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他說啥? 她痛得要死要活,是……積食?! 祁歡臉色一時黑一時白。 傅予湛難得沒有發火,平聲和她說話:“你初掌皇權,底下人心浮動,登基大典決不能耽擱,我讓周禮給你扎針止疼,你且撐到禮成,明白么?” 祁歡羞愧難當,咬牙說:“不用了,只是……積食而已,我撐得住?!?/br> 傅予湛還是不放心,壓著周禮給她施針。 …… 龍袍金冠,裙擺迤邐。 祁歡衣飾華貴地走在躬身跪拜的群臣之間,全場肅穆。 依照國訓,新帝登基要先入太廟祭拜先祖,而后接受百官朝拜,最后在護國城墻上向子民宣誓。期間禮節冗雜繁復,很是費神。 傅予湛著一身紫袍,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側,神色恭正看著太廟,余光卻時時注意著祁歡略有些虛浮的腳步。 焚香跪拜后,祁歡繃著臉立于太廟之前,沉凝的目光掃過底下恭敬立著的群臣,嗓音清麗:“大梁香火傳承百年,望眾卿同朕共同治理這綿延疆土!” 下頭烏壓壓跪倒,齊聲道:“不負皇恩!” 洪亮的聲音在九重宮闕間聲聲回響,莫名激憤。 傅予湛站在她身邊,一并受了這跪拜,不知眼紅了多少人。他低聲提醒:“等會兒到了城墻上莫要靠前?!?/br> 人多眼雜,暗地里免不了會有些刺客埋伏。 祁歡點點頭,目光穿越群臣落在遠方群山間,低聲感嘆:“恨綿綿深宮怨女。我這輩子都要被鎖在這高墻內了吧?!?/br> 傅予湛靜了片刻,道:“陛下應當自稱為朕?!?/br> “……哦?!?/br> 煞風景的老男人! …… 上了護城墻,果然有兩對人馬嚴陣以待,將墻頭圍得水泄不通。 梁國已經許久沒出過女皇了,老百姓齊齊圍在城下圍觀,場面前所未有地壯觀。 祁歡在上頭勉強做個樣子,揮手說了幾句話就有些撐不住了,小腹隱隱作痛。 好不容易撐到結束,下城墻的時候兩腿一虛,險些在百來級的石階上滾下去。傅予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一路半擁半扶地將她塞進宮輦內。 第5章 祁歡這一場積食鬧得有些厲害,之后半個多月反反復復,痛苦不堪。本就是巴掌大的臉又消瘦了兩圈,卻被嚇得再不敢多食了。 直到寒食節后,周禮施完最后一次針,長舒一口氣:“陛下已經無礙了?!?/br> 祁歡熱淚盈眶地抓著周禮的手:“愛卿!多虧了有你!” 周禮臉色一紅,還來不及說什么,她已經翻臉無情,反手拽過他的衣領:“不許聲張出去!懂么!” “……是?!?/br> 祁歡滿意了,揮揮手打發他走。 心有余悸地摸摸肚子,誰能想到堂堂嘉元帝,登基第一件事不是肅清朝綱,也不是施行新政,而是歪在龍床上消化腸道……真是丟死個人了! 常魏送了周禮出去,端了盤葡萄剝皮喂她,開解道:“陛下此番病癥來勢洶洶,說不定摻了些別的病痛呢!” 祁歡順桿爬下來:“就是,一定是周禮這廝學藝不精,診斷不出來,掰了個積食的借口來糊弄我!” 常魏連連點頭:“陛下龍體康健,小小積食哪能虛成這樣!” 祁歡這才痛快了,吐出葡萄籽,準備回龍床上再睡個回籠覺——這幾日精神不好,傅予湛也沒有督促她學習了,真是快活! 在龍榻上滾了兩圈,她忽然從被子里探出腦袋問:“之前聽你說,周禮這段時日都住在暖閣?” 常魏點點頭:“是啊。首輔大人說暖閣離得近,方便照顧陛下,就劃了個偏殿給周院判暫住。您有何吩咐?” 說完半天沒聽見回音,扭頭一看,祁歡已經抱著被子睡熟了。 …… 暖閣內。 周禮親手寫了滿滿一頁的紙,小心吹干筆墨:“成了,日常要注意的事項都在上頭了,首輔讓御膳房和貼身的奴才多看幾遍記下就好?!?/br> 傅予湛接過來,由上到下仔細看了一遍,點點頭,折成三道貼身收在袖袋中。 周禮背起手邊的藥箱,躬身行了一禮:“如此,下官就告辭了。這段時日多有叨擾了?!?/br> “無礙?!?/br> 退到殿門口,周禮搭在門上的手一頓,還是回過頭來:“陛下自小身子骨孱弱,是受不住這種毒的,往后半年都要小心調理。你若不是真心要她的命,還是用些溫和些的方子?!?/br> 無人應答。 周禮笑,也是,下毒哪有嫌毒性過烈的,自是越猛越好。這次祁歡僥幸躲過一劫,下次哪有這好運。 他嘆一口氣推門出去。 身后傅予湛低頭看著手中奏疏,目光沉了沉。 ———— 又躺了兩天,祁歡終于又活蹦亂跳了??墒菦]蹦噠兩日,就被傅予湛拎進了御書房。 面前整整一摞的奏折。 祁歡沉默兩秒,提著裙擺一點一點往后退。 傅予湛拿出那把無所不在的戒尺,啪嗒往桌上一擱,淡淡看過來。 祁歡:“……” 她恨! 蔫了吧唧在桌前坐下,死魚眼往一小臂高的桌案上掃過,視死如歸地抄起一支紅朱砂:“來吧?!?/br> 不就是一個“已閱”么,誰還不會寫似的。 見她這般架勢,傅予湛倒沒說什么,從案頭拿了幾本折子遞過去。 前邊的幾份倒是簡單,不外乎溜須拍馬贊頌新帝的。 祁歡隨便掃了兩眼,手中狼毫翻飛,瀟瀟灑灑兩個大字。 寫完還慢悠悠吹了吹墨水,面有得色地往傅予湛面前甩了甩。 傅予湛平靜地接過來,另抽了一本給她。 是御史臺上的折子,彈劾的是祝侯爺家的小公子,祝知年。 祁歡噫了一聲。 傅予湛眸光撩過來:“陛下認得?” 可不認得嘛。 四年前,兩人還曾有過一紙荒唐的婚約。 …… 彼時豐樂公主還沒遠嫁,正是纏傅予湛最緊的時候,成日往宮外的太傅府去。 奈何郎心似鐵,回回碰壁。 祁歡非常不幸地便成了這位公主的泄憤靶子,日子過得異常艱辛。她甚至動過把傅予湛打暈灌藥塞進豐樂寢宮的念頭。 計劃還不及實施,傅予湛就拒婚了。 這個節骨眼上,祝侯爺御前為幼子求娶豐樂。豐樂自然是不愿意的。 中間幾番波折,竟是定下了祁歡。 …… 往事一經回首,多少有些不堪深思的細節。 祁歡摸摸脖子,含糊道:“見過幾次?!?/br> 說罷不再看他,埋頭讀折子。 一行行,祁歡的眉頭緊緊皺起來,氣得咬牙切齒。 折子上聲淚俱下控訴祝侯爺家的小公子,囂張跋扈吃喝嫖賭,強搶民女給告進去兩次,地牢門鎖還沒關上,后腳祝侯爺穿著官服就來領人了。 這回更甚,狎玩民女鬧出好幾條人命來,民眾血書不下百人,侯爺輕描淡寫就壓了下來。 折子最后,御史臺大人剛正不阿地抨擊這一家腐敗的名門望族,強烈請命肅清朝綱。 傅予湛在一旁,輕描淡寫問:“陛下覺得,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祁歡冷哼一聲:“祝知年這個小禽獸草菅人命殘害婦孺,自然要一命換一命。至于他那個侯爺爹爹也不是個好東西,自以為權勢通天,徇私枉法的勾當可是熟練了,我看就該罷了他的官,當眾游街?!?/br> 聽罷,傅予湛只是搖了搖頭。 “陛下可知道,祝麟安的爵位是如何得來的?” 祁歡直覺他要說些不愛聽的話:“不想知道!” 傅予湛繼續:“當年仁和帝執政時,汴京曾爆發一場瘟疫。彼時祝家的當家人還只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學士,兀自請命去往疫病村,憑著祖上留下的一個方子制止了這場天災。仁和帝感其德行,留了個世襲爵位于祝家?!?/br> 祁歡哼了聲:“那又如何,陳芝麻爛谷子的功德,難道能用一輩子嗎?” “自然不能??赡亲<业昧司粑缓笄嘣浦鄙?,曾出過兩任相爺,三位駙馬,早與皇室綁作一體,便到了如今這一代,祝家老大也在京中身任要職。陛下認為這樣深的根基僅一個不成器的兒孫就能撼動嗎?” “那你說如何?” 傅予湛拿過她手中的狼毫同奏章,斂眉批注。 祁歡湊過去看,火蹭地一下冒出來:“罰俸半年,就這?!” “是?!备涤枵康瓟R筆,還不忘給她上一課,“陛下既為天子,便不可拘泥于眼前,世家背后的盤根錯節才是要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