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英雄或罪人
“大恩不言謝!”老者看了呂清洵一眼,深深道謝道,又道,“臨死之時,我還想再求小兄弟一件事!” “但說無妨?!眳吻邃?。 “你知道嗎?!崩险邠嶂莾啥浒谆?,又瞥了一眼流淌在肩部的那女子的綿鬢,眼神若有閃爍,道,“雙生花,一蒂兩花,相背綻放,花期之時,兩朵花都會極力地扭轉花枝,相對之時,便是它們凋落之時,花語為相錯之愛!” “尼瑪都要死了還裝文藝!有屁快放!”老嫗不耐煩吼道。 “相處三十多年,我從未見過晗愿的模樣,所以在臨死之前,希望小兄弟能將我的頭顱放在晗愿前面,也算是見過她一面了!”老者笑容有些苦澀道。 “我答應你?!眳吻邃c頭道。 “哎呦,一醒來發現自己懷里抱著個死人頭,那感覺一定棒極了!”三涎蟾蜍真心道。 不知過了多久,那七瑟媻障符紋開始發出微弱的光芒,而老者臉上的皮膚在一點點剝落下來,新皮覆上,華發化烏,他的面龐,竟成了一個相貌堂堂,俊逸非凡的少年! “回光返照了!好一個美男子!”老嫗舔了舔嘴唇道。 “公子出手!”那少年突然喊道。 “十指卦!” 呂清洵早已蓄勢而發,對著在虛空中亂舞的符紋便是兩掌轟去! “轟??!” 符紋盡數碎裂,如是琉璃飛揚,一點點往穹洞頂飄去,不見蹤影! 那少年的頭顱,從少女的發鬢中滾落下來,沒有一點鮮血濺出,似乎所有血液已經凝固了! 呂清洵擦拭去那頭顱上的灰塵,只見他的皮膚柔軟剔透得吹彈可破,仿佛一件精美的藝術品,慢慢地,呂清洵將其放在了那女孩前邊。 那女孩后腦勺上的傷痕很快便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看起來已跟常人沒什么兩樣! 過了一會,女孩的眼睫毛眨了幾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總算是醒了!”呂清洵如釋重負道。 “哥!哥哥!”她看向地上那少年的頭顱,輕喚道,像被某種意識指引著,卻又像是不是很肯定。 “沒錯,他便是你哥!”呂清洵道。 “成晞哥哥!”少女撫了撫自己的額頭,終是記起了什么,馬上緊緊將那少年的頭顱抱在了懷中,眼淚簌簌落下。 “他臨終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呂清洵嘆息著告誡道。 少女抽噎了一會,有些怨毒地望向旁邊那些尸體,略有怨毒道:“都是這些連體人的錯!要不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哥哥的命運便不會如此凄苦!” “他!他們是被連體孕生庭抓來加以連體的普通人罷了!”呂清洵望向荀羊葉幸那些人的尸體,替他們解釋道。 “不!你錯了!他們是孕生庭的秘門弟子!他們從出生便是連體人了,植入了相反的記憶是為了防止他們逃出去!我和哥哥才是被連體之術將身軀連在一起的!”晗愿嗔怒道。 “不!不是這樣的吧!”呂清洵有些反應不過來道。 “她應該是被她哥哥篡改了記憶!”老嫗提醒叫道。 “原來是這樣!”呂清洵恍然大悟。 “你不相信我的話?你是不是認為我是被成晞哥哥篡改了記憶?”晗愿看到呂清洵的表情,隨即道。 “呃!”呂清洵頓時有些傻眼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成晞哥哥跟那些人一樣,他們的記憶都被孕生庭高層動了手腳!”晗愿環顧四周,道,“你們外人根本不會明白連體人在記憶禁術上的造詣有多可怕,植入虛假記憶,改變你腦袋中根深蒂固的觀念,這對他們來說易如反掌!” 呂清洵只覺得后背隱隱發涼,有一股想要阻止晗愿說下去的沖動! “成晞哥哥根本沒有施展琥珀記憶之術的能力,從弱水大玉筒中出來,他那些虛假記憶便在腦中生根發芽,他屠盡了蘇醒過來的秘門弟子,身陷在深深的負罪感中,無法自拔,下輩子只會待在這黑暗的石室中糜爛!這便是孕生庭控制人心一貫的伎倆!”晗愿眼眸如夜,仿佛能驅散周圍厚重的黑暗! “癩爺我想起來了!剛才那桃杏臉的女人自盡前嚷著說自己不要變成怪物,這么說,她的意思是不想變成一個腦袋的正常人!”三涎蟾蜍突然叫道。 “啊啊啊,信息量太大了!”呂清洵有些崩潰道。 “別忘了,在連體人眼中,一個腦袋的人就是怪物!說不定這小妮子所說的才是真相!”三涎蟾蜍興奮叫道。 “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老嫗琢磨著,道,“不急,聽那小妮子講下去!” “晗愿姑娘請詳說!”呂清洵認真道。 “三十五年前,我出生在孕生秘地,生下來便只有一個腦袋,也并非胎中胎。我的父母也是一個腦袋的人,因此以往在村落中飽受蹂躪欺辱,他們一直渴望有一個正常的連體孩子,天意弄人,卻生下了我這種一個腦袋的怪物!”晗愿撫摸著少年的頭顱,娓娓道來,“于是他們偷偷將我丟棄在了荒野!” “一個腦袋的人是怪物!”呂清洵糾結著讓自己暫時接受這個觀點。 “一對連體畸形人夫婦收養了我,后來我才知道,他們的兒子也是一個腦袋的怪物,他們希望我能跟他們兒子進行連體,成為一個正常人!”晗愿道,“他們的兒子,便是哥哥葉成晞!” “因為外形怪異,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拋棄,連收養我的夫婦也不愿離我太近,仿佛我身上沾了什么污物,走到哪里都要遭到嫌惡與戲弄,被罵是罪孽深重的怪物!半夜里我總是哭著跪在馬槽前懺悔,希望得到上天的寬恕,在心中已經默認了這輩子所要遭受的苦難,即便有人朝我丟石頭潑水,也會覺得自己是罪有應得!”晗愿嘴巴帶著一絲苦澀而釋然的笑意,有一種眼閱世間滄桑的脫俗之美。 “怎!怎么會這樣!”呂清洵看著晗愿,許久說不出話來。 “別信她的話,她不過是個被篡改過記憶的傀儡罷了!”老嫗表示不相信道。 “在我心如死灰的時候,成晞哥哥出現了,他擋在了那些欺負我的人面前,每一次都為了我跟人打得頭破血流!”晗愿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回憶著道,“他說他從小也受到不少嘲諷欺凌,所以他明白這有多痛苦!那時我十分肯定地覺得,哥哥是這世間唯一一個不會嫌棄我的人!” “我每天都黏在哥哥身邊,夜里經常跟他一起爬到荒無人煙的山坡上,背對著背坐著,眺望浩瀚的星群,就像一對戀人一般!我時常想要是能永遠跟哥哥這樣背對背待著,就像彼此融入了對方的身體,這該有多好!”晗愿滿臉眷戀著道,“哥哥總是說,等我們連體之后,便不會有人再欺負我們了!我欣然向往著那一天!” “唉,我覺得讓他趴在你背上更浪漫一點!”三涎蟾蜍真心道。 “成晞哥哥是百年難遇的修煉奇才,只是過了幾年光景,他便成了辟谷強者,令那些嘲弄他的人望塵莫及!后來,他破格被收入了孕生庭秘門,開始外出執行任務,走出了孕生秘地!”晗愿語氣轉為低沉,“從那以后,哥哥的性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比以前更為沉默寡言,有時對我也是支支吾吾,根本不愿提及他在外面看到遇到了什么!”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标显高@時幾乎哽住,卻深吸了口氣,說了出來,“有一天,他殺了自己的父母!” “殺了!自己的父母!”呂清洵驚詫叫道。 晗愿點點頭,道:“那是我親眼所見,他手刃了那兩個連體人,一臉木訥,眼神空洞,像一只被抽干了感情的怪物,連我都幾乎以為他會將我一同殺掉!” “他們根本不是我的父母,沒有一種父母,會想要將自己的孩子變成怪物!哥哥只是簡單地說了這么一句!”晗愿道。 “這到底!到底是他植入你腦中的虛假記憶,還是事情的真相!”呂清洵看著那少年精致的臉龐,內心無法平靜。 “后來事情變得有些復雜,哥哥在村落中暗中收攬勢力,都是些與我們一樣只有一個腦袋的畸形人,隨后他們揭竿而起,聲斥孕生庭的人癭罪贖之術是自欺欺人的骯臟伎倆,這讓連體人們幾近信念崩潰!”晗愿慢慢道。 “人癭之術,那是什么?”呂清洵趕緊打斷她問道。 “早在天潔年間開始,連體人對于罪贖之事,有著自己偏執的狂熱與理解!他們暗中進行著禁術研發,染上滿手血腥,卻又一面想著要贖清自己身上的罪孽,對罪孽的恐懼感比常人要強烈許多!”晗愿道,“一個連體人殺人的時候,總是一醒一睡,所有罪孽,便都由醒著的一方承擔,而后,那一方便會自愿自盡以消燃罪孽,這是他們慣用的自欺手法,但胎中胎的畸形人,卻沒法用這招!于是便開發出了人癭之術!” “屠殺生命,會讓人心變得扭曲,每取走一條性命,心里便會積累下一點恐懼感,愧疚感!這些黑暗心緒,慢慢會在連體人的身軀上結出一顆腫瘤,變成一個嬰兒腦袋!”晗愿道。 “剛才那個連體女人身軀上便長著一個孩童腦袋!原來這就是人癭之術!”呂清洵想起來,倒吸一口冷氣。 “這恐怕便是她不敢在那孩童眼前殺掉你的原因吧!”老嫗道。 “這種惡心又可笑的法術,算得上什么贖罪之道!不過是想推卸罪責罷了!”呂清洵嗤之以鼻道。 “這個嬰兒腦袋會慢慢長大,像寄生蟲螨般吸吮宿主的一切,當宿主滿心懺悔,沒有勇氣再殺人的時候,人癭血禁就會被觸發,他的頭顱會剝落,孩童腦袋會迅速生長變成成人,掌控rou身!就像一次重生,沒有了關于自己罪行的記憶,沒有了恐懼與愧疚,一身無污,初臨凡世!人癭之術是所有連體人罌粟般的信仰!沉浸在這種罪贖的醉生夢死中,一旦驚醒,恐懼與痛苦會摧毀他們!”晗愿嘴巴帶著若有深意的笑容,繼續道,“成晞哥哥他們披露羅浮洞天中的齷齪行徑,痛斥人癭之術,當時幾乎半數的連體人都觸發了人癭血禁,頻頻有人自殺,整個秘地頻臨崩潰!” “居然用這種方法瓦解了一個如此龐大的勢力!”呂清洵唏噓不已道。 “很快孕生庭高層便穩下了局面,擒下了哥哥耄下的反動勢力,我也被投入了牢獄之中!牢獄里皆是一個腦袋的人,牢獄外卻都是兩個腦袋的人,隔著柵門不禁也會想,到底誰才是畸形!他們給我兩個選擇,一個是留下來接受刑罰,另一個是永遠被驅逐出秘地!成晞哥哥在牢中努力地勸說我選擇后者,他告訴我,外面有許許多多跟我們一樣只有一個腦袋的人,不會有人會覺得我是個異形!”晗愿吸了吸鼻子道。 “可是從小便期盼著能哥哥一同變成正常人,我根本沒有勇氣獨自去面對外面畸形的世界,于是我選擇了刑罰!”晗愿釋然道。 “你!”呂清洵道。 “孕生庭高層痛恨成晞哥哥毀了他們贖清罪孽的希望,于是將我們倆個連體,給他植入了虛假記憶,讓他去背負他從未做過的罪行,覺得自己是一個罪無可赦的惡人,滿心罪責地在弱水中死去!”晗愿摟緊那頭顱,望向角落中的一些骸骨,道,“虛假的記憶便如無形的枷鏈,即便醒來,他也依舊受其擺布,甚至手刃了昔日與自己并肩作戰的同門!” “這!這便是真相么!”呂清洵有些發愣自語道。 “不!她口中所說的這些事情,一定是葉成晞給她植入的虛假記憶,惑化其心,以讓她坦然接受新生!”老嫗搖頭道,“那葉成晞在虛假記憶中將自己點綴成一個悲情英雄,這也是連體人內心尋求解脫,渴望獲取救贖的表現!這家伙,是個卑劣的偽君子!” “哎呦癩爺我第一次跟這老太婆的觀點一致呢!別忘了,那葉成晞說過,這里是孕生庭用于窺探人心的秘所!”三涎蟾蜍應和道。 “你不相信我說的,對嗎!”晗愿望著呂清洵的表情,嘆息一聲道。 “這!跟他自己所說的差別很大!”呂清洵迷茫道。 “也難怪!說不準,我真的是被哥哥篡改了記憶吧?!标显钙嗳灰恍?,又將少年額頭上的劉海撫平,一臉釋然道,“更或許,我和哥哥腦中的這些記憶都是孕生庭的人植入的,我們只是他們的牽線木偶罷了!到底哪一邊是現實,哪一邊才是虛妄的夢呢!” “哪一邊是現實,哪一邊是夢!”呂清洵突然感覺記憶被狠揪了一把,不久之前,在琴音幻境里,那個叫小蝶的姑娘正是對自己說過這句話! 這感覺,簡直像是自己還身處舒天畫卷的幻境之中一般! “一邊是為了罪贖不擇手段的虛偽的罪人,一邊是點醒世人而身受迫害的英雄,偏偏兩個故事都能成立,真是讓人傷腦筋!”老嫗譏笑道。 “這就看你愿意相信哪一個故事了!”三涎蟾蜍笑道。 “哪一邊是現實,哪一邊是夢,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呂清洵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晗愿愣道。 “沒什么?!眳吻邃约簡∪皇?,道,“這是一個姑娘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我現在自己也不太明白它的意思,但我相信,只要走下去,我一定會弄明白!” 晗愿撫摸著少年的頭顱,亦是釋懷地一笑,似乎也并不在乎哪一個故事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