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節
話沒說完,眼淚差點兒又要忍不住了,忙生生逼了回去。 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沒有退路,只能前行,且只許勝不許敗了。 不然不止他和她,還有那些誓死追隨效忠他的人,那些在路上便已經先行離開了的人,這些年的忍辱負重可都白費了,那些鮮血與傷亡也都白費了,她豈能那般自私? 好歹她已經見過他了,比之她躲在地窨里最絕望之時,做的最壞的打算已經強出許多了,她該知足才是。 何況他是去打勝仗的,他們的好日子且在后頭,以后幾十年,他們也都再不會分開,那這暫時的離別又算得了什么! 韓征見都不用他再說,施清如已經這般的善解人意了,輕輕擁了她入懷,低聲卻堅定的道:“我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回來,不給你不要我的機會,讓你后面幾十年只能守著我過,生生世世都只能守著我過!” 施清如忍淚笑道:“那你可要言出必行才是?!?/br> 頓了頓,“對了,師父如今在哪里,咱們都出了京城,太后一旦得知消息后,肯定不會放過師父的,你可有事先安排人保護營救師父?” 韓征低“嗯”了一聲,“我安排了的,你就放心吧。只是老頭兒后面還要隨我進宮去發揮大用,所以暫時不能將他也送到這里來,但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快讓你見到同樣安然無恙的他的。李穆和小杜子我也都給你留下,以備不時之需……不許推辭啊,不然我就留更多人給你,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沒有后顧之憂?!?/br> 施清如聽他已經把話說在前頭了,還能說什么? 惟有輕聲道:“那我就留下他們,跟他們一起安心等著你回來了。好了,時辰不早了,肯定大家伙兒都等你等急了,你快走吧?!?/br> 黃祿帶的那些人馬都在山谷外,沒有進來,她之前還當他們就駐守在那里了,如今才知道,他們是留在那里等韓征的。 韓征聞言,卻是舍不得松開她,只把雙臂收得更緊了。 末了反倒是施清如輕輕把他的手掰開,將他推到了門口,“走吧走吧,終歸要走的,何必再這般婆婆mama,不過幾十個時辰后,又要見面的,就更犯不著婆媽了?!?/br> 韓征還待再說,見一旁黃祿已帶人等著了,到底下定了決心:“那我走了啊,你照顧好自己,等我來接你?!?/br> 狠心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大步去到馬前,翻身上了馬,方與黃祿等人道:“我們走吧?!?/br> 黃祿應了“是”,也翻身上了馬,然后讓一眾心腹簇擁著,很快便疾馳出了山谷,消失在了施清如的視線范圍以內。 施清如這才任自己一直強忍著的眼淚肆意落了下來,滿心只余一個念頭,老天爺可一定要保佑督主平安回來! 無聲哭了一回后,施清如心里好受了不少,神智也恢復了清明。 就見小杜子與李穆正站在不遠處,滿臉關切的看著她,卻又一副不敢上前勸她的樣子,她不由不好意思的笑起來,一面走向二人,一面道:“讓你們瞧笑話兒了?!?/br> 小杜子忙笑道:“我們怎么可能笑話兒干娘,您言重了。折騰了這么一路,干娘要不屋里歇著去吧,兒子才已吩咐人做飯了,想來很快就能送來了,干娘吃飽了才好安心睡覺?!?/br> 李穆也道:“夫人深明大義,巾幗不讓須眉,屬下佩服且來不及了,怎么可能笑話兒?夫人且安心回房歇著吧,屬下等定會保護好夫人,等待督主凱旋而歸的!” 到了這個地步,又親眼瞧得黃祿尊稱韓征‘少主’,李穆心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不過明白歸明白,不該說的字兒,他仍一個都不會多說。 施清如也知道已經瞞不住左右的人了,便也不著意隱瞞了,只笑道:“我本來還想讓督主帶了你們一塊兒去的,一來人多力量大,尤其你們還一個頂幾個的能干得用;二來也好讓你們趁機立功,以后才好……可督主務必要將你們留下,我也只好依了他。但你們放心,將來我定不會讓督主委屈了你們的?!?/br> 小杜子壓根兒沒想過立功不立功,在他看來,干爹干娘便是他親爹娘一般的存在,那是跟在干爹身邊,還是干娘身邊,又有什么差別,且只要保護好了干娘,于干爹來說,便已算是立了大功了。 因此聞得施清如這話,只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干娘又言重了,兒子可不覺得,只知道是自己該做的?!?/br> 何況干爹干娘怎么可能委屈了他? 倒是李穆,心里要說一點趁此機會建功立業的想法兒都沒有,要說絲毫自己‘大材小用’的心都沒有,自是不可能。 可現下讓施清如這么一說,那點想法兒立時都散了,也跟著小杜子道:“屬下眼下唯一的任務便是保護好夫人,在屬下心里,保護好夫人與旁的事情一樣重要,根本不存在什么委屈不委屈之說?!?/br> 只要夫人有那個心,便足夠了。 施清如見小杜子與李穆都不急不怨,小杜子自不必說,便是對李穆,也又高看了一眼,笑道:“總歸我心里都有數。對了,采桑和桃子這會兒在哪里,小杜子,你且帶我瞧瞧她們去吧。李護衛,還有其他傷員,就有勞你安撫了,若需要我救治的,盡管來找我,再就是我們這么多人暫時安身于此,各方面的安全都得有保障才是?!?/br> 小杜子忙道:“采桑和桃子兩位jiejie就在后邊兒那座房子里,我這便帶干娘過去?!?/br> 李穆則道:“傷員大多沒帶過來,黃公公留了人在府里另行安頓他們的,屬下這便帶了人各處都布一下防,夫人只管安心便是?!?/br> 施清如點點頭:“那辛苦李護衛了?!?/br> 待李穆行禮退下,忙活自己的去后,才由小杜子帶著,去了后面的房子看采桑和桃子。 就見采桑還昏睡著,桃子則正擰了帕子給她敷額頭,瞧得施清如和小杜子進來,桃子立時紅了眼圈,輕手輕腳上前小聲道:“夫人,總算親眼瞧見您安然無恙了,我這心也終于能放回原地了?!?/br> 她昨夜真的一度以為,自己和夫人只能去了那邊后,才能再見了。 施清如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看見你安然無恙,我也能放心了,可見我們都吉人自有天相。就是可憐采桑,此番受苦了,她現下怎么樣了?” 一面說,一面已幾步走到采桑床前,坐下給她診起脈來。 桃子跟上前低聲應道:“傷口在當時援兵到了,敵人很快死傷退敗后,便以李護衛給的金瘡藥給止了血,我還給簡單包扎過了。只是可能傷口太深,流血太多,我包扎得又不好,且沒有其他藥材,在路上便開始發熱,這會兒更是燒得有些厲害了。我才還想著,要去看一看夫人忙完了沒,要請了夫人過來瞧瞧呢,沒想到夫人就先過來了?!?/br> 昨晚施清如雖躲了起來,李穆與采桑卻深知“做戲要做全套”,才更能取信于人的道理。 于是采桑不止換上了施清如的衣裳,妝扮成了她的樣子,還在李穆的安排下,躲到了都督府的下人房里去,——在正房坐以待斃,連躲避反抗一下都沒有,也太刻意,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待之后敵人一路縮小包圍圈,一路搜查過去后,李穆又帶著僅剩的十余個還有戰斗力的侍衛,一直圍著采桑和桃子,與敵人展開了最后的搏斗。 敵人見李穆等人那般護著采桑,再看她衣妝華美,氣度不凡,自然越發認定采桑就是施清如,攻勢也越發的猛烈的。 到得后來,李穆與一眾侍衛都已是自顧不暇,便有敵人趁機上前要抓采桑和桃子。 二婢自也不會任人宰割,反正只要能護得夫人平安,她們縱賠上了性命又何妨? 遂都拼命掙扎反抗,終于惹得敵人惱羞成怒,對著二婢拔了刀。 采桑的傷便是這么來的,虧得黃祿帶去的人馬在千鈞一發之刻及時趕來了,不然采桑就不只是受傷,只怕連性命都早不保了,自然桃子也是一樣。 施清如先給采桑診完了脈,又解開了包扎她傷口的紗布,見那傷口又長又深,幾乎貫穿了采桑整條手臂不說,還深可見骨,也就難怪這么快采桑已開始發熱了。 忙吩咐門外的小杜子:“讓人準備熱水烈酒來,有金瘡藥和紗布也都一并送來?!?/br> 待小杜子應聲而去后,又吩咐桃子,“給我找針線來,記得針要在火上燒過,線也要在開水里泡過,采桑傷口這么長這么深,不縫合一番,還不定什么時候才能好轉?!?/br> “是,夫人?!碧易用σ泊饝チ?。 施清如這才繼續忙活兒起來,一忙起來,倒是顧不得傷感,也顧不得擔心了。 彼時韓征和黃祿已經騎著馬,出了山谷,上了平路。 黃祿見韓征雖一路都面沉如水,雙眼卻恢復了清明凌厲,知道他情緒已平復得差不多了,方低聲開了口:“少主,那禍……少夫人聰明通透,堅強果敢,一定能保護照顧好自己,等您旗開得勝,平安凱旋的!” 韓征沒想到黃祿竟也會安慰他了,更沒想到他竟主動改了口稱施清如為‘少夫人’,這豈不是意味著,他終于打心眼兒接受了清如,接受了他們早已是夫妻一體的事實? 他臉色不自覺緩和了幾分,道:“那便承祿叔吉言了,只是祿叔怎么會忽然……委實讓我有些意外?!?/br> 黃祿話一出口,已先后悔了。 他哪怕要寬少主的心,也不該違心夸那禍水‘聰明通透,堅強果敢’啊,她哪有那么好……至少沒有他才夸的那么好。 可說出口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后悔也收不回來了,只得道:“因為我忽然發現了少夫人身上的確有少主所說的一些優點,她也不止是會拖累少主,還是有那個資格,與少主站在一起的?!?/br> 且他也不想少主為難,不然那禍水更得說他只拿少主當復仇的工具了! 韓征終于聽得黃祿肯接受施清如、肯夸她了,哪管他心里別扭不別扭,臉上終于有了笑容,道:“等以后時間長了,祿叔還會發現她更多的優點。這下好了,我們眾人齊心,其利斷金,定會如祿叔方才所言,平安凱旋的?!?/br> 黃祿見韓征徹底沒了方才的低沉,肅色道:“奴才等誓死效忠少主,還請少主發號施令!” 韓征便也斂了笑,肅色應道:“全體整裝待命,待天黑以后,便向京城進發!” 青天白日的不便行事,宮里這會兒也還不夠亂,自然不是最佳時機,還得等到天黑,才是好時機。 宮里這會兒卻已然開始亂象叢生了。 先是江院判等一眾太醫剛進了宮,便都被傳到了乾元殿去給隆慶帝診治。 可惜就像田副院判說的那樣,江院判等人亦是束手無策,根本救不醒隆慶帝。 太后因此更怒,也更慌了,要是隆慶帝真就這么去了,她可就沒兒子,又要經歷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不說,余生也堪憂了,偏偏蕭瑯如今又還遠在天邊,根本指望不上。 宣武侯與崔福祥心里也慌了。 他們哪怕這陣子炙手可熱,風頭無兩,可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還根基不穩,要是皇上真再醒不過來了,他們后邊兒的路無疑會難走許多,甚至,直接走上了絕路亦可知! 不想讓他們更怒更慌的事情還在后頭。 隆慶帝昏迷不醒的消息竟然長了翅膀一般,很快就在宮里傳播開了,不到午時,宮里已是人心惶惶,宮人們慌亂不說,妃嬪們也都惶恐不安,還有哭著到乾元殿里,自請要給隆慶帝侍疾的。 把太后氣了個半死,讓段嬤嬤親自去狠狠申斥了豫貴妃一回,讓她管好后宮,管好所有妃嬪和宮人,“……若沒那個本事,就趁早把鳳印給哀家交出來,趁早退位讓賢的好!” 又大罵崔福祥‘廢物’,“封鎖個消息都封鎖不好,哀家要你何用?以往韓征在位時,可曾像你這般無用過,他要封鎖什么消息,便是哀家都不知道,不怪你比他多吃了幾十年的飯,還是要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讓崔福祥立時給她補救去,“要是消息再傳出了后宮以外,哀家要了你的腦袋!” 連皇帝昏迷的消息都封鎖不住,且僅只幾個時辰,便已傳開了,這要是皇帝真……豈不是更要封鎖不住,立時便要傳得人盡皆知了? 那她還怎么等她孫子回來,怎么如愿以償,善始善終! 可惜“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無論豫貴妃與崔福祥如何極力補救,到得午后,閣老們還是收到了消息,都到乾元殿外跪請起太后允準他們到隆慶帝床前,侍疾待命了。 到得申正,更是連以平親王、安親王為首的好些王公親貴也都知道了隆慶帝昏迷不醒的消息,都聯袂到了乾元殿外,與眾閣老一道請求太后允許他們進殿侍疾待命。 直把太后氣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心知都是崔福祥還沒有韓征的權勢與威壓的過,要是換了韓征,文武百官也好,王公親貴也好,誰敢這樣造次的? 既恨崔福祥不爭氣,是個付不起的阿斗,更恨隆慶帝以往為何要給韓征那么大的權柄,弄得群臣心里只有韓征,沒有他,對他堂堂一國之君,竟絲毫的敬畏之心都沒有,連帶她說話也不管用! 唯一慶幸的,也就是韓征已經死了,——崔福祥焦頭爛額,百忙之余,并沒忘記最重要的事,讓韓征盡快“畏罪自盡”,也是因為有宣武侯在一旁一直監督著他,他連想容后再辦都不可能。 于是打發劉春陽親自去了一趟西廠詔獄,親自灌了韓征鴆酒,‘親眼瞧得他七竅流血,氣絕身亡’后,才回來向崔福祥復了命。 崔福祥對自己的干兒子自然是信得過的,劉春陽既說韓征已經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何況還有宣武侯的心腹侍衛一直同行,后者也證實了韓征的確已經死了,可見斷不會有錯。 崔福祥這才稟告了太后,太后也才能在焦頭爛額中,稍微松一口氣,稍微得到一絲安慰。 可如今就算韓征已經死了,眼下的危機瞧著也輕易解不了了,可如何是好? 太后婦道人家,又上了年紀,一直靠一口氣撐著,如今眼看火燒眉毛,危在旦夕了,哪里還有主意,又哪里還撐得住,大口喘著氣便直往后仰去。 唬得段嬤嬤忙一把扶住了,一面喝命:“太醫,太醫!”,一面已急聲說起崔福祥與宣武侯來:“崔廠公與宣武侯不是口口聲聲誓死效忠皇上和太后娘娘嗎,那您二位倒是快想辦法啊,如今大家可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崔福祥與宣武侯卻哪有什么辦法? 閣老王公們哪個不比他們品秩高,單個或是三兩個,他們還能對抗周旋一下,那么多都聚在一起,法不責眾,且還都是一副義正言辭,忠君為國的架勢,他們就更不是對手了。 宣武侯心里更是腸子都悔青了。 他當初真該借口打擊過度,及時抽身的,如今韓征說是已經死了,可他總覺得,韓征不可能那么輕易就死了,勢必有詐,他壓根兒不信,偏他還不能離開御前一步,不能親自去驗看確認; 從頭至尾,也一直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推動著一切全按大手主人的意志來發展。 而他,就像那誤入了蛛網的小蟲子,越是想要掙開蛛絲,掙出蛛網,便被纏得越緊,離那張能吞掉他的血盆大口也越近,不定什么時候,便會被一口吞掉了! 宣武侯最終還是給太后出了主意,雖然明知道太后不會同意,“太后娘娘,要不,就提了常百草來給皇上診治吧?只要皇上能醒來,閣老王公們親眼瞧得皇上已緩過來了,自然也就會散去,人心自然也穩了。不然再這樣下去,不止宮里人心惶惶,整個京城只怕都要人心浮動,亂了套了!” 果然太后縱已氣急得站都站不穩了,還是駁回了他的諫言:“皇帝如今雖情況不妙,但哀家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總會醒來的,可要是提了那常百草來,皇帝就真是再也別想醒來了,你這是出的什么餿主意,再給哀家想!” 崔福祥也趁機嘀嘀咕咕,“侯爺怎么還不肯放棄提常百草來給皇上診治的想頭兒呢,他是您什么人啊,您這般護著他?您再這樣,就真要令人懷疑您的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