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屋子里只有暈黃的燈輝在閃耀,偶爾吹進一陣風,投在墻上的暗流光影也跟著閃動,到處一片安然寂靜。 良久,郭嬈才走到季瑜面前,抬起頭。 季瑜這才發現,面前的人上了淡淡的妝,一雙淺黛柳眉,雙眸含秋水,雙頰泛著桃紅,唇如朱丹。 三姑母頭七剛過,她便脫下了素衣,換上錦衣華裙,上妝描眉,這若在外人看來,是大不孝。 季瑜終于發覺了她的不對,就要開口,面前的人卻已手到了腰間,扯開絲帶。那衣服料子甚好,輕輕一扯,絲帶便光滑的全部解散,垂落在地,郭嬈手按兩襟,褪了外裙。 影四查到今晚之事,施展輕功快速回府,要進書房卻忽然被外面的孟安攔住,孟安:“待會兒進去,表小姐在里面?!?/br> 此乃要事,豈能被一個表小姐耽擱,影四不顧阻攔就要開口提醒世子,卻猛地感覺一陣迅風馳過,接著“嘭”的一聲,書房門窗皆重重關上。 他們都熟悉主子的武功招式,這內力發自誰,他們再清楚不過,一時兩人面面相覷。 屋子里,季瑜看著眼前的女子,一身銀紅紗衣薄如蟬翼,里面姣好身段隱約可見。 春日里還有一些冷,尤其是晚上,涼風吹過,透過門縫窗縫進來,帶著徹骨的冰涼。郭嬈身子微微發抖。 “郭嬈,你這是做什么?” 他咬著牙,聲音有不穩和克制,她聽得出來。 郭嬈不答話,眼睫輕輕顫動,猶如蝴蝶撲動雙翼,隨后挪步上前,輕輕摟住了他的腰,偎靠在他懷里。 他身上還是那股熟悉的清冽竹香,就像他的人一樣,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但是,他沒有推開她。郭嬈想到此,得寸進尺,望著季瑜:“……阿嬈……心悅表哥?!?/br> 季瑜感覺到鉆進懷里的溫軟身子,聽著她的話,僵在當場。 對上她水霧盈盈的眸子,他眼中幽暗,情緒難辨。半晌才抬手,輕捏她的下頜,俯身逼視她,一字一句重復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郭嬈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就是在勾引他。 老夫人給她的選擇,她一個也不想選。 雖然進宮奪寵,她可能更快為父親翻案,但她不想侍奉那個年齡足矣當她祖父的男人,也不敢冒這個險。 即使那個男人是天下之主,權利至高無上,引得無數女子趨之若鶩。但在她的眼里,他與鳳陽那些權貴富商一樣,愛美色,大腹便便的油膩。若真的去伺候皇上,她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那種反感的表情。 而季瑜,他是國公爺的長子,身份貴重的魏世子,容貌俊美,年輕有為,最重要的是,她不排斥他。 既然有這個更好的選擇,那為什么不選? 她想,若她跟了季瑜,日后得他寵愛,讓他替她父親平反,也不是不可能。 她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感覺,但想著日后要與他同床共枕,她沒有像要入宮侍奉皇上的那種抵觸與厭惡??赡芤驗樗冗^她,維護過她,他看起來冷漠無情,她卻覺得他是如玉君子。 有了他的庇佑,老夫人一定不敢對她輕易動手。 但現在的事實卻是,季瑜除了是她名義上的表哥,她與他毫無交情。而要讓他們之間變得有關系,就如此刻,勾引季瑜,成為他的女人。 她眼中含著淚,水光盈盈:“……表哥,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難道你不想要我嗎?” 郭嬈長得不僅漂亮,這漂亮里還蘊著幾分天生媚色。她說話時,含淚時,楚楚望著別人時,流光媚色全無意識散了出來,純粹干凈得讓人拒絕不了。 季瑜不是柳下惠,那溫軟的身子緊貼著他,還是曾經肖想過的,他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但他并非毫無原則,抑制著身體的躁動緩了半晌,那股情緒才平息下去。撥開她環著他腰的手,他撿起地上的衣裙替她披上,輕輕開口:“不管發生什么,不要輕賤自己,穿好衣裳再說?!?/br> 季瑜平靜說完,轉過身去。 郭嬈盯著他的背影,死死咬著唇,眼眶溫熱。 一陣窸窣響動,衣料摩擦的聲音漸消,郭嬈穿好衣服,聲音沙?。骸氨砀甾D過來吧,我穿好了?!?/br> 季瑜給她倒了杯茶暖身,問:“現在可以告訴我,發生什么事了么?” 郭嬈看著他的動作,有些失神。 她不知道季瑜對別人有沒有這樣細心入微過,但每次她在他面前,他好像總是話少卻體貼。 她捧著熱茶抿了口,身上寒意驅散了些,不由想起那日在老夫人處,老夫人懷疑她的身份時,她第一個懷疑是他說的,直到老夫人說是自己派人所查,她才知道自己誤會了。 “你怎么了?” 旁邊傳來詢問,郭嬈回神,轉頭就對上他清潤的鳳眼,她心里突然一跳,慌忙撇了開。 郭嬈手緊握著茶杯,平復心神將老夫人的逼迫說了出來。 季瑜看了眼燭火下側臉精致的女孩,思忖一會兒,才道:“三姑母之死對老夫人打擊很大,她現在正在怒頭上,我會想辦法安排你出去避一段時間,等她怒氣過了,再接你回來?!?/br> 郭嬈早就猜到他會幫她,但她還是想問:“你為什么這么幫我?” 季瑜垂眼,聲音平淡:“因為三姑母希望你好好地活著?!?/br> “沒有別的么?” “沒有?!?/br> “你喜歡我嗎?如果你想……我愿意?!?/br> 季瑜一頓,道:“不喜歡?!?/br> 撒謊。 郭嬈看著他,對于他的否認一個字不相信。那天晚上,她躺在他懷里快要睡去時,意識雖然模糊,但明顯感覺到他的靠近,他溫熱的呼吸灑在她臉上。 他吻了她。 若是不喜歡,那為什么要吻她? 那個雨天走廊相遇,她逃避著他,不止是因為她無意識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更因為他的親昵曖昧,讓她不知如何面對。 而她今晚會過來,也是仗著那晚的記憶,還有以前他對她不知緣和的好。她想賭一賭,賭季瑜心里有她,會幫她,但她沒想到,他能忍住不碰她。 第23章 靜水庵中 郭嬈一早起來,張嬤嬤便過來了,說老夫人讓她搬到靜水庵,自此青燈古佛,為嫡母一生祈福。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季瑜,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竟能這么快說動老夫人。 綠枝知道昨晚郭嬈做什么去了,她心里五味陳雜,收拾好去靜水庵的行李,就進了郭嬈房間。 郭嬈見綠枝過來,彎著眉:“綠枝,有事嗎?” 綠枝斟酌著用詞:“昨晚……世子對您說了什么?”其實她想問世子對她做了什么,但這話她始終問不出口。 郭嬈如實道:“他說等老夫人氣消,會接我回來?!?/br> “沒有其它的嗎?” 郭嬈搖頭。 綠枝松了口氣,但也不算太驚訝。早在靈堂那晚,她就覺得世子對自家小姐不一般。她心里還存著一點妄想,于是也試探著說出了口:“小姐,世子對您與別人是不一樣的,您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嫁給他?” 小姐是她看著長大的,從前那么金嬌貴養的一個人,現在身處國公府,卻誰也依靠不得。若是小姐的身子給了世子,卻不能嫁給他,那她的命運就只能是做妾。 妾,沒有人比她們這些做奴婢的更懂這是什么意思,她就是主人家發泄欲念的玩物,低賤沒地位。若將來世子娶妻,主母是個不好相與的人,她不敢想象小姐被磋磨的生活。 現在小姐既然決定委身于世子,搏一搏又何妨? 嫁給季瑜?郭嬈扯著嘴角笑起來,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身份,給他做妾都是高攀了。 不管季瑜喜不喜歡她,她仗著他對她的寬容利用了他是真,她覺得自己是配不上他的。 …… 靜水庵坐落在靈山山腰,與山頂的廣源寺直通一條盤曲折回的綠意羊腸小道。 山腰群樹環繞,綠葉成蔭。郭嬈掀開車簾,望著窗外不斷倒退的翠綠景色,心中很平靜。 馬車停到庵門前,香云扶著郭嬈下了馬車。 庵門口早已有人在等著,二十歲左右,見她們過來,笑著請她們進去,道:“貧尼法號靜心,老夫人派人通知了庵主,說有人要來,所以一大早就叫貧尼在這兒候著?!?/br> 一陣風拂過,郭嬈聞到空氣中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不遠處樹叢旁傳來些微sao動,郭嬈循著聲音望去,不經意瞥見黃色衣料一角。但靜水庵的尼姑,衣服都是皂藍色的,她皺了下眉。 靜心沒有察覺,帶她們進庵,邊走邊介紹:“庵里統共有二十二個人,加上庵主,二十三人?!闭f著拐過一條小徑,往前指了指,“這西邊無人居住,你們以后就住在這西邊?!?/br> 她的面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房間有很多,五個人一人一間也夠。路貧尼已經帶到了,你們打掃一下就可以入住,貧尼還有事,就先走了?!闭f完退后幾步,繼而頭也不回地跑了,像是有人在追她一樣。 郭嬈看著逃也似的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才道:“走吧,我們進去看看?!?/br> 院子里蕭條枯敗,落葉滿地,新冒芽的梧桐樹下,有一口井,石蓋上也滿是殘枝落葉。明明是春天,卻仿佛比秋天還蕭瑟凄涼。 香葉放下包袱,去推開主屋的門,頓時灰塵簌簌往下掉。香葉咳了咳,捂著鼻子進去,里面蜘蛛網遍布,桌椅上灰塵厚厚的一層,這里顯然很久沒人居住了。 她跑出來,有些憤怒:“小姐,她們太過分了!怎么能讓您住這么臟的地方,不行,奴婢找她們評理去!” 郭嬈卻很冷靜,拉住她:“不要沖動,她明顯受人指使,便是找到她,也評不出什么來?!?/br> 香葉又氣又怒:“可是小姐――” “既來之則安之,沒有什么能不能的?!惫鶍拼驍嗨?,“與其找人評理浪費時間,倒不如趁著天色先將這里打掃好?!?/br> 她與靜水庵的人素不相識,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地為難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受人指使,而這個人,除了老夫人她想不到別人。到了靜水庵還這樣逼她,不是發泄不痛快,就是別有目的。 郭嬈抿著唇,她倒希望是第一種。 若是第二種,老夫人還沒放棄想讓她入宮的念頭,以打壓她逼她就范,那她在這里的這段日子,怕是不會好過。 綠枝顯然也想到這一點,她提議:“……小姐,這件事要不要告訴世子?” 郭嬈幾乎沒有考慮地搖頭,若是這點小事自己都解決不了,日后想留在季瑜身邊,面對他身邊的那些女人,她又該怎么辦? 主仆四人將一切收拾好,已經到了夜晚,夜里寂靜如水,一盤銀月懸掛。 郭嬈沐浴完,穿著單衣上床休息,蓋上被子,潮濕的氣味卻讓她皺了皺眉。 抓著被子細細聞了聞,一股子霉味,這是積壓了多久的被子? 想著要用這樣的被子蓋一晚,郭嬈突然有些不舒服,一點睡意也沒有。 她掀開被子下床,從包袱里翻出一件披風,打算在桌子上趴著湊合一晚,明天就將被子拿出去曬曬。 黑黑的夜里,枕在硬邦邦的木桌上,時間長了臉壓得有些疼,手臂也有些發麻,但白日里累了一天,郭嬈一動不想動。于是就這樣趴著,最終沉沉合上眼。 …… 夜已深,蟲鳴窸窣,庵堂的燈火漸熄,最后隱沒于無邊月色。忽而,闊天黑幕下風聲乍起,迎來暗流涌動,帶著凜冽的肅殺之氣。 暗處蟄伏的兩道黑影手握大刀,見時機已到,互視一眼,下一刻如獵豹迅猛,掠出樹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