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直到法事暫時告一段落后,她才低聲催了韓征回去,“督主且先回宮忙你的去吧,這里有我呢,橫豎方才你已給我娘磕過頭,我也已給……母親磕過頭,她老人家知道我是誰了,就我代替督主留下,也是一樣的……” 韓征自施清如生辰以來心情一直都是大好,便是此刻,心里也是安定居多,傷感居少。 聽得她這么一說,心里的傷感就更少了,輕捏了她的鼻子一下,低笑道:“回去我就代我母親給你封一個大大的紅包,算是她給你的改口紅包,怎么樣?” 施清如忙一把拍開了他的手,“佛門清靜之地,督主最好莊重一些!” 見她滿臉的嚴肅,韓征只得訕笑,“就捏一下鼻子而已,哪里不莊重了……我陪你用了午膳再回去吧,聽說潭拓寺的齋菜很不錯,我還從來沒嘗過?!?/br> 施清如這才不再說什么,待稍后法事再次開始,便又閉上眼睛,默默跪起經了。 等法事告第二段落時,午膳時間到了。 早有寺里的知客僧抬了一桌子齋菜來,施清如與韓征對著坐下,卻是還來不及吃,小杜子進來了。 給二人行過禮后,他湊到韓征耳邊低語起來。 施清如等小杜子說完,直起了身來,才與韓征道:“督主快吃吧,吃完了就忙你自個兒的去。小杜子,你也去吃飯吧,吃完了好服侍督主即刻回宮,看你的樣子,肯定出什么事兒了?!?/br> 督主臉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來,可小杜子臉上能瞧出的,分明就太多了。 韓征擺手令小杜子退下后,方看向施清如道:“別擔心,不是什么大事兒,就是皇上昨晚到仁壽殿陪太后用晚膳時,看上了太后殿內服侍的一對兒雙生姐妹花,很是喜歡,昨晚就傳了二人侍寢,今兒又傳了二人去乾元殿伴駕,然后都封了美人。小杜子是怕污了你的耳朵,才沒有直接稟報的?!?/br> 施清如雖覺得這事兒是挺污耳朵的,卻立時敏銳的抓到了關鍵點,“仁壽殿?姐妹花?太后素日瞧著還是在意皇上身體的,人怕是福寧長公主送進宮去的吧?” 韓征點頭,“嗯,正是她送的,我之前就知道了,想著皇上沒那個心,她總不能牛不喝水強按頭,就沒放在心上,畢竟皇上已一年多沒臨幸過妃嬪了。倒是不想,這次竟破了例,看來那對兒姐妹花自有其過人之處,不怪這些日子平親王府和安親王府都是私下里各種動作不斷,她卻什么動靜都沒有,敢情是早有成算?!?/br> 宗室十四歲以下的子弟入宮念書已自上個月底便正式開始了,因為有了那些孩子們的存在,連帶整個皇城都熱鬧了不少。 也讓宗室們無論是在宮里,還是朝堂上的存在感,一下子都變得前所未有的強。 本來因為隆慶帝至今膝下猶空,衛親王府只有一個女兒,平、安二親王府的兒子合起來也就堪堪十來個,連稍微人丁興旺些的尋常人家一家的子嗣都及不上,一直以來,皇室給文武百官的印象,便是人丁凋零。 如今方知道,原來宇文家還是有這么多孩子,其實遠算不得凋零的。 這于平、安二親王府來說不是什么好事,于福寧長公主來說,就更是大大的壞事了。 宇文家又不是沒有子孫了,多的根本數不過來、用不完好嗎,除非瘋了,才會過繼外甥承嗣呢,這要是真過繼了,以后全天下都以此為例,也有樣學樣,大周的天下與綱常豈非都得亂套了?! 韓征因此一直在等著太后和福寧長公主出招,左等右等都沒等到,還以為這次福寧長公主終于能沉得住氣了,不想她終究還是沒能忍住。 施清如皺起了眉頭,“皇上既肯破例,可見很喜歡那對兒姐妹花兒,且福寧長公主只怕還有后手,督主不得不防啊,這不都說那個枕頭風……是最厲害的風嗎?” 韓征見她臉都臊紅了,顯然很不習慣說這些事,笑道:“我心里自有主張,你就別擔心了。先吃飯吧,吃完了飯我就要走了,你也好休息一會兒,下午還得做法事呢?!?/br> 福寧長公主如今顯然已會過意來,過繼立儲并不是當務之急,圣心才是了。 可惜世事豈能都如她所愿? 大家還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用完午膳,韓征叮囑了施清如一番:“下午和后邊兒兩日跪經都意思意思也就是了,別讓自己太累,要緊的是心意,只要心意到了,時間是長是短又有什么關系?兩位母親定然不會怪罪的……后日我多半不能親自來接你,只能讓小杜子來了……” 待施清如都一一應了,才大步去了。 施清如直至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以內,方折回了廂房里去小憩片刻。 之后兩日,她都虔心跪經,希望兩位母親能早登極樂,也希望她們能保佑韓征平安順遂。 等到第三日傍晚,果然只有小杜子來接施清如,“姑娘,干爹實在不得空兒出來,只能我來接姑娘回家了?!?/br> 施清如笑道:“我早知道督主忙,本來也讓他今兒不必來接我了,走吧?!?/br> 帶著桃子與采桑上了馬車。 待回了家,見過常太醫,又回房更衣梳洗后,才算是得了空單獨與小杜子說話兒,“督主這兩日都忙什么呢?可別累壞了身體才是?;噬闲聝缘哪莾晌幻廊?,如今怎么樣了?” 小杜子特意留下,就是為了防止施清如有話要問要吩咐的,聞言低道:“干爹還能忙什么,每日都是看不完批不完的折子?;噬系故乔彘e,這兩日也不修仙問道了,白天晚上都在那兩位陳美人宮里,聽說很喜歡她們呢?!?/br> 施清如蹙眉道:“福寧長公主當jiejie的,自然比旁人更知道自己胞弟的喜好?!?/br> 可見隆慶帝心里一直都清楚所謂長生不老、得道成仙都是假的,只是之前一直清心寡欲的,懶得臨幸妃嬪而已,如今一旦開了口子,發現還是縱情享樂比較痛快,自然就會感念福寧長公主了。 小杜子冷笑道:“可惜她空有學陽平公主的心,現實情況卻與漢武帝時大不一樣,她想要的可不止是討皇上的歡心,她想要的是自己的兒子當皇帝!皇上豈能如她所愿,便是皇上肯,也得先過干爹那一關!” 施清如嘆道:“如今說什么都還為時過早,指不定,皇上就這幾日的熱度呢?宮里最不缺的可就是美人兒了,且走一步看一步的?!?/br> 小杜子道:“干爹也是這么說的,總歸如今最該著急的人怎么也輪不到咱們。姑娘若沒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回宮服侍干爹去了,姑娘也好早些歇息,您這幾日可累得不輕,明兒一早又得進宮當值去?!?/br> 施清如點點頭,“那你快回宮去吧,讓督主也早些歇息?!?/br> 送走小杜子,施清如與常太醫一道用了晚膳,便回房早早歇下了。 次日一早便起來,收拾利索了,師徒兩個一道坐車進了宮去。 一連幾日都沒來司藥局,施清如案前早已堆積了不少的公務,她一直埋頭處理到午時,才算是處理得差不多了。 只當下午能喘口氣了,不想才用了午膳沒多久,豫貴妃的宮人就來請她了。 施清如只得系好披風,隨來人去了一趟永和殿。 豫貴妃看起來便是一臉的疲色,施清如都不用把脈,也知道她這幾日又cao勞過度了,因說道:“我之前不是與娘娘說過好幾次,不能再過度cao勞,得注意休息嗎?怎么娘娘今兒又成了這樣,宮里這些日子沒什么額外的事兒啊?!?/br> 豫貴妃苦笑道:“怎么沒有額外的事兒啊,皇上新冊了兩位美人,喜歡得緊,本宮又得替她們收拾宮室,又得安排服侍的人,還得應付她們時不時提的這樣那樣的要求,這兩日就沒個清閑的時候……終究還是本宮能力不足,身體也不爭氣??!” “娘娘不必妄自菲薄,自您接掌六宮以來,才短短幾個月,已cao辦了多少大事?說到底還是突發的事情太多了?!笔┣迦绲?,“之前皇上忽然下旨大辦太后的千秋節是一樁,如今忽然新冊了兩位美人又是一樁,下個月又得準備除夕大宴了,娘娘真的還是要珍重自身才是,不然受苦受累的還不是只您自己?!?/br> 要她說,就去向隆慶帝覲言,再著一到二位妃嬪替她分擔,又是什么難事不成? 可她與豫貴妃交情到底沒到這一步,還是別開這個口的好。 豫貴妃嘆道:“偌大一個皇宮,也就只縣主你會與本宮說這般推心置腹的話了,受苦受累的可不只本宮自己,還至今沒得過皇上一個‘好’字兒嗎?連當初本宮冊貴妃,都沒來看過本宮一眼,如今卻那般抬舉兩個新人,但有什么要求沒滿足她們,或是慢了一些,皇上便說本宮是‘干什么吃的,些許小事都辦不好,養她何用’,實在是……” 意識到自己不該對著施清如說這些,忙打住了,可又實在忍不住想說,“各宮的妃嬪也都來找本宮抱怨,要本宮去勸皇上‘雨露均沾’,本宮說自己一樣連皇上的面兒都見不著,哪有那個本事?便都擠兌本宮,說她們連個盼頭都沒有,本宮既代掌了鳳印,就該為大家做主,為大家謀福祉,不然倒要她們指著誰,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她也一樣守活寡好嗎? 只不過她年紀大了,早不想那些風花雪月了,可皇上好歹給她一點應得的如今實質六宮之首的體面,讓她好服眾??;而且皇上那般寵愛那兩個小賤人,萬一有朝一日,她們就威脅到了她的地位…… 施清如就知道豫貴妃多少還是有幾分醋妒那兩個新晉的美人兒了,簡直恨不能立時離開,她可不耐煩聽隆慶帝后宮這些破事兒! 好在豫貴妃也知道對著施清如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說這些委實不妥,亦怕韓征回頭知道了會不高興,忙自己打住了,“嗐,看本宮這嘴巴,一叨叨起來就沒完了,縣主千萬別與本宮一般見識,別把這些話放在心上才是?!?/br> 隨即壓低聲音,問施清如鄧皇后病了,該如何處置,“……鳳儀殿那一位新近是真病了,本宮打發人去親瞧過,的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不知縣主,還有韓廠臣,是個什么意思,要不要傳了太醫去鳳儀殿瞧瞧?” 反正鄧皇后也一直“病”著,連鳳儀殿都出不了,哪日忽然病死了,也是順理成章,只這個主她可不敢做,雖然皇后的寶座實在吸引人,可她怕自己有那個運沒那個命,倒不如就如現下這般,雖無名卻有實的好。 施清如自然不可能對鄧皇后心軟,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何況那不是與督主的初衷相悖了?她才不會為了一個不值當的外人,與自己心愛的人離心。 便只是淡淡道:“不是聽說皇后娘娘雖一直足不出戶的養病,該有的份例都還在嗎?那娘娘只管按份例辦事也就是了。我先給娘娘請個脈吧?說了半日的話兒,倒差點兒把正事給忘記了?!?/br> 豫貴妃忙笑道:“是啊,那你就先給我把脈吧?!?/br> 心里已決定在施清如這里討不到準話,那回頭還是直接著人去請示韓征了,鄧皇后明面上該有的份例的確都還在,但有沒有到鄧皇后手上,她有沒有用上,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就好比太醫,照理一國皇后病著,就該日日都有太醫去鳳儀殿請脈,甚至是會診才是,可韓征不發話,誰又敢為鄧皇后出這個頭,誰又愿為她出這個頭呢? 可如今人病成那樣,豫貴妃是真不敢自作主張,還是先請示了,依令辦事的好,那回頭是好是歹,便都不與她相干,不用她擔責了。 于是待施清如稍后離開后,豫貴妃便忙打發了自己的心腹去司禮監求見韓征。 韓征正忙著,哪有空誰來都見? 便命了小杜子見來人,小杜子這才知道鄧皇后真病了,且病得很重,皮笑rou不笑道:“皇后娘娘不是一直都病著,聽說連鳳榻都下不來嗎?仍依例辦事也就是了?!?/br> 依什么時候的‘例’?自然是鄧皇后失了鳳印與六宮大權,在鳳儀殿養病至今的例,也就是不必傳太醫了。 豫貴妃的心腹自然也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賠笑著應了“是”,“奴才知道了,回去就把小杜公公的話兒原樣轉告給我家娘娘,奴才告退?!?/br> 卻行離開了。 小杜子見他走遠了,方往地上啐了一口,皇后又如何,上次害得他干爹和姑娘差點兒就完了,姑娘還因此大病一場,這筆賬她以為已經清了不成? 且自生自滅去吧,熬得過這次算她命大,熬不過也只能活該,誰讓她有康莊大道不走,非要往死路上一條道走到黑的! 小杜子待韓征回頭不忙時,把事情與他簡單提了提,“兒子沒有請示干爹,就自作主張了,還請干爹恕罪?!?/br> 韓征眉都沒抬一下,“請閣老們過來議事吧?!?/br> 小杜子便知道他的自作主張自家干爹很是滿意,笑嘻嘻的應了“是”,自顧請人去了。 轉眼又是十來日過去,京城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隆慶帝對兩位新晉陳美人的寵愛,并沒有如人們所預料或是所期望的那樣,過了前幾日的熱度,也就沒興趣了,反而越發的寵愛她們,又是晉位份,又是賞賜不斷的。 弄得各位妃嬪都滿心的醋妒艷羨不說,年輕美貌的宮女們也都蠢蠢欲動起來,若她們也能入皇上青眼,固然也沒有生兒育女的指望,可能晉位也算是一步登天,不必到了年紀就得出宮去受苦受累;或者只能當一輩子的下人,等年紀大了,就只能等死了。 以致整個后宮一時間都是人心浮動。 福寧長公主卻是暗自得意稱愿不已,她就說皇上怎么可能不愛年輕鮮活的rou體?如今事實證明她這一步果然沒走錯,那有了好的開頭,她便算是成功一半了,離另一半的成功還遠嗎? 韓征那個狗閹奴,且給她等著吧,他很快就會知道‘慌’和‘悔’兩個字到底是怎么寫的了! 第一百九五章 魚死網破之招 可惜韓征一點沒如福寧長公主所期待的那樣,有半點慌和悔的跡象。 就算如今有枕頭風日日在隆慶帝耳邊吹,福寧長公主會慢慢得到她想要得到的所謂圣心,那又怎么樣呢,只要票擬和批紅的大權都還在他手上,福寧長公主便做得再多、躥得再高,都是徒勞。 當然,票擬和批紅的大權都是隆慶帝給他的,既能給他,自然就能收回去,可屆時就不是隆慶帝想收回,就得收得回去;便一時收回了,他確信也終會回到他手里的! 所以韓征不但半點不慌不悔,反而隨著自己生辰一日日的臨近,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更好。 弄得不但跟前兒服侍的小卓子等人和司禮監的人都感覺到了,便內閣的閣老們和百官也感覺到了。 面上不敢說,私下里卻都免不得小聲議論這“活閻王”是怎么了,雖仍是輕易讓人看不出情緒,卻分明能讓人感覺到他不再似之前那樣冷清疏離,遇事也好說話得多了,莫不是忽然轉了性兒? 只有小杜子沈留柳愚幾個知道,他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就要與施姑娘成親在即,經歷所謂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的洞房花燭夜了,——雖說他們是太監,不可能真正洞房,但那一樣也是一輩子的大喜事啊,換了誰能不高興的,督主再英明神武也是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韓征的確是因為自己與施清如成親在即而春風得意,想到她馬上就要成為自己的妻子了,他就自己都忍不住想笑,想叫上幾聲。 尤其偶爾去看施清如,看到她來不及收的繡到一半了的大紅嫁衣和蓋頭,看到她滿臉的嬌羞與喜悅,回到都督府后,又看到正院布置得一天比一天更有新房的樣子,他心情就更好,更覺得天大的事兒都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兒都得給他成親洞房讓路了! 所以這日小杜子來回他:“干爹,才鳳儀殿那邊兒服侍的人來稟報,說皇后快不行了,只怕就幾日光景兒了,想見皇上最后一面,求干爹能看在過去的情分上,通融一次,還請干爹示下?!?/br> 韓征也沒有一口回絕,而是挑眉道:“是真不行了,還是裝的?” 小杜子忙道:“連太醫都說是真油盡燈枯了,應當不是裝的才是,干爹怎么說?” 韓征叩著長案道,“既真油盡燈枯了,只怕是想趁見皇上最后一面時,為娘家人最后謀一點福祉吧,那就稟到皇上跟前兒了,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還夫妻這么多年。只是皇上肯不肯去,那可就不是本督能做主的了?!?/br> 什么情分不情分的,他與鄧氏早無情分可言了,但誰讓他心情好呢,就發個善心,如了她最后之愿吧。