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舊怨
林顯宗從楚琮家離開,一路驅車去了鴻運館。 他約了人在這里喝酒,眼下他因事耽擱了,恐怕是要自罰上幾杯。 一下了馬車,就有人叫住了他。 那聲音又驚又喜,還帶著幾分少女的嬌柔。 “林大哥?!?/br> 林顯宗停下步子,溫潤如玉的臉上浮出幾分淺笑。 他同那女子打招呼道:“馮小姐,有何貴干?” 馮玉顏紅著臉將手里的東西遞給他。 “我哥哥方才走得匆忙落在家里了,勞煩你給他捎進去?!?/br> 林顯宗接過東西對她笑了笑。 馮玉顏的臉頓時紅得厲害。 她匆匆謝了一聲就轉身往回走,一邊伸手捧住自己發燙的臉頰。 一方繡花帕子從她的袖口掉出來,落在地上,又被風吹了起來。 馮玉顏回頭,看那鵝黃色的帕子一路翻滾到林顯宗腳邊。 她看到林顯宗撿起那方帕子,握在了手里。 她感覺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好像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林顯宗攥著帕子,對她笑了笑。 那笑容好像冬日暖陽,又好像夏夜里的涼風,讓人心都要融了。 馮玉顏紅著臉倉皇而逃。 林顯宗目送著馮玉顏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他低低地笑了,轉身進了鴻運館。 老板娘云姨一臉諂笑地迎上來。 “林大爺來啦,諸位爺都在包房里等著您呢?!?/br> 林顯宗隨手把方才撿來的帕子塞到了她手里。 他笑著道:“勞煩云姨再送兩壺上好的花雕酒過來?!?/br> 云姨高興地應下,趕緊吩咐小二把酒鎮上。 酒過三巡,馮鈺璋又講起先前母親給他相的那門親事。 “……說是齊府的大小姐,養尊處優地不亞于嫡出小姐,我看著也不過那么回事……” “娶妻娶賢,納妾納色,這妻室的容貌只要尚可,最重要的還是身份?!?/br> “嫡出的和庶出的就是不一樣,嫡子可以繼承宗廟,庶子能干什么,不過是頂這個相同的姓氏,背地里連下人都未必能高看一眼……” 一番話得在座的皆是點頭。 林顯宗看了一眼已經微醺地眾人,心底不著痕跡地冷笑了一下。 他道了一句“我出去一下”,便離開了酒氣熏人的包房。 先前派出去打探底細的手下已經回來了,正侯在門口等著他。 林顯宗轉身進了旁邊空著的廂房。 那人也跟著近來,輕掩上了房門。 “爺,屬下已經打探清楚了,車里的那位是齊家的小姐?!?/br> “他們方才也去了太平橋,先一步把楚琮那兒子給買走了,剛剛送到了一戶賣醬貨的人家去寄養?!?/br> 林顯宗的注意力卻不在那孩子的去向上。 他問道:“齊家……就是那位娶了楚家女兒做太太的都察院左僉都御史齊大人?” 他早就聽說齊大人不怎么看重這個妻子,齊大太太空頂著個正室的名頭,卻早就不中用了。 如今是聽說自己的親侄子要被發賣了,所以著急了嗎? 這倒也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爺您看,我們用不用把那孩子……” 林顯宗道:“先不用動他了,齊大太太舍不得,那便讓她養幾日吧?!?/br> 橫豎楚琮那一千兩借據上,落得可是齊大太太的名號。 正好有這孩子做物證,日后等尋上門去討債,她也不好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鴻運館的酒局散了,馮鈺璋幾個張羅著要去青樓玩玩。 林顯宗找個理由遁了。 他回了一趟城東的宅子。 林大太太正在屋里紡紗。 從前家中日子難過時,就是靠著她紡紗織布,替人縫縫補補,一家老小才沒有餓死。 為此她把眼睛都給熬壞了,從前是迎風流淚,如今就連手邊的東西都看不太清了。 她卻還是閑不下來。 她問起林顯宗,近來不回家,都在忙些什么? 林顯宗拿生意和讀書的事搪塞她。 林大太太嘆氣道:“我雖是個瞎老婆子,但腦子卻清明著?!?/br> “你如今是不是還在找楚家的麻煩?” “那些都是上一輩子的事了,何必如此揪著不放?!?/br> “你父親就是執念太重,這才早早地去了,你難道還要重蹈他的覆轍不成?” 林顯宗不應聲,也不反駁。 他讓人再取些燈來,將屋里照的通亮,讓母親紡紗的時候能看清楚些。 林大太太卻掩面哭了起來。 這么多年了,每次都是這樣。 只要她一提起這件事,父子倆都是一樣的沉默,不反駁,也不放手。 難道那些恩怨情仇就真的這么重要,就真的不能放下? 林顯宗神態平靜地離開了母親的織房。 他去了供奉的祠堂。 林大老爺的排位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林顯宗為他上了一炷香。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對他的托付。 “人不絕,仇不滅?!?/br> 那不甘心的眼神,如同一座厚重的山,重重壓在他心頭上。 人不絕,仇不滅。 林顯宗走出祠堂,招來了等候在門口的人。 “去把王家的那個小子給我抓過來?!?/br> …… 蘇湛剛回到府上,就有管事遞來一樣東西。 盒子里是一支青玉雕成的玉蘭簪,尾角泛成一個流云紋。 跟他母親常戴著的那支一模一樣。 他將那簪子拿出來看了看,笑道:“沒想到竟是一對?!?/br> 管事也道:“這也是湊巧,幸而先前老夫人的簪子送到店里去養過,否則大掌柜也不會一眼就認得這支同老夫人那支是一樣的?!?/br> 蘇湛問:“是當鋪里的東西?” 管事點頭道:“大掌柜說是死當的物什,這才敢送來給爺示下?!?/br> 蘇湛點頭,對身邊的小廝道:“那便收下吧?!?/br> 第二日一早,大寶就拿著銀子和憑據,匆匆忙忙地去當鋪里贖簪子。 當鋪的伙計查對后卻對他說“簪子不見了?!?/br> 不見了,什么叫不見了? 這統共不過一夜的光景。 大寶頓時便不干了,吵吵嚷嚷的讓伙計把簪子交出來。 大掌柜出面與他賠不是,說是愿意照著規矩賠他的銀子,先前當的一百兩不要了,再額外賠給他一百兩。 大寶不干,揚言“幾百兩銀子都沒用”,非要他們把那簪子找回來。 大掌柜的臉頓時就陰下來了,說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罰酒”,就讓伙計把他打了一頓,而后連同賠付的一百兩銀票扔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