夫人目光忽然凌厲:“死?我從未求過你什么,這次,是不是要我這個做jiejie的跪下來求你才成?如若你還不答應,別怪我狠心。你不要忘記了自己也是有親爹的,他當初在冷宮時時照顧你,現在老了出宮,你也不希望讓他晚年過得生不如死吧?” 黃鶯心里一震,驟然跌在床上,淚流滿面。jiejie將她從冰冷的冷宮救出來,將她帶在身邊,給她衣食無憂,幫她開辟花園,她一直覺得jiejie是將她當meimei的。 也許她是將她當meimei,可這卻是在這個meimei對她毫無威脅的情況下。但是當這個meimei與她的利益相沖時,她第一個推出去的,就是這個曾經憐惜的meimei。 她顫抖著聲音:“……好,我答應你,給……季文舒做妾?!?/br> 老夫人見她答應,這才溫和一笑:“答應就好,你父親那里,我會派人好好照顧。還有,文舒那里,你伺候著就是,我會給你避孕丸,放心,你不會懷孕?!?/br> 老夫人走后,她幾次拿起匕首,想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又膽怯了。有時候,死過一次,感受過那瀕臨死亡時的窒息絕望,就再也沒有第二次的勇氣了。 第26章 情愫暗來 老夫人說她不會懷孕,可后來呢……后來發生了什么? 她伺候了季文舒兩年,后來懷孕了,季文舒喜不自勝。那時正值老夫人幫季文舒選妻之際,對方是禮部尚書張嵩的嫡次女,溫良淑慧,她還有一個當皇后的jiejie。 她去告訴老夫人這個消息,老夫人面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開口讓她別打掉。 后來……沒過三天,她就被莫名其妙地抓jian在床,通jian的,居然是一個她見也沒見過的小廝。 她腦子一片空白,只麻木地見那小廝跪在冰涼的地板上,哆嗦著開口:“饒命啊,大爺……是……是黃姨娘勾引小的,小的只是……只是想來讓她打……打掉我們的孩子,這……這是個孽種,誰料,黃……黃姨娘竟然脫了衣服,讓小的……小的摸她的肚子,說那里是……是我們的骨rou,她……她舍不得打掉,然……然后,小的……小的忍不住……又和她……” 季文舒緊握著拳頭,額上青筋暴起,紅著眼眶死死盯著她,她突然有些不忍再看。 只聽小廝忽然一聲慘叫,那人道:“將他給我拖下去,亂棍打死!” 又跑來床邊,掀了她的被子,在看見那些曖昧痕跡時,他似乎有一瞬間茫然,倒退一步。繼而回過神般,狠狠扇了她一耳光,聲音都有些抖:“我這么愛你!這么寵著你……可你……你的心,為什么總是捂不熱呢!” 說完慘淡一笑,踉蹌著走出去,再也沒回頭。 屋子里丫鬟奴才很多,但卻都低著頭噤若寒蟬。 她的唇角流著血,發麻發疼,但不及心里突然而來的難受,想要拉住他,但觸及老夫人的涼淡眼神,驀然止住。她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絕望。 老夫人對她說:“你不是一直想離開阿晗嗎?現在也算功成身退了,這個孩子不會留下,我待會兒會讓人送一碗打胎藥過來,你喝了以后就去靜水庵吧,或者哪里都可以,只要你喜歡,只要不呆在國公府?!?/br> “功成身退?”黃鶯擦了唇角的血,目光有些呆滯:“昨晚送的那碗湯……你下了藥?” 老夫人理所當然地承認:“的確,小廝也是我安排的。你知道,文舒這孩子倔,我不能讓他看見一絲假象,所以只能假戲真做。不過你放心,我調查過,這小廝底子干凈,沒染過什么病?!?/br> 說著她又嘆了口氣,“jiejie不是容不得你,是阿晗這樁婚事必須能成,他是國公,需要一個能幫助他的賢內助。素芳有些氣性,如果讓她知道他的妾室懷孕了,還沒嫁過來,未來夫君就有了孩子,任誰也接受不了。她說不定就會拒絕這樁婚事,你也知道,京城出色的貴族子弟,何止阿晗一個?!?/br> 黃鶯臉色蒼白,滿眼含淚:“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將我送到一個陌生人的床上和他廝混?” 黃鶯怔怔地看著床上凌亂的被褥,眼前模糊,“jiejie,我是真的將你當我jiejie,當我的親人,你不知道,當你當年答應我,將我留在你身邊,我有多開心,我想,就算當個丫鬟伺候你一輩子我也愿意。也許我在你面前總是太過卑微,所以你總是將一切都當作理所當然……總是在想利用我時就利用,不想利用時就揮開……” 也許是她的語氣太過真摯,太過哀傷,老夫人忽然看了她一眼,半晌無語。 黃鶯語氣嘲弄:“罷了,我這種人,這副骯臟的身體,還能去哪里重新開始?你送我去靜水庵吧,從此,我不會再入國公府半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