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謝華香說:“我也沒問題,只要能讓我去我想去的生產隊就行?!?/br> 沈大隊長有些為難:“這個恐怕說不準,得讓各個生產隊的隊長一塊兒來商量一下怎么個分法?!彼@話其實是說得客氣了,這個分法只能是抽簽決定,不然怎么安排下面的生產隊都會有意見的,這次來的三個知青,一眼就看得出來,就只有這個男的看起來還有點力氣,估計能干點兒活,剩下這兩個女的,手無縛雞之力,肯定什么活兒也干不好,分到哪個生產隊都是個吃白飯的,本來糧食就不夠吃,誰也不愿意多養活一個人。 第18章 開大會 唐桂英“嗤”地冷笑一聲:“還當自己什么香餑餑,人人都搶著要呢!” 謝華香白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坐著牛車很快就回到了安吉村,村口一顆大槐樹,樹下一大片空地,地面都光溜溜的,沒長什么草,像是經常被人踩踏的樣子,槐樹半腰上綁了一個大喇叭,牛車路過的時候,喇叭突然響了起來,把三個知識青年嚇了一大跳。 沈大隊長告訴他們,每天早上六點和傍晚六點,村里都會準時播放一個小時的廣播,播放革命歌曲或者上面的學習文件、通知消息什么的,大隊干部和廣大社員們可都是很關心時局,很熱愛學習,追求進步的。 這時一個戴眼鏡的青年路過,熱情地上來打招呼:“大隊長回來啦?喲,買什么了,這一大車的。 ” 沈大隊長大聲說:“你這小四眼,這車上三個大活人看不見?” 三個知情坐在行李堆里,天色又開始暗了下來,不仔細看還真沒瞧見:“喲,真是啊,這三位是?” “咱們村新來的知青,待會再給你介紹,你先去通知一下,吃過飯全體社員開大會?!鄙虼箨犻L說。 “好嘞!”戴眼鏡的青年爽快地答應了一聲,匆匆地走了。 沈大隊長這才告訴他們:“這是我們大隊的會計,叫沈紅兵,在縣城念完高中回來的,是咱們村里文化水平最高的?!?/br> “哇,他好厲害!”謝華香由衷地說,這年頭,別說農村了,就連城市里的學生都沒有幾個好好念書的,學校里也不怎么好好教書,通常都是上半天的課搞半天運動,大伙兒心都散了,沒多少人真的想念書的。 她跟唐桂英都是高中畢業,也就只有程立坤厲害一點了,是個大學畢業生,當時謝華香聽說的時候,還覺得很奇怪,大學畢業生那可是要當干部的呀,怎么還會來插隊呢?不過這個世道也說不準,說不定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呢! 見程立坤似乎是有些不愿意多說的樣子,謝華香便沒有多問,這年頭,有難言之隱的人家多了去了。 沒一會兒,村口的大喇叭上就傳來了剛才大隊會計沈紅兵的聲音,通知社員們七點到大槐樹下開會,謝華香可算明白了,為什么大槐樹下的地面那么油光水滑的,原來是整天開大會讓社員們給踩的??! “先回家里吃個飯,吃完了開大會的時候再給你們安排一下住宿?!鄙虼箨犻L說,村里沒有多余的房子可以給知青們住,只能分別安排到各戶社員家里去,但具體怎么安排,還得開會討論了才能決定。 至于吃飯,現在暫時只能把他們帶回家里去吃了,身為大隊長,也只能吃這個虧了,總不能人家一來到就讓別人餓肚子。 大隊長把牛車趕進了一個泥磚砌成的矮墻圍成的小院,沖著同樣低矮的泥磚房里喊了一嗓子:“孩子他娘,家里來客人了,多做點兒飯,趕緊吃了待會兒開大會去?!?/br> 黑乎乎的門洞里面呼啦啦地跑出來一群孩子,最大的姑娘看起來已經有十七、八歲了,穿著花布衣裳,豎著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皮膚有點兒黑,不過眼睛倒是挺大挺亮的,看著挺精神。 這大姑娘也是最靦腆的,只跑了幾步就在門口站著,怯生生地看著他們,不說話。 剩下的幾個都是男孩子,最大的十三四歲,最小的小蘿卜頭才只到謝華香的大腿根那么高,一邊吸著鼻涕一邊沖過來抱住了沈大隊長的大腿:“爸,有沒有給我們買好吃的?” 沈大隊長樂呵呵地揉了揉小娃娃的腦袋,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橘子硬糖,供銷社里裝在大玻璃罐子里賣的,不帶玻璃紙包裝,最便宜那種,一人一顆塞進了孩子們的嘴里,最后手里還剩下一顆,朝站在門口的大姑娘招招手:“大丫,過來,這給你吃?!?/br> 大丫羞怯地搖了搖頭:“爸,不用了,給小弟吃吧!” “弟弟都有了,這是給你的?!鄙虼箨犻L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把糖塞進她手里。 大丫有些不好意思,十分珍惜地舔了舔糖果,抿了抿唇,最后才把糖果整顆放進嘴里,一臉的幸福和滿足。 這時一個黑黑瘦瘦的短發婦人一邊擦手一邊從屋里走了出來:“瞧孩子被你慣的,早就說了不要給他們買這些,吃了又不會多長一塊rou,這不白糟蹋錢嘛!”說著為了泄憤似的拍了大丫一下,“還不趕緊澆把地里的菜澆了去,干等著吃飯??!” 說著婦人一眼掃過謝華香他們三個,雖然沒說什么,但明顯可以看得出來是滿肚子不情愿的,不過也可以理解,大隊長都說了,他們隊里窮,就算身為大隊長家里也肯定不寬裕,再加上家里那么多孩子,能填飽肚子都不容易了,誰愿意別人來家里白吃飯??! 沈大隊長家的灶臺就搭在屋門口的棚子里,婦人一邊說話,一邊揭開大鍋的鍋蓋,順手用水瓢從旁邊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加進去,攪拌了幾下,然后蹲下來添了一把柴火:“待會七點就要開大會,來不及做別的了,將就點兒吃一頓吧!” 程立坤是他們當中最懂人情世故的,馬上說了一句:“我們有規定,不能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在群眾家吃飯,也是要交伙食費的?!闭f完率先掏出了錢。 沈大隊長本來正在把牛車上的行李卸下來,見狀連忙去攔程立坤:“添幾雙筷子的事,交什么錢啊,沒有這樣的道理!” 趁他們兩個正在互相推拒,謝華香那邊已經拿了錢出來交給沈大隊長的媳婦,他媳婦做做樣子地隨便推脫了一會兒,順手推舟便收下了:“嬸子,這是我跟程同志兩個人的飯錢!” 謝華香瞄了無動于衷的唐桂英一眼,故意大聲地說了一句。 唐桂英臉色那個黑啊,本來她就覺得大隊長請他們吃一頓飯是應該的,根本沒打算掏錢,這些人自己笨就算了,還故意拉她下水,心肝都黑透了。 她滿臉不情愿地走過來,一邊掏錢一邊低聲嘀咕:“憑什么呀,就添了一瓢水?!?/br> 大隊長媳婦收了錢也有點訕訕的,于是又砍了半個南瓜,剁碎了扔進鍋里一塊兒熬了。 在沈大隊長家里吃了一頓玉米碴子加南瓜熬的稀飯,把肚子填了個半飽,大隊長就張羅著帶他們開大會去了。 村口的大槐樹下已經積聚了不少的人,清一色破破爛爛的土布衣裳,卷著褲腿打著赤腳,小腿上還沾滿了泥土,講究點兒的姑娘家就帶一個小馬扎,大老粗們席地而坐,大喇喇地岔開雙腿,抽上一根用煙紙卷的煙絲,就美滋滋的了。 婦女們手里不肯閑著,要不帶著一個針線簍,給自家孩子磨破的褲腿膝蓋上縫上一個補丁,要不就提著一籃干玉米棒子,一邊磕閑話一邊剝玉米粒。 三個城里來的知青往大槐樹下一站,人長得白白凈凈,身上的衣裳也齊齊整整的,簡直就是鶴立雞群,一下子就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底下立刻一片竊竊私語,謝華香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著,尋找沈庭生的身影,忽然心中一喜,遠遠地看見他雙手各拎一張小板凳,身旁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手里攙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三個人一起慢慢地朝這邊走來。 謝華香高興地朝那邊揮了揮手,張嘴想要叫他,但大庭廣眾之下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便沒喊出聲,只是目光灼熱地注視著他。 可惜沈庭生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旁邊老人家的身上,并沒有注意到槐樹底下這邊的動靜,在人群外圍找了個位置,放下手里的板凳,讓老人家和小姑娘坐了,自己在她們旁邊席地而坐。 見對方沒有見到自己,謝華香有點兒失望,泄氣地塌下了雙肩。 “怎么了?你這里有認識的人?”程立坤問。 “鄉下窮親戚而已?!碧乒鹩⒉恍嫉卣f,剛剛謝華香那么興奮,她當然也看見了,上次在謝家唐桂英跟沈庭生有過一面之緣,那男的還推了她一把呢,她那么記仇的人,怎么可能會忘記。 謝華香不高興地白了她一眼:“莫欺少年窮!” 點了點人數差不多都到齊了,沈大隊長讓大隊會計兼政委把沒來參加會議的名單記下來,然后敲了一下手里的銅鑼,“鐺!”地一聲之后,沈大隊長敞開大嗓門喊了起來:“開會了開會了!” 公社開大會那是家常便飯,隔三差五就要開一次的,大伙兒早就習以為常了,也不把他當一回事,照樣該磕嘮的磕嘮,該剝玉米粒的剝玉米粒。 按照程序,先是大隊會計兼政委沈紅兵同志帶領著大伙兒先是念了一段偉人語錄,鄉下人普通話不標準,一段語錄念得千奇百怪,接著又是學習進步文件,沈政委用他平緩無波、尾音拖長的聲調念了兩頁讓人昏昏欲睡的文件,成功讓會場安靜了下來,不少人都被他念得打起瞌睡來。 第19章 安排住處 終于輪到沈大隊長來進入正題了。 “鐺!”地一聲鑼響,沈大隊長扯起大嗓門,一下驚醒了正在打瞌睡的社員們:“這三位是新來我們大隊插隊的知青同志,以后咱大伙兒就是一家人了,大家鼓掌歡迎!” 謝華香他們三個趕緊從坐著的石塊上站了起來,可掌聲卻稀稀拉拉的,有氣無力,像是都沒有吃飽一樣。 只有人群最外圍的沈庭生,像突然被馬蜂扎了一樣,猛地站了起來,驚訝萬分地看著謝華香。 謝華香朝他得意地笑了一下,意外吧?驚喜吧? 沈庭生的表情更像是飽受驚嚇,愣愣地站在那兒,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旁邊的小姑娘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裳下擺:“哥,你怎么了?被螞蟻咬了嗎?” 沈庭生這才感受到屁股后面冷颼颼的,頓時覺得有些無地自容,臉“轟”地一下就像火燒一樣,羞窘地坐了下來。今天他穿了這條褲子到山地上干活,不小心被路旁的樹枝掛了一下,本來就洗得稀薄的布料被拉了一個大口子,偏巧不巧,正好在大腿上。 這本來也算不了什么,鄉下人嘛,都不那么講究,哪個身上的衣裳不是破破爛爛的,所以就這么穿著過來開大會他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在這天仙般的姑娘面前,他突然就覺得抬不起頭來了。 “哥,你看那個好看的知青jiejie,好像一直在看你呢!” 沈庭生側過頭,不敢往槐樹底下看:“別胡說,我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呀,我哥是十里八鄉的后生中最俊的?!毙」媚镄ξ卣f。 平時要是聽到這話,沈庭生笑笑也就過去了,今天卻特別有些氣急敗壞:“再胡說,瞧我不抽你的嘴巴子?!?/br> 小姑娘嘟了嘟嘴:“又不是我說的,是大隊長家的劉嬸子說的?!逼鋵崉鹱舆@話后面還有一句,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要給他當媳婦呢!不過小姑娘家臉皮薄,知道這話是不好隨便出口的。 沈大隊長也不介意社員們的反應,繼續說:“先介紹一下,這三位同志都是來自g市,從大城市來到我們這個窮鄉僻壤,支持咱們的農業建設,非常地不容易??!咱們這位程立坤程同志還是農業大學的畢業生,在農業生產方面懂得很多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相信有了程同志的到來,對指導咱們大隊的農業生產一定能夠起到很大的作用。還有這兩位女同志,謝華香和唐桂英同志,都是高中畢業的知識分子,有知識有文化,都是大大的人才!” 說到這里,只聽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大聲說:“切,文化有什么用?能當糧食吃嗎?大隊長,你問問他們,來到咱們鄉下,是會種地呢還是會挑糞呢,禾苗和蒜苗能分得清楚不?” 這話一出,社員們都哄堂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對知識青年的不屑。 如果說早些年剛開始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時候,農民們還對這些有文化的青年們抱有一種對知識的敬仰的話,這種敬仰經過這么多年的消磨,早已經消失殆盡了。 現在對他們來說,知青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活兒干不了多少幺蛾子還特別多的一種負擔。 以往安吉大隊也來過不少知青,個個都是不省心的主兒,現在出事的出事,離開的離開,剩下的總算老老實實地融入了大隊生活。 這又來了三個,還不知道是什么德行呢,誰能真心實意地歡迎? 沈大隊長暴脾氣地把說話的人揪出來罵了一頓,這才轉入正題:“反正現在人已經來了,咱們就有這個責任和義務要把人安排好,不然就是辜負了黨和國家對咱們的信任。咱們大隊有三個生產隊,一個隊分一個人剛剛好,現在各個生產隊的隊長就跟各自的社員商量一下,看看咱們這三位知青同志怎么安排,另外咱們村以前的知青宿舍現在已經不能住人了,所以這三位知青的住宿問題也要各個生產隊自己解決?!?/br> 下面立刻鬧了起來:“解決?怎么解決?” 這個說:“我們家姑娘眼看過年就要滿十八歲了,還跟弟弟meimei擠一張床上住呢,怎么不給我也解決解決?” 那個說:“知青宿舍塌了就蓋新的去,又不是我們讓他們來的,憑什么要占咱們住的地方???” 另一個說:“蓋新房?說得倒輕巧,哪來的錢?” 沈大隊長用力敲了一下銅鑼:“都別吵了,知青同志也不白吃白住你們的,每個月還是會按時給主家上交口糧的嘛!這樣,我身為大隊長,肯定要為大家做出表率,我們家算是第一生產隊的,我現在就先宣布了,分到第一生產隊的知青同志,就住我家里了!” 沈緒滿雖然是大隊長,但他家里的其他人也要跟生產隊一起干活的,按照位置分,他們家是分到第一生產隊,所以大隊長家的其他人,是跟著第一生產隊一起干活兒掙工分的。 他這話一出,一隊的隊長和其他社員們都松了一口氣,轉而紛紛支持起大隊長的這個決定來,人就是有這個劣根性,自己撇清之后,就喜歡看著別人為難。 二隊和三隊的隊長為了不落人后,也只能勉為其難地同意了自行解決知青們的住宿問題,雖然大多數人家都是人多屋少,一大家子人擠在幾間小破房子里,但仔細篩一下,還是有例外的。 比如二隊的沈大牛家,老兩口的兩個兒子都不幸遭遇意外去世了,家里就剩老倆口,這屋子不就有剩余了嘛! 然后最重要的就是知青們的歸屬問題了,雖然誰也不愿意隊里多來一個人,干不了多少活年底還要分口糧,但在既成事實的情況下,當然就要選最有用的了。 所以,三個生產隊的社員們都嚷嚷著要讓程知青來自己隊,不管他是不是農業大學畢業的,最起碼是個男人,干活還有一把子力氣。 沈大隊長自然不會他們為了爭一個人打起來,他一敲銅鑼,宣布了解決辦法:“抓鬮!” 用三張紙分別寫上三個知青的名字,由三個生產隊的隊長來抓,抓到誰的名字就算誰的。 這法子最是公平了,大伙兒不管情不情愿,也只能贊同。 沈紅兵從他整天揣在身上的一個筆記本上撕下三頁紙,分別寫上三個人的名字,正要抓成一團,突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大聲說:“等一下,我有意見!” 沈紅兵手下一頓,奇怪地看著這個新來的漂亮女知青,她想要干什么? 謝華香脆生生地說:“如果我提出我以后在隊里照常干活,但卻不要工分,到年底了也不要隊里給我分口糧,這樣的話,我可以自己選擇到哪個生產隊嗎?” 這話一出,大伙兒都驚呆了,不要工分,不分口糧,那是要喝西北風嗎? “怎么樣?”謝華香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盈盈地看著沈大隊長,“大家同意嗎?” “同意??!”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這樣的好事誰不同意,姑娘來我們三隊吧,咱們隊也不讓你干活,只要你天天到地頭上跟咱們說說話,保管咱們隊的大老爺們個個都干勁十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