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只是這份熱鬧里,伴隨著不少人家的苦不堪言,雪越下越大,沒有消停的意思,家中的炭火卻是越燒越拮據,最后沒辦法,只能用初炭,現燒出來的初炭,屋子里一放,不要片刻功夫,就嗆的鼻涕眼淚一把。 相反,其實炭火的奇缺,對老百姓來說,到不見得有那么大的影響,老百姓平日就燒不上那好炭,冷天里,多是一家人圍坐在火房,燒著干材明火御寒,煙熏火燎的,早就習慣了。 納蘭胤燁得知玄凌讓人送的炭和帶的話,拿著那份單子,一掃在大理寺的低沉肅色,露了笑臉。 “燁,看來昨夜睡的不錯?!彼胶蜎]事人一樣,卻不知,因為他,昨晚有多少人無法入眠。 最少,宮里那位肯定是睡不好,聽說回去之后就傳了太醫,還用了藥,雖不知幾分真假,但多少,是氣的不輕。 看著身上還沾著大片雪花的慕容端,納蘭胤燁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勺子,漱口添茶。 “還好,你回過慕容家了?” 提到慕容家,慕容端的臉色明顯暗淡許多,接了琉璃端來的茶,一旁不客氣的坐下,“回了?!?/br> 從他的語氣可聽出,這躺回去,并不愉快,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納蘭胤燁也沒多說什么,能回去,說明還是心里放不下,到底是姓著慕容,留著慕容家的血,就算嘴上說的再決絕,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聽說,朝議提前停擺了?”離停朝還有幾天,這提前停朝,可是少有的事,八成是昨天在大理寺,受到刺激太大了。 納蘭胤燁凝眉,用茶蓋撇著茶末,“父帝身體不適,不便臨朝理政,朝議改閣議,政務由兩相和內閣行黃批?!?/br> “行黃批?”慕容端聽的從椅子直接彈坐而起,“那你這圣子還坐在這喝茶?”行黃批是多大的事!非到朝廷危機時,不會啟用黃批。 這一清平之世,圣上不過是身體稍有不是就啟用黃批,這什么意思?莫非真的氣極了……不行了? 撇了一眼,“別胡想!你也知道非到危機時不會啟用黃批,且啟用黃批會有三拒,你覺得這事可能嗎?” 松了口氣,重新坐下,“原來是嚇唬嚇唬,這……圣上怎么連這招都用上了!”這不耍無賴嗎? 這官員逼了個求準,他就反過來用黃批來個下馬威,圣上宣布啟用黃批,是在自己無力理政的關鍵時刻,要么身體問題,要么是說無能理政,這明顯是后者。 意示他無能,不管了…… 不管什么原因,即便君主病危時,宣布黃批代替朱批,臣子都是三拒三請! 圣上這是逼著臣子們也求一求他,挽回顏面?找個臺階下?這也太兒戲了吧! “即便這樣,你是圣子,也該做做樣子,圣上這口氣,多半就在你身上,你不去求?”這父子兩斗法,苦的一干臣子夾在中間上下不得。 圣上就不怕有人順勢而為? “本宮也病了!”放下茶杯,靠躺在椅子背上,閉上雙眼平緩而言。 “你……病了!……哈哈哈哈哈,燁,圣上八成要氣瘋了!”病的妙,只是如此一來,這個局要怎么破? 納蘭胤燁并未顯得多開心,只是無奈之舉,想著不免嘆了口氣,眼睛始終閉著。 “本宮只是想讓父帝明白,無論何等局面,任何時候,身為一國之君都不可拿社稷做籌碼?!?/br> 慕容端聽著,也是跟著嘆了口氣,他們這位圣上,從登基到現在,沒受過什么波折,朝廷局面,先帝在位時就權衡的很穩定了,就連著圣上登基之后的一些事,也都事先安排妥帖,例如儲君之位... 說的難聽點,當今圣上,幾乎是坐享其成...,雖也有一腔抱負,想要治理出個太平盛世,想讓九黎在他手上仍是最強大的。 可是,他并沒有與之相匹配的心胸和能力,更沒有為子孫后代、為黎明百姓計的遠見,他最在乎的,是功名,是史書對他的一筆。 “燁,你已經邁出了這一步,朝堂局勢也會跟著變化,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昨日大理寺你也看出來了,昨天那些人中,沖著帝家的不少,圣上卻都算在你頭上,往后為難的日子也多了?!?/br> “古相...元大人..鐵侯,聽聞當年帝家出事的前一天,這三人曾一同進宮,他們為什么進宮,進宮又做了什么...我刻意讓人查問了一些宮中的老人,卻沒有人知道,不覺得奇怪嗎?” 這十六年前的帝家的事,越是深究,越是撲簌迷離。 “還有這事?這么說,昨天他們是沖著帝家跪的?”可是圣上不知道啊,都以為是圣子的人了,想想也是,內閣大臣、侯爺、相爺,也難怪圣上反應過激。 這些人的份量太重了。 “沖著誰不重要,總歸父帝對本宮不會因為多一個人或者少一個人就揭過,端,你有沒有想過,帝家即便只剩個孤女,仍有人不惜冒著被牽連之禍替帝家出頭,為什么?都只說帝家當年如何風光,可有人想過,為何風光的不是他們,而是帝家!” 慕容端無言以對,沒錯,就算是百年世家大族的交情,大難來時,還不是能摘的多干凈就摘的多干凈,誰會往上湊?就算真有交情,也不得不為整個家族的興衰考慮算計。 “帝家……燁,這個案子錯綜復雜,要查沒那么容易!”還隔了這么久,有些東西早就掩埋了。 “目前唯一的線索就是那番紅之毒,下毒的范圍在大理寺牢房一里以內,這一范圍都是重地,尋常百姓不可能隨便出入,依著那谷主的意思,這下毒的人是會昌部落的異族人,一個異族人若在附近出現過,總會有人有印象的,我已經派人,全城暗查了?!?/br> 這是條重要線索,一個異族人應該不會與千尚久有什么恩怨,定是背后有人指使,只要找到這個異族人,就能順藤摸瓜。 “千尚久中毒的消息,早已傳出去了,加上驚鴻谷主驗尸的事,燁,會不會打草驚蛇...” “就是要打草驚蛇,這案子要想查,就必須快,讓對方猝不及防,否則,拖下去,這么一點痕跡也沒了?!敝荒芑粍訛橹鲃?。 慕容端點了點頭,幾分認真道:“城內,我來負責?!庇么罄硭潞托滩康娜?,肯定還沒看到蛇的影子就讓人溜了。 “恩?!焙敛豢蜌?,本來也要找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說起來,這件事,最讓人意外的,恐怕就是千大公子了,據說,千家的族人,對他們這一支,現在是避而遠之,千家兩個女兒都去了侯府,千家那個張揚的二公子千金笑對他那大哥也是...挺慘的,明明他們能沒事,都是他們這個大哥在暗處周璇的結果?!?/br> “有時候,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以他的本事,你以為這點場面都化解不了?他是故意的?!辈坏貌桓袊@,這人,對自己的狠辣。 慕容端看向納蘭胤燁,眼帶疑惑和不解。 “別忘了千尚久是怎么死的,他是為了保全家人?!?/br> “這么看來,這位大公子,還是有讓人敬重之處,可惜,生在千家?!弊阒嵌嘀\,拿得起放得下。 “出生本來就由不得人選擇,只能掙扎向前而已?!逼鹕?,活動了下身子,他現在是‘病’人,可有些事,還的去做。 慕容端跟著起身,一前一后去往書房。 “對了燁,那個谷主有沒有去帝府,給瞧過了嗎?”現在,他可以肯定,自己沒領錯,雖然脾氣性格一言難盡,但本事是絕對有的。 “問過琉璃,去過了,聽說給開了藥,能暫時去她體力的寒氣,但是,她的身子太弱了,一時無法...”無法判斷,是否真的天壽不允。 “一時無法好?都說,養病時日一般都比得病的時候長,燁,你也不用擔心,那谷主醫術了得,他瞧著,準沒事?!?/br> “讓你查的事查到沒?”納蘭胤燁突然結束這個話題。 還好,兩人相處久了,也生出了默契,知道對方問什么,“查到了,基本與他說的相符,沒有太大出入,真看不出來,那模樣,那膚質,看著,就是一年輕的少年郎,那里看得出年到中年,你說,那駐顏術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真假假,其實都有大白的時候,關鍵是父帝的信任?!彼兜哪且皇?,確實詭異。 沒錯,只要圣上信,他就是真的。 “對了,炭火的事,安排妥當了嗎?” “妥當了,外面現在可是一片哀嚎,聽說,宮里的也減了用炭的用量,咱們這么做,到時候,又要被說,總歸占了個孝子,是不是要送點去宮里?!笔郎蠜]有不透風的墻。 “這雪真大啊?!本偷綍窟@一路,身上就積雪了。 兩人邊走邊說,已經到了書房,入屋,琉璃已經吩咐生好火等著了。 “琉璃,宮里情況如何?”納蘭胤燁入門便問,他這么一折騰,他怕母妃在宮里的日子不好過。 見琉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果然,母妃還是被他連累了。 琉璃送上熱茶,抱著托盤站在一側,輕聲道:“娘娘讓主子不必牽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無礙,主子好,她便好?!?/br> 端著茶,卻怎么也喝不下,“東西都送進去了吧,天寒,母妃身體可好?” 琉璃還沒回話,納蘭胤燁便擺了擺手:“不必說了,總是沒實話的,琉璃,讓宮里的人幫著看看?!?/br> “主子放心,琉璃曉得?!?/br> “恩,她可好些了?” 慕容端瞇了下眼,這個她,不用說,大概也猜出是問誰了,看來,帝小姐在燁的心里,分量越來越重了。 “聽說好些了,能下地活動了?!?/br> 好些就好,他現在稱病,宮里一定密切注意他府上的動靜,他不能出門,只能打聽一二了。 “燁,我先去忙了,你好生在家‘養病’吧?!?/br> 同樣是養病,玄凌就舒適多了,藥是別人替她喝,床也別人替她躺,可惦記她病的人,同樣不少。 大雪紛飛,已經下了兩三天,放眼,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積雪已經很厚了,行路都有些困難,出門的就更少了。 樹枝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了,觸碰之下刷刷的往下掉。 城郊,雪將一切都覆蓋了,在一片空曠的雪地里,出現了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隨著腳印而去,便看到一個不大不小的湖面,湖面已經結冰,四周翠柳枯枝垂掉著一根根冰棱,冰天雪地別有一番景致。 就在這冰天雪地里,兩個包裹嚴實的人正坐在湖邊釣魚,湖面的冰被鑿開了一塊,垂釣的兩人都披著蓑衣,帶著斗笠,遠遠看著,根本分不清男女更不知年歲。 只是由遠而近傳來的聲音聽著很是老態。 “時間過的真快,晃眼十六年了,帝家那女娃子,不安生啊?!弊筮叺娜硕读硕夺烎~竿,僅露在外面的一雙已經緊緊盯著水面,看上去,很是認真。 兩人并排而坐,右邊的就顯得懶散多了,顯然對釣魚興致不高,攏著手,將釣竿插入雪中,大有愿者上鉤的意境。 “現在的后生,都不太安生啊,好好的圣子不當,偏要折騰著查案子?!?/br> 左邊的人依然盯著湖面,隔著罩面喘了口粗氣,聲音蒼老卻還算有力,“圣子?既然他不想安穩當個圣子,那就讓給別人?!?/br> “老兄弟有合適的人?”這位的聲音,就顯得慵懶許多,有些發虛。 “越王如何?”說完,哈哈一笑,收了魚竿一看,見魚鉤是空的,又甩了出去。 哈哈哈,右邊的也跟著笑,只是笑聲沉悶多了,“不錯,不錯,不過,千尚久是死了,卻還是留下了麻煩,還是要將尾巴砍掉才好?!?/br> “千家那個小伙子,好生不聽話,不過,現在犯不上再為了他弄出什么動靜,先留他些時日?!倍⒅娴碾p眼,始終沒動。 “年輕人要折騰折騰,才知道山有多高,水有多深,帝家找上滇家了,不過,也用不了多久了,她能撐過年節,就算到頭了?!甭曇舫翋?,聽著讓人渾身難受。 左邊的那位,終于收回落在湖面上的目光,側頭看了一眼,隨即扭頭道:“如此最好,聽聞,藥圣谷去了個什么谷主,可別礙了事?!?/br> 這邊終于動了動,伸手拿起魚竿一看,只見魚竿那頭晃動掛著一條小魚,又是一陣沉悶大笑,“老兄弟,這釣魚還是愿者上鉤,放心吧,我的毒,這時候就算發現了,大羅神仙也束手無策?!?/br> “罷了,魚都上了你的勾,我這是釣不到了?!?/br> “出來也有些久了,天寒地凍,我這身子骨,可經不住,老兄弟,西南秦嶺那邊,還是派人處理下?!?/br> “釣魚不如你,旁的可就不好說個高下了,滇家最好別出什么亂子,別跟千家一樣,口子開大了,就不好收了?!?/br> “走了,好些年,沒見到這么大的雪了?!?/br> 兩人各自起身,魚竿插入雪地,未曾帶走,那條唯一吊起的魚已凍僵在雪地上,很快就被白雪覆蓋,沒了痕跡。 千機的毒解了,又調整了這么一兩天,玄凌知道,該回府上了,帝簡那丫頭,老常怕是要招呼不住了。 “先生,這時候宮里那位正鬧騰的立刻,你怎么有空出來?”先生要是晚來一步,她就回帝府了。 光旭有些急色,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出來不妥,但沒辦法,“文武百官,寢宮外跪了一地,著實是鬧騰,那位圣子可是厲害至極了,竟敢跟著稱病,這好了,兩頭一病,弄的那些個臣子,一個個愁容滿面,好在是這場鬧騰,我才有機會出來一趟,小主子,納蘭秦風好像偷偷寫了一份遺詔。這事,我也不能確定,但是事關重大,所以只好親自出來一趟?!?/br> 他們等了這么久,當年帝家的事,是在納蘭秦風手上發生的,結束也該在他手上,他了解小主子的心思。 遺詔!玄凌一臉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看過納蘭秦風,他的身體并沒有大問題,這時候立遺詔? “先生,說詳細些?!辈蝗凰缓米雠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